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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 50 章 ...


  •   时间是个有趣的东西。“只要给点时间,”母亲过去常说。“给点时间,事情就会自行解决。”

      当十二岁的时候,雷思闻一早醒来,看着床单上的血渍,泪流满面地打电话给出差的母亲,母亲没有接,她也没能等来回电。后来每次例假,都能让她想起初潮时的恐慌。

      当十七岁的时候,她呆滞地坐在候机厅,看着机票上陌生的目的地,等待父母能抽空给她一个安慰的拥抱。但两人依旧来回踱步,忙着做一个职场上的成年人,不曾回头。

      在快二十九岁的时候,她依旧等待着时间去自行解决一切问题。出差就出差,外景就外景地,同住就同住……

      来到这座边远小城,走出集中取景的工业文创园,她似乎每天都能发现新的东西,并爱上它。周一早晨,醒来时听见雨水打在橡树叶。周二夜晚,一个人一家小店,眯着眼睛欣赏着晦涩难懂的艺术品。

      外景地拍摄的第一天是混乱的,每个人都在四处奔波,试图找到自己的方向,围观人群的数量也更加庞大,大家仿佛都没有任何既定计划,遇到了明星,就停下来看戏,一看就坐上一整天。

      迟到的工作人员比例也同样惊人,显然,对于这座悠闲的小城,快是例外,慢是常态。似乎这还不够糟糕,某位大明星的工作效率也有问题,每当这条过了,准备拍下一条时,姓屈的总会摆出一张面无表情的冷脸要求休息,然后一个人躲回拖车。

      这有些不专业,但所有人都敢怒不敢言。

      多亏了姓屈的,那天晚11点才收工,这让雷思闻疲惫不堪。屈韵是不是在公报私仇?上一次见面两人的确不欢而散,但也没必要拉着整个剧组一起受罪吧。

      不出意外,她失眠了,躺在陌生的床上,抬头凝视着陌生房子石膏天花板上的漩涡图案。床垫有点向一侧倾斜,这让她感觉自己一直有滚到地板上的危险。

      如果明天屈韵还是依旧故我怎么办?甚至开始变本加厉了又怎么办?

      辗转反侧,索性翻身坐了起来,走进厨房从冰箱中拿出一罐啤酒,拖着脚步爬起了楼梯。刚喝了一口,就听见一间房门打开了,董恬恬走了出来,从,如果没记错的话,是从屈韵的房间。

      年轻的演员发髻散开着,穿着一间丝质的睡裙,她不确定对方有没有注意到自己,也不确定是否应该说些什么。她不想让任何人认为她潜伏在黑暗中,像爬行动物一样窥探。

      正要清清嗓子,或者咳嗽,或者做一些微妙的暗示自己在场的事情,董恬恬不经意地将目光看了过来,四目相对,互相凝视,一种意味深长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眼前的女人显然没穿内衣,但有谁会在睡裙之下穿内衣?

      “嘿!”董恬恬用一种对于凌晨时分来说,过于活泼的声音打着招呼。不知何故,即使素颜示人,年轻的演员仍然看起来非常漂亮。

      雷思闻猛地闭上嘴,试着笑了笑,就好像董恬恬大半夜从屈韵房里走出来,对她来说没什么大不了。“嗯,嗨。”她用她希望是正常、友好的语气回复。

      是年轻的演员先离开的,作家锁上了卧室的门,将剩余的啤酒一股脑倒进了马桶里,出于某种原因,她觉得很倒胃口。

      出乎意料,第二天的拍摄效果比第一天好一千倍,迟到的工作人员全部准时就位,布景也不再缺少任何道具。但变化最大的是屈韵,这人不止为全剧组准备了豪华早餐,还变得更加接地气了:微笑、友善、直呼所有工作人员的名字。

      但雷思闻并不买账,态度的转变太突然、太戏剧化,感觉像是经过精心策划的,就像在表演。屈韵或许只是听从经纪人的建议,扮演一个讨喜的角色,减少第一天留下的不良印象。

      今天的场景选在当地的一所中学,中学位于一座湖边,相似的建筑风格,雷同的校园布局,瞬间让人有了穿越时空的恍惚感。但不同的是,因为湖面上凛冽而稳定的晨风,让这里的温度比城里低上不少。

      余光中两位主演正在候场,身穿校服的董恬恬忙不迭跺脚取暖,屈韵见状迅速取下脑袋上的针织帽,戴到搭档头上,顺势拉下来帮人盖住耳朵。直到化妆师疯狂挥手示意,两人才一前一后朝着场景开始的地点走去。

      “雷编,你给看看这个合适吗?”闻声抬头,依稀记得这个小哥来自道具组,而被递到她手中的是一叠信件。

      她记得这信,如今很少人写信了,十年前也不多。所以当十八岁的雷思闻,在课间操结束后走回教室,却发现了几页看起来很陌生的纸时,她万分警惕。

      它不足以藏匿任何昆虫,看起来也没有任何异样。在折叠起来的空白一面,除了她的名字,没有别的标题。警觉地环顾四周,发现无人在意,她把它拆开了,潦草的笔迹化成灰她都认得,好奇得要死,开始读了起来:

      不得不承认,我恨你,恨了太久。你是最糟糕的提醒,让我想起自己应该拥有,但从来没有的东西。你是如此坚强勇敢、才华横溢,有信心做你自己……

      从那以后,这变成了两人之间的一种仪式,持续的时间比想象的要长得多。她们每周都会给对方写一封信。

      有时是甜蜜的,充满了厚颜无耻的赞美。有时是愚蠢的,充满了无聊的漫谈。也有时,它只是纯粹的肮脏下流,讲述下次见面,想对彼此做什么。有时是以上所有的结合。

      “雷编?”小哥的追问将雷思闻拉回了现实,修订小说的时候,她也曾想过打开床下的潘多拉魔盒,将信件的精华部分原封不动地誊抄下来,但最终还是将内容简要略过。

      不论甜蜜、愚蠢还是肮脏下流,她都没有做好应对的准备。看着道具上那或许由AI书写的内容,她笑着点了点头。

      随着喇叭里传出的一声Action,摄像机开始在轨道上移动,镜头里的文斯蕾手里拿着一封信,兴奋得蹦蹦跳跳。女生低着头试图一边阅读一边走路,最终在快要走进教室时与毒瘤帮狭路相逢相撞。

      “别挡道,丑八怪!”李思思愤怒地吠叫。

      文斯蕾不情不愿地让了道,等到校霸们鱼贯而入后,才跑到座位上继续查看手中的信。

      雷思闻记得,剧本里这些对于角色阅读后的反应,是这样描写的:看到纸上的文字,文斯蕾脸色涨得通红,笑得合不拢嘴。那迷恋的光芒就像房间里的红色警报,让李思思觉得处于金字塔底层的废物一定有什么值得探究的地方,她必须确切地知道那是什么。

      她不知道那张道具上写的什么内容,但不论是什么,董恬恬都如实地呈现出一个花痴小女生的经典状态,真实到偶尔会让她怀疑,这位年轻的演员是不是体验派演技的真实拥趸。

      “完美!下一个场景!”陈帆直起身子,点了点头。雷思闻的目光随之也转向另一个机位。这一场是班级里的群像戏,背景是是李思思偷走文斯蕾的信,通过字迹按图索骥怀疑到秦雅头上,而即将拍摄的就是李思思当着全班的面大放厥词。

      固定视角里,李思思走了进来,一把将书包砸到课桌上,“对不起大家!”校园女王愉快地叫喊着,脸上挂着灿烂的微笑。“我认为一些事情必须引起大家的注意!”下一秒镜头推进,对人物进行面部特写。

      转瞬之间,李思思病态的甜美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恶毒的怒视,她从背包里抽出几张折好的纸,洋洋得意地用手指拈起来,在大家面前晃了晃,“看我发现了什么!”

      2号机位里,文斯蕾的脸立刻变了颜色,这段十分考验演员的动作设计。因为它必须借助外在的肢体语言,表达人物内心从认出纸张的惊慌,到追悔莫及的自责,再到隐私被曝光的羞愤,最后则要落脚到恐惧与担忧。

      尽管这封信没有署名,但文斯蕾笃信李思思一定能认出了秦雅的笔迹,而一旦真相被公之于众,她和秦雅的无法定义的关系,也会就此结束。

      3号机位秦雅有着和文斯蕾镜像般的神色,文斯蕾不假思索地向前冲去,试图从李思思手中夺走信件。

      “Cut!”大家满怀希望地看着导演,他弓着背站在屏幕后面。“各位,我们再来一条!”这句话让工作人员哀嚎遍地,当摄影机摇臂转回到起始位置,演员们也发出了更清晰的叹息声。“从李思思走进来开始。”

      “导演,我需要休息一下。”又是屈韵!无数灼热的大灯,教室里满满当当的人,每个人额头上都布满汗珠。

      这算不算职场霸凌?让整个剧组的人迁就大明星的情绪?看着那走出人群的背影,雷思闻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没一个人敢出头是吧?她敢!

      大明星走进了洗手间,她也如影随形。

      “屈韵!”她质问道,语气带着兴师问罪的味道。

      “雷大编剧。”大明星双臂交叉抱在胸前,说话的声音有些刺耳。

      “你一定要这么混蛋?”话才出口,她立刻能感觉到屈韵身上散发出的危险气息。

      “滚开。”又是那种带着尖酸刻薄的慢吞吞的语调,但听起来有些精疲力尽。

      “你为此感到自豪?”她冷嘲热讽,“让全剧组不得不匍匐在你脚下。”

      屈韵的眼睛眯了起来,下巴上的一块肌肉抽搐了一下,然后突然向前迈了一步,修长的手指扫过她的发帘。呼吸喷在她的脸上,一如既往地带着薄荷味,她发现自己僵住了,仿佛条件反射,她用尽全身力气将大明星推到了墙上。

      “雷思闻,你在做什么!”身后响起一声尖叫,是董恬恬。很快,屈韵站直了身体,迎向另一人,径直走过去,与她擦肩而过。

      不要回头!不要回头!但她还是微微偏了偏脑袋,余光里清晰的血色从白色校服上渗了出来,它像一记耳光,让她的心结结巴巴、停滞不前。

      烫伤,高光,出汗,发痒……该死的,她怎么就忘了呢!雷思闻想追出去,大声说道歉,但双腿像铅块一样死死地钉在地板上,她这才发现,大胆承认自己的错误,也并非易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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