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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男人,惯会在自己的场合出风头,把烟往嘴上一叼,时局风云、股票市场,就好像他是那操盘手似的大肆议论。可他嘴上说自己有莫大的能耐,只见到一个女人发疯便跟小孩子似的束手束脚,满脸局促的样子比任何时候都窝囊。
      大多的人都在看戏。唐小姐拢着外套拨开人群走过去,甩甩脸侧的乱发冲那正气得双眼充血的女人说:“太太,游轮颠簸,何必这时候就发作起来?”
      张小姐素来是心直口快的,她会让唐小姐想起曾经在东北跟她交好的那些姐姐们,涂着很明艳的红唇,喜怒哀乐都在画纸上铺开。张小姐撒开安荔的胳膊,单手叉腰道:“怎么不闹?勾引别人男人勾引到船上来,我竟然不知道香港的女孩子都是这样的?”
      安荔显然是有点被吓着了,缩到唐小姐身旁紧紧拽着她的胳膊不撒手。唐小姐从口袋里拿卜桦的烟盒,抽出一支递给她,道:“小孩子不懂事,您是太太,何必跟她这样计较?”
      张小姐不接,又扭头去朝彭侑来:“你是锯了嘴的葫芦吗?眼看着闹了这么半天,连个屁也放不出来!”唐小姐赶忙上去揽她的胳膊,低声说:“闹开了谁脸上好看呢?就当是误会一场罢了,您是太太,男人向来如此,在外头莺莺燕燕的,还能一个个地去抓?他还瞒着你,说明是在乎你的,不敢叫你知道。再者说,安荔一个小姑娘,哪哪也比不上您,也许彭先生只是看她年纪小,询问闲聊罢了。”
      张小姐向她脸上瞧了瞧,接过那支烟低下头用自己的火点着。唐小姐揽着她回自己房间去,给安荔使了个脸色,她便扭头自己去寻处地方休息。唐小姐拉她坐在椅子上聊了半晌功夫,无非是一些和和气气的场面话,里头不少是违心的。她话里话外都称她作“太太”,宽慰得张小姐好受许多,唐小姐这才一连笑着把人送走。不等她去寻安荔,便在斜对面的房门口看见她靠着墙低着头,一言不发地踢着脚下地面。唐小姐轻声唤她,安荔才不情不愿地扭过来,道:“算我看走眼了——”
      “早忘了提醒你,那张小姐是个泼妇,而且常以彭太太自居。”
      “亏你会说,什么'瞒着你说明在乎你',我简直都忍不住要笑。”
      唐小姐拧了一把她的胳膊:“是谁大早上给我惹麻烦?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路子,你还要笑?”
      “我替你皮肉发麻。”安荔咯咯地笑,又说:“那姓彭的没担当,跟我说是一个人去香港出差,结果竟然是带着情人度假的。他但凡坦诚一些,我敬他是个汉子——而且也让我有些准备。”
      安荔今年不满十九岁。不满十九岁,让她想起自己还在东北的时候,养母教导她很严格,而且向来是把名誉和清白看得很重的,“女孩子惟独这两样”,是她养母的原话。她过去的人生都过得畏首畏尾,在过了二十岁生日的寒冬搭上火车离开了东北,辗转颠簸到天津和上海来。她一直想寻找一个答案,这个答案或许正是她心里一直的那句话:女孩子惟有两样,自洽和野心。
      或许有机会把这句话念给养母听。唐小姐想着,靠在墙壁上轻轻抬手叩门。船中午就要靠岸了,她过来把衣服还给卜桦。
      “哦,拿我的烟送给人家。”卜桦靠在门上笑。他换了一套颇为正式的米色西装,上身只穿了衬衫和马甲,配套的外衣正在胳膊上搭着。唐小姐不好进门,只在门口同他说话:“一支烟这么小气?”
      “不纠结这一支烟,白白失去了再见你的理由。”
      卜桦比她高出许多,略微弯腰低头地跟她说话,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的。唐小姐一生听过很多情话,但惟独这个人是可以若无其事地说出来的,好似是懵懂的眼神,却仗着懵懂横冲直撞地侵略她。唐小姐把衣服塞给他,匆匆道:“再会。”
      来接她们的车就在港口候着,专门有人来替她们拿行李,唐小姐什么也不用担心。上车前还是叫卜桦捉到她的影子,对方小跑过来,胳膊撑在她车门上,气喘吁吁道:“你住在哪里?”
      唐小姐还在愣着,安荔从身旁探头出来,飞速地道:“浅水湾!快走吧!”
      车子轰轰地开远了,轮子扇了一片尘土落在裤腿上。卜桦单手插兜又慢慢走回来,这回才恢复了富公子的作派,来接他的是他哥哥,在一整个大家子中,他和这位哥哥算是亲缘最浓重的。他们共用的是同一位父亲,但不是外头传的什么伯爵,而是香港本地的一位富商。哥哥也算是私生子,母亲是大陆偷渡来的帮佣,他跟母亲的姓,叫葛云森。
      葛云森比卜桦大五岁,对他弟弟追着女孩屁股后面跑的八卦提不起多大兴趣,坐在驾驶位上把着方向盘头也不偏一下地说:“近几天先不要回学校去,父亲生日很多人都会来。”
      卜桦懒懒地靠在座椅上,抬起眼皮道:“我母亲不会来吧?”
      车子拐了个弯离开去市区的路驶向太平山的方向,葛云森道:“夫人昨天晚间就到香港了。”
      卜桦的父亲叫卜宁,过了大半辈子才反应过来这名字起得不好。卜宁卜宁,一生过得浑,从发家起就不得安宁了。他有许多女人,有许多孩子,也有许多钱,后知后觉才知道原来只是浮华一片。
      车子驶进半山的别墅院子里,卜家盘下了半座山,改成香港头一号华贵的住宅区。花园被分割成两大片,种着鸢尾、百合,还有叫不出名字的成团绽放的大束花朵。车道旁是鹅卵石的小路,佣人穿着英式的西装站在路边朝他们微笑示意。
      葛云森将车开进后山的别院,这又是另一幅景致,郁郁葱葱的只有松树和参天的高竹。对着发呆的卜桦,葛云森只说了两个字:“去吧。”
      卜桦心里有点七上八下的。他插着兜像孩子一样慢慢踱步走过去,到了门口又开始犹疑,回过头去找葛云森。葛云森坐在车里不说话,默默地看着他,对上卜桦的视线才略微一点头。
      卜桦推门进去,别院的小屋是两层的,整个屋里都没有开灯,厚厚的窗帘关得密不透风,满屋子的百合花香气,太浓了便发臭、发晕。玛格丽特夫人卧在沙发上睡着,枕着一只绣金凤凰的方型软枕,卜桦开门的声音把她吵醒了,但她没有动,兀自侧躺在那儿睁着眼睛。
      卜桦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什么也没有说,他甚至没有走近一些去看看沙发上躺着的女人,便掉转脚步离开了。他和母亲母子二人心灵相通,他知道玛格丽特夫人不愿意见他,自小便是。他刚出生没多久时玛格丽特夫人便回英国去了,自此,两个人隔上三五年才会见一次面,能交谈的话却寥寥。大约长到十岁的时候他就懂得了,他的母亲不爱他。
      过分地要求反而会破坏了这段缘,于是卜桦不再奢求什么家庭的爱,他和整个家族都像是分裂开的,亲缘淡薄,谁的死生都与他无关。
      回到车子里,卜桦说:“送我去浅水湾。”
      葛云森嘴里叼着雪茄,笑:“真拿我当司机。”
      卜桦也低低笑了几声,又开口问:“夫人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走?”
      “说不准,大约一周后。”
      “父亲生日结束了,我就回学校去。”
      “随你。不过其实没必要,她好歹是你母亲。”
      “她自己倒不知道她是我母亲。”
      “别去太晚,晚上你二姐他们还要回来。”
      卜桦的二姐叫卜云娇,嫁到了广东去。卜桦和她也不亲密,便胡乱地点点头,他一整颗心都扑在半岛酒店上。
      浅水湾总是住许多人,林林总总,鱼龙混杂。唐小姐住在一楼的十二号房,卧房里有一面很大的窗子,正对着酒店外面的庭院。院子里在举办模仿英国风格的聚会,一顶顶巨大的蓝白条纹遮阳伞,长桌上铺着白布,酒水、甜点摆了一路。安荔早已换好衣服加入进去,这会子的聚会上有她不少的熟人。唐小姐不稀罕去不认识的人堆里自讨没趣,她从手包里拿出一枚小小的信封,拆开就掉出一张精巧的烫金名片,唐小姐照着上面的号码拨过去,过了很久电话才转接过去:“您好?”
      “您好,我是唐小姐,不知道您还记得吗?”
      “上海的唐小姐,我记得的。”电话那头的男人笑了笑,道:“已经到香港了?”
      “托您的福,一路顺利。”唐小姐夹着电话陆陆续续拿出别的名片一张张翻看,一边说:“您方便的话,今晚就请您吃饭。”
      宋嘉轩在香港的一家珠宝公司做经理,他有个妹妹在上海学文学,与唐小姐有过几面之缘,相谈甚欢,间接介绍了宋嘉轩和唐小姐认识。唐小姐自然是带着目的约宋嘉轩吃饭,对方也很爽快地答应下来。宋嘉轩住在礼顿山,到这里有些距离,唐小姐说不然我坐车过去礼顿山;宋嘉轩说不必,“浅水湾饭店有一道很好吃的避风塘炒蟹,我亲自去尝一尝。”
      “住在半岛,去哪里都不方便,”宋嘉轩推推眼镜笑着说:“你应该去新界住。”
      “新界哪里看得到这样郁郁葱葱的树林?”唐小姐一笑,托腮看向窗外长明的一片片夜灯,道:“希望香港的冬天不至于太冷。”

  • 作者有话要说:  猛修中…小修修了n版,怎么改都不满意,好像陷入了怪圈:希望能在前几章抓住大家的胃口,希望让大家有看下去的动力…但是很难。最近几天一直在焦虑,因为这一篇是没有全文存稿的,边写边发边修,做梦都能梦见唐小姐喝茶的情景。今天稍微看开了一些,好与不好都不是我自己来定义的,只要我把故事完整地写下去就行了。万事开头难,也许就是因为固步自封的纠结,不过还是希望大家如果看到的话,可以向我提出一些建议,我也想跳出自己的眼睛去看看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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