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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丹青(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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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青(七)
上一回被如此冰凉的剑尖抵在喉头,还是六年之前,那感觉他一辈子也忘不掉。綦广浑身一颤,猛然睁开了双眼。
“是你?”
綦广“看”着面前之人,心中惊讶,随即是不解。面前这人红衣黑靴,高大挺拔,马尾半束,嘴角噙笑,正是傍晚被他选中作画的那小子。綦广脑中一瞬间闪过太多“难道”,却又统统被他否决。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他面上闪过带着凶光的微笑,露出威胁之姿,尽量显得不在意那柄抵在他喉咙的长剑。
哪知对方一下便看破了他,不仅毫无惧色地凑过身来仔细端详于他,还将那剑刃又往前逼近一寸:“没想到这么多年,你就躲在暗处干这种骗普通人的勾当。无夜道君?”他冷笑一声,“怎么,以前的本事呢?”
宿萧微微侧头,静静看着綦广的双眼,好似要从其中得到什么答案。
他那眼睛并非真的盲,而是空瞳,既没有眼珠,也没有眼白,就似一个黑乎乎的洞。人常言,存乎人者,莫良于眸,意思就是从一个人的眼睛,可以看出他内心的状态,看出他是正是邪,看出他有何欲望。
可綦广是空瞳,便什么也看不出。
仅仅一瞬的静默,仿佛被这二人的“对视”延长了许多,綦广脸色陡然变得煞白,方才还能装一装的笑容也装不出来了。通清阁中,只见那顶上的灵芝八卦图突然消失,灯火明灭之间,原本趺坐于榻上的无夜道君綦广消失不见,独留宿萧长剑空指。
下一秒,綦广现身于宿萧背后,八卦铜铃高举,“说!你究竟是谁?!”
即便他用尽全力控制,他的声音仍是颤个不停,他胸口起伏得剧烈,怒气中充斥着惧怕,比方才发现钱掌柜难以控制时还要惊讶百倍,疑惑千倍。可是任他再怎么细看,面前此人不过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天资虽好,可与那人相比,不过九牛一毛,怎么可能!
他拒绝相信,更不可能相信,他亲眼看着那人死的。
“我是谁,你难道还猜不出来吗?”宿萧没有转身,依旧将最脆弱的背部暴露在綦广面前,如果綦广要杀他,此时便是最好的时机。
然而綦广却是笑了,他的笑声一如他说话的语气,缥缈诡异,扑朔迷离:“不……我差点上了你的当。你不是他,你若是他,现在早就已经一剑将我杀死,我这招移形变位根本骗不过你。说吧,你是从何得知我的身份?是他死前告诉你的?”
他缓缓摇动手中的八卦铜铃,此物乃是他从画仙手中偷走的法器,对付人鬼妖魔绰绰有余,他满以为宿萧会被那铃音所折磨,哪知眼前突然一晃,一柄焦黑寒凉之物急刺而来,险些穿透他的锁骨。他惊恐万状,好在反应及时,以铜铃作挡,奋力闪避,这才逃过一死。
殊不知剑锋如电掣,却在将将要碰到铜铃之时陡然刹住了车,意料之中的铮然亮响并没有传来,宿萧轻轻巧巧收了剑,笑道:“可以这么说。”
綦广大惊失色。他使的不是杀招,他只是在遛他玩,如大狗捉耗子,拿爪子踩住尾巴又放开,如此反复,直到玩够了,才一口吞掉!
真是丧心病狂,綦广恶狠狠地发出一声怒嚎,眼见着带着戏谑的黑剑再次袭来,他也只好勉强以移形变位的招式躲避。然那剑刺来的速度总是比他快上半分,却又在即将刺破他命门之时恰好收住,如翩翩落叶在疾风之中打了个旋,几度吓得他肝胆俱丧,又在他唏嘘放松之时狂卷而归,逼得他攻无可攻,守无可守,羞愤欲死!
“为何不干脆一剑杀了我?!”綦广怒吼出声。
宿萧笑道:“因为你还没告诉我,你与我那小师妹,到底想干什么?”
“我与你那小师妹?这是何意?”
綦广不解,然心头却是突生一计,他转而笑道:“说到这个,我倒是差点忘了,你那小师妹还在我手上,若是想要她死得好看些,你最好乖乖把剑放下!”他说罢,单手结印,微一闭目,竟将那钱掌柜的梦境抖了出来。
偌大的通清阁中,风云席卷,时空变换,灼灼灯火抖动着拉出长长几条细线,终被吞噬于晦暗之中,孤月上行,黑雾毕现,眨眼之间,两人已身处荒山的洞窟之中,成群的活尸咆哮,似乎正围着什么东西吸食。
尸群中央,钱掌柜和灵阳的身体逐渐变得清晰,突然,只听红衣少女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咳,她的背脊动了动,随即站起了身,拽着奄奄一息的钱掌柜,双眼木然地向洞窟深处走去。
宿萧那双黑如深潭的眸子动了一下。
綦广怎会察觉不到他这点反应,他心道有戏,一边紧盯着宿萧的反应,一边操控灵阳前行。他虽不知灵阳和钱掌柜究竟是怎么进到同一个梦中的,但此事显然与面前这少年脱不了关系,既然敢把师妹扔进虎穴,那就别怪他心狠手辣。
灵阳显然已经神志不清,但还是紧紧抓着钱掌柜,好似心中有股执念让她决不能把他抛下,哪怕自己也被越聚越多的活尸吸食得浑身抽搐,也不松开分毫。突然,灵阳脚下踢到了个圆滚滚的小东西,她低着头脚步一顿,然后眼珠子动了动,像是落水之人突然翻醒,挣扎着破出水面,她大喊一声:“艹!!”
随即伸手往腰带里一摸,掏出破煞符猛掷出去!
宿萧眉头微蹙,这潦草至极的符纸他当然认得,乃是他蘸着肉包里的汁水胡乱画就的。掷出的符纸在空中打了个卷,轰然把周围的活尸劈将开来,飞撞在左右两侧的洞壁之上。綦广瞳孔猛地一缩,本以为就要功亏一篑,怎料那些活尸眨眼之间又从地上爬了起来,扑腾着涌了回来。
“哈哈哈哈哈哈,破煞符?”綦广仰头哈哈大笑,“现在我可以肯定,你绝不是他。因为那个人绝对不会这般对待自己的师兄妹。”
他脑中稍一用力,倏地一下再次将灵阳控制了起来,顶着活尸们的攻击继续向前。他自觉看透了对方的伪装,笑得过于得意,当然也就忽略了宿萧眼中陡然烧起的怒火,待到发觉那柄恐怖的黑剑袭来之时,已然晚了,这次,宿萧的剑锋没有一闪而过,而是把他如蛇虫一般串起,然后重重地从阁楼顶上扔了出去。
“轰隆”一声巨响,声震林木,如雷贯耳,三灯观中负责值夜的两个小道被吓得齐声嗷嚎起来。回头一看,竟是灵宫殿二楼的屋顶破了个大洞,瓦片噼里啪啦地砸断了几根镶金阑柱,而一个人形之物从那大洞之中飞射而出,其后还坠着一条烟火似的尾巴,只不过既不是烟也不是火,而是四溅的鲜血。
“啊,无,无夜道君的通清阁!”两个小道吓傻了,愣了片刻,才赶紧屁滚尿流地去向道长们通报。
綦广重重砸在地上,肩上一个窟窿,口中吐出一口浑血。宿萧跟着他从通清阁中跃下,綦广眼见他抬脚要踩,拼了老命移形换位,与他拉开二丈距离。
“你在找东西。”宿萧怒道,“你想利用这些人帮你找什么?”
綦广冷笑一声,捂着肩膀弓身而立,擦了擦嘴角:“等你师妹帮我找到,你便知道了。”说罢,他用尽全力,再度将那梦境抖落出来,原本清正的观宇之中,霎时变得阴森一片。
赶来的道长们原本手持火把,冲到院中却突见活尸遍地,一红衣少女正顶着攻击麻木前行,顿时惊慌失措,险些转身就逃。好在惶惶之间,为首的两个老道脚步一顿,拉住众道士,指着远远对峙的无夜道君和宿萧道:“别怕,那些活尸不在此间!”
此时的灵阳几乎已经要行到洞窟底部,不知是躯体受损,还是綦广法力渐消,她脚步蹒跚,行得越来越慢,面色也越来越惨白。
宿萧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本该疏朗俊逸的五官因着眼中那两团烈火而变得凶狠肃穆,眸中之火似把他的身躯也点着了一般,让人总觉得那皮肉之下也有赤红的岩浆翻滚,将他的脉搏鼓动得有如豺狼猎豹般粗壮骇人。
綦广说着,自己也被吓了一跳,他方才还以为他并不在意那小师妹的死活,可此时看来,他好像漏了什么。
“那我只好自己去看看了。”
话音未落,宿萧的剑已经直取他头颅,綦广咬牙,只得从梦境中抽身,使出最后一招,哪知那剑锋好似早就料准了他的动作,竟然虚晃一枪,跟着他翩然一转,攻势从头颅瞬间变为了脚底。
“啊!无上太乙天尊!”为首的老道陡然惊呼,“此乃苜虫,无夜道君的真身竟是一条苜虫!”
玄色金边道袍震碎成片,与那帽冠铜铃四散而飞,梦境破碎的同时,观宇中央赫然出现一条长满墨色鳞片的四脚大虫,眨眼之间,头尾互换!
“苜,苜虫?”众道惊愕,两个小道颤颤巍巍:“师尊,何为苜虫?”
那老道亦是嗓音控制不住地发抖:“传说之中,苜虫原是画仙用来洗笔的虫子,天生没有眼睛,以吃笔上的墨水为生,后来触犯禁忌,偷吃了画仙画上的其他东西,起了贪念,便被画仙灭族。没想到此间竟然还有一只!”
说话之间,电光火石,宿萧已经一剑斩下了綦广的头颅!綦广扭着身子迅速缩小,一丈来长的大虫瞬间变成了巴掌小物,在空中一甩,“啪”地飞在了其中一个小道脸上。
那小道“啊”地惊叫一声,两手啪啪呼脸,把綦广的虫尸提着尾巴抓了下来,一下子扔在地上。
“这,这就是无夜道君?!”众道看傻了眼,宿萧眼中的怒火已经熄灭大半,低头拿剑尖从地上挑起一块道袍碎布,轻轻擦了擦剑上的血,无人注意他叹了一声,只听见他道:“说得不错。这只苜虫,乃是专门偷吃人的梦境,操控做梦之人,以达成自己的目的。”
“那他为何要给人金银珠宝?”小道问。
宿萧冷笑,道:“因为他偷吃东西,是会被画仙发现的,想要隐藏身份,就不得不在事成之后给被利用之人留下价值足够的钱财,将偷吃伪装成交易。”
“哦——”小道拖着长音,心有余悸地用脚尖轻碰了碰地上那虫,无限惋惜道,“唉,还真以为他是个道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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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灵阳宛若一条脱水的鱼,从床榻上一个打挺翻起,气喘吁吁,惊魂难定。冷汗浸湿了被褥,她浑身酸痛难耐,捂着胸口安慰了自己片刻,又摸了摸胳膊和腿,确信没有肉坑血洞,这才抖着气息回过神来。
“恭喜宿主,【信任度】攻略突破0%,当前信任度:1%。”
“恭喜宿主,【续命支线1:兰花县】进度过半,当前进度:55%。”
“请宿主再接再厉,扭转必死结局!”
应州还在屋内另一张榻上安睡,护魂符好好地压在她枕下,支线任务过半,信任度也好不容易突破冰点,灵阳总算松了一口气。却还来不及高兴,突然一拍脑袋:“遭了,钱掌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