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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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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远犹豫一下,将手放到门把手上,未成想轻轻一旋,门便开了。感应灯旋即亮起。
这也是一间衣帽室,面积格局都与他那间完全一致,但有一半空间挂的都是西服套装,颜色由深到浅排列。
他几乎一眼便认出,这是盛唯的衣服。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测,向远拉开一处抽屉。里面放着各式袖扣,向远送给盛唯的那副钻石袖扣不在,但他瞅见一个空着的盒子。
袖扣是向远为盛唯定制的,盒子也是他选的,正中皮布上印着日期和“哥哥30岁生日快乐”的字样。向远此刻确定,这正是盛唯的衣帽间。他走向另一扇门,尝试拉开那扇通到卧室的门。“咔哒”一声,那扇门亦是轻易地打开了。
盛唯卧室的设计风格是简约的现代风,颜色也以白灰为主。向远光着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目光略过整理平整的大床,停在床头柜处。那里放着一本影视制作方面的专业书籍,封面上压着一副金丝眼镜。
向远弯下腰,手指沿着细细的金丝镜架轻轻抚划。盛唯视力非常好,这副眼镜没有度数,只作为伪装工具,掩盖他行事时杀伐果决的凌厉眼神,令他看上去更像是谦和儒雅的商人。
出了卧室门,他穿过二楼的中厅,打开卧室对面的门。这里是盛唯的书房,其中一整面墙做了书格,格中装满了各种书。书格对面的墙做了照片墙,向远也出现在其中。
有三张他自小到大与哥哥的合照:一张是盛唯抱着小小的他笑着指向相机镜头,向远的脸上挂着泪珠却是咧嘴乐的;一张是他穿着古装戏服乖巧地靠在探班的盛唯身边;时间最近的一张是毕业典礼上他将学士帽抛向空中的瞬间抢拍照,照片中盛唯站在他身侧,怀中揽着花束偏过脸笑望向他。
在照片墙上占据正中最大位置的,是一张盛家全家福,已经去世的舅舅盛云潘端坐正中,西服革履的盛唯站在他的身后。
盛家是个大家庭,盛氏夫妇共有三子两女,今年34岁的盛唯是长子,也是盛家产业毫无争议的继任者。照片中盛家人齐聚一堂,其中却没有向远。向远父母离婚后,他随了母亲姓盛,他在盛家住了14年,却始终不算盛家人。曾经只有盛唯待他最好,视他为亲弟弟一样,给他无微不至的照顾。
向远在偌大的书房晃了一晃,就出门下了楼。客厅和餐厅处各有一位佣人在整理打扫,两人抬头忽见楼上下来一个人,还赤着脚,都有些吓了一跳。
但这二人似乎都识得向远,看清是他便上前问候,称呼他“少爷”。其中一位麻利地拿了一双拖鞋给他穿上。向远环顾一楼,也是白灰为主色调的简约现代风。他浮着浅笑向其中一位佣人问道:“这两套房子有多少门是相通的?”
佣人告诉他,两套房子中有三处相通的门:一处在他出来的衣帽间,另外两处在一楼的储物室和室外的中心花园。
“我们平时往返整理打扫都走储物室的门,少爷您走哪个门都方便的。盛总的衣帽间,用您的虹膜和指纹也可以从外面打开。”
向远谢过佣人,穿过室外的中心花园回到了这边的客厅,小江正在客厅等他,见他从外面进来,表情有点惊讶。
“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我哥住在我隔壁?”
面对向远的问题,小江连忙解释:“少爷我真的不是故意瞒着,我是还没来得及说。我见你累了,想等你吃完午饭,再把新家剩下的部分介绍完,到时再和你细说的。这栋楼每层都是两个单位,盛总把顶层两套都买下了。他现在基本都住在这里,偶尔才回虹桑路别墅。”
向远安抚地拍拍他,示意只是问问并没有怪他。走到餐桌前,招呼小江也坐下。
说是简单一餐,小蒸笼也是铺了半桌。每个笼屉里都是一模一样的两个茶点,于师傅还做了向远去粤水楼必点的湿炒牛河和山楂菠萝包。生滚鱼片粥刚出砂锅,还冒着鲜热的锅气。
但向远喝了第一口粥便觉得腥咸,夹了几块糕点,吃起来也偏油偏腻,味道不似从前。可是想到这一桌的茶点,厨房肯定是准备了一上午,而且向远见小江吃的蛮开心,并注意到他只会在自己夹菜之后,才会去夹同笼中的茶点,自己一口没尝的菜,小江也不动筷。向远便勉强又夹了两块糕,囫囵嚼几下,用粥送下去。
后来实在吃不下了,向远索性主动夹了几块点心给小江,自己却撂下筷子。于师傅见他停了筷,上前笑着问道:“少爷今天吃的有点少,是哪样点心不合胃口?”
“都合胃口的,只是好像比以前吃的咸了些。”向远一口气喝了半杯水,方才压住胃中不适的感觉。
“······哦,咸了······”于师傅还未应言,跟在他身后的帮厨就上前小声说:“师父,我没多放盐吶,都是按平时的菜谱做的······”
向远摇着头摆摆手说道:“和你们无关,是里面吃的太淡,我的口味也变了,吃不出以前的味道。”
小江闻听脸色微微紧张,还好于师傅接过话茬:“淡点好,淡点好。现在都讲究少咸少油健康饮食,吃盐都要吃无碘低钠的,我记得了,以后菜会做得清淡些。”
午饭后小江和厨师都离开了,向远接到盛唯发来的信息,说今夜有应酬会晚点回去,让他在家好好休息,有需要的找就小江。
虽然向远在狱中,自始至终都拒绝盛唯来探视,但他在重病保外就医回到监狱后,会在每周末的亲情电话时间打给盛唯。向远在电话里依然唤他“哥”,盛唯那时很欣慰他们恢复了沟通,事后还因小江办事得力,重重嘉奖了他。
现在空荡荡的房子中只剩下向远一人,他慢悠悠晃上二楼。小江临走前让向远一定去看看二楼的积木房,他说那是盛总自己设计搭出来的。
打开积木房的门,他发现四十来平的房间里做成了一个乐高积木城,自己早些年拼完的乐高也放在其中,房中环绕的U字型的多层展示架排列着错落有致的街道、山海、宫殿等主题景观,连向远在出事之前,拼过的最后那个没封顶的积木——一幢一米见方的乐高MOC宫殿,如今也已完工置于景观中。
这间积木房的四面墙壁上还贴满了积木底板,正对门的这面积木底板上也做成了街道景观,“街道”上已经铺各样的满积木建筑,与地面平行,看起来似折叠的景观。
他有些好奇地摸了一下,发现这些积木建筑都被细心地用胶水与墙上固定的底板粘合住,景观之间也用积木块连接支撑,才做成这样的创意造型。
少年时向远曾和盛唯看过一场科幻电影,那个电影中有个情节,街道被呈90度角折叠起来。向远很喜欢那个场景,后来还把那个场景画下来。如今盛唯将他画中情景用积木再现。积木房中还有不少空位置,角落里还有两摞未拆封的积木盒,想必是这几年的乐高新品,留给向远自己拼的。
向远在中间的空地坐下,冷眼打量周围的一切。他自7岁被寄养在舅舅家,从小对钱和家都没有概念。不过虽是寄人篱下,盛家在物质上并未亏待过他。在表哥盛唯执掌家业后,更是向远喜欢什么他就给什么,无论多么难得与贵重。加上向远又是少年艺人,很早开始出来赚钱,这些年来自己也算积攒了优渥身家。
然而十几年来,向远在盛家都只拥有一个房间。
他最初迷上拼乐高的那几年,房间的角落常常被拼好的成品堆满。后来因为总外出拍戏,于是在酒店长订了一间行政套房,积木继续往里堆。他始终没有属于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家。
如今盛唯为弟弟买了一个大房子,布置成家的样子,有他喜欢的设计风格,有他年少时dream的积木房,连他画中的景观都出现在现实,一切看起来都如此真实又美好。
盛唯是整个盛家对他最好的人,好到无可挑剔。
他大向远10岁,照顾向远多年,对他的心思想法也揣度多年,修为堪称炉火纯青。加上盛唯性格本就心细如发,细节也是尽善尽美。
向远曾将这种无微不至视为哥哥对自己的偏爱,他曾非常受用。可是他也刻骨铭心,正是盛唯在他即将前途尽毁、最需要哥哥的时候止步旁观,漠视他从峰顶以不可挽回地跌进深渊。
曾经有一位很欣赏向远的编剧赞过他,说他一定在关爱很多的环境中长大,被塑造的很好。现在这句话只说对一半。向远虽然没有在一个正常的家庭中长大,但是因为有了盛唯,他仍然是不缺爱的。他被很多的爱塑造,然后又被很多的爱毁掉。这世上不只一人对不起他,但是向远唯一只恨盛唯。
中午茶点吃的有点积食,向远没吃晚饭。佣人切了一盘水果,他挑拣尝了几块,泡个热水澡后早早就睡下了。他浅眠又认床,这一夜睡得不太好,一个梦接着一个梦。夜半盛唯回家,来到他床前时,就着地台小夜灯发出的微光,眼前所见就是他微蹙眉的睡相。
向远以前睡觉时畏光,卧室的窗帘要遮得严丝合缝,不能有一丝光亮。但现在却要开着夜灯。
盛唯伸出两指,轻轻推平向远皱着的眉头,温热的指肚摩挲几下眉间那一小块皮肤,又端详了向远片刻,然后静静蹲下来,靠着床边坐到地毯上。
身后的床上传来细微的响动,是向远动了动,朝盛唯这边转过来,一只手落下来搭在床边,正落在盛唯的肩头上。盛唯侧过脸伸出手,拇指和食指很容易地地圈住那一整个手腕。
他眉头拧成结,向远瘦了很多。他又用指尖微微拨弄几下向远垂下的手指,那手指感到外力,反射性的蜷动。这时面向他睡着的人儿忽然嘟囔一声,音量不高,但盛唯下意识地回了一字“嗯”才后知后觉,刚刚向远唤了一声“哥”。
向远从不叫盛唯表哥,也不像他的亲弟弟妹妹那样称呼他“大哥”,小时候叫“哥哥”,长大了就叫“哥”。那只搭在他肩头的手向上摸了摸,触到他的下颌处,又顺着向上摸到耳朵,身后又传来带着鼻音的一声:“哥?”
盛唯没回头,只是轻轻地说道,“是不是吵醒你了。”
那只手又挪到他脖子后面,手指插入他的发尾处似是无意识地轻抓了两下,声音也是闷闷的:“没事,我睡不踏实。”
向远入狱后,盛唯有时会失眠。以前那些睡不着的夜晚,他亦是这样坐在床边的地上,有时四周静得没有任何声音,有时却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但唯独没有人唤他。
盛唯转身将那只垂下的手放回被子中,“就是来看看你,你睡着了我再走。”然而那只手却又不安分地从被子中伸出来。盛唯没有动,任它复又搭上自己的肩头。夜半寂然无声,不知过了多久,就在盛唯以为向远又睡过去的时候,裹在被子中的人忽然嘟囔一句,待盛唯听清后却默然无语:“哥,你那天···为什么没来接我?”
向远出事那天,他给盛唯打了电话,说自己喝多了不舒服让人去接他,但是他没有等到盛唯。如果盛唯安排人,或者亲自去了,也许后面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他依然是那个红透娱乐圈的大明星,不会沦落到如今的境地,带着无法抹去的污点,陨落成一地尘埃。
盛唯缓缓转过来,面向他侧躺的人两眼浅阖呼吸平顺,方才那句轻飘飘的一声,似是梦话,或者只是自己的幻觉。
“都过去了,睡吧。”盛唯没有再动向远,他轻声应了这一句,旋即起身离开了房间。
微不可闻的房门响动后,向远睁开眼睛,眼神清明淡漠,没有一丝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