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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苏惜之出使斗霸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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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丘之约这一日终于到了,双方派出使节在樊丘境线上会面。
此地是南方关口,江水惊波沛厉,浮沫扬奔,峡谷两岸响彻声声猿啼,凄切悚人,山高蔽日,飞鸟不能过。
韩恩岚率军首先抵达了磨靼城,这座城池便是双方约定会面的地方,虽然处在两国境线上,却是堇国的辖区。韩恩岚派士兵前去通传,让守城的士兵开门,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城门大开。守城的将领启涛出来迎接韩恩岚,将他带进城中,拿出青稞酒款待他。
"褚侯爷舟车劳顿,暂且在我这里歇息吧,国君已经在前殿等候,侯爷休息好,我就引见您。"
"不必休息,我们现在就去吧。"韩恩岚仰头喝下一口酒。
启涛哈哈大笑,"侯爷真是个爽快人,那我们这就去见国君吧。"
苏琼跟在他们后面,打扮很是朴素,仿佛一个不起眼的普通随从。启涛带着韩恩岚一众人在走廊中穿行,一会就到了殿中,堇王朝戈正在那里等着他们,他坐在正中的主位上,身穿甲胄,健壮魁梧,一身霸悍气。
朝戈见他们来,啐了一口,开口道:"韩疾胄这等宵小鼠辈,不亲自来樊丘赴约,居然拉出自己叔叔出来当挡箭牌,这种孬种怂货也配坐主中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说罢仰天长笑。
苏琼见他狂妄至此,心中不免颤栗生惧。人群之首的韩恩岚面上古井无波,他待那笑声停止,缓缓道:"我此行不光是来赴约,也是来寻子的,听闻我儿高耳现在沦为堇王的阶下囚,不知能否请堇王开恩,高抬贵手放他一条生路,好让我们父子团聚。"
地牢。潮湿的锈味和腐尸的臭味几乎构成了这里的全部。高耳被引入一间刑室,亲眼目睹一个狱官将发红的烙铁贴在犯人的一侧脸颊上,发出滋滋的响声,犯人发出凄厉的惨叫,一次又一次的挣扎,取下烙铁后,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焦黑。
高耳不禁打了个冷战。
那狱官是个侏儒,身材矮小,拖着一条行动不便的腿,另一只脚是铁做的假肢,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像一条流着涎水的哈巴狗。
“想和他们一样吗?”
高耳果断摇摇头。
“那我问你,你和褚国国君韩疾胄是何关系?”
“没有关系。”他摇摇头。
侏儒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模样像极了阴曹地府里的恶鬼。
一阵清楚的痛感在胸前炸开,高耳只感觉皮肉都要开裂,鲜血濡湿胸前衣襟,白中红,极为刺眼。鞭如雨点,他暂时失去了话语权,只闻见浓稠的血腥。
“行刺国君,可是要杀头的。”
“我没有行刺,只是……”高耳似乎是想起什么,心陡然一惊,再无多言。
白天审讯,审不出便用刑,昏过去再用冷水泼醒,如此反复,足足三日,其间断断续续的喂给高耳一些水米,他才不至死去。
中途,他忍不住招了,只是交代他是路过。
但侏儒不信,非要信口雌黄,说高耳与奸人串通,包藏祸心,另有所图,准备了一张莫须有的罪状,非要高耳在上面签字画押。高耳当然不从,审讯就一直僵持着。
第三日晚,高耳已是奄奄一息,倚着墙,眼前白茫茫一片,牢门似乎开了,他依稀辨出声音。
来人的样貌看不真切,那人只是用马鞭抬着高耳的下巴,强迫高耳与他对视,“还不肯招吗?我看你还是识些实务的好。”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高耳用尽气力,昏了过去。
“想死吗?我偏不让你如愿。”
男子毫不拘束,盘腿坐在沾满腥土的枯槁上,若有所思的看着高耳,目光深邃,“这脾性,到像极了他。”
朝戈进去牢房视察一周后,脸色铁青,转头就往毐圮住处的方向走去。那侏儒当时正在批阅案宗,朝戈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脚揣在那侏儒的心口,把他踹出去老远,“我怎么告诉你的,这小子不能下这么重的手,这还要我教你吗?”
毐圮捂着胸口,猛地吐出一口带血的浓痰,半晌起不来,“国君,我是为看管堇室后门豢养的一条恶犬,您应该比谁都清楚,留我辅佐您,是先君的意思。”
“反咬主人的一条恶犬,可没有人需要。”
毐圮狞笑起来,“国君,并非我算计公主,而是想要从那小子嘴里撬出咱们想要的东西,总得有可以要挟他的东西。这小子无牵无挂从褚来堇行刺,我们对他一无所知,但是若是没有把柄,我们可以创造一个。”
毐圮慢悠悠地从地上爬起来,道:“臣也没有那种胆量敢违抗君命,只是国君不是很好奇韩疾胄为,自毁清誉吗?国君对韩疾胄的事情,很上心啊。”
“褚国是我进攻中原的阻碍,我必灭褚,一雪前耻。”朝戈攥紧拳头,咬牙切齿道。他又回头,看着毐圮,说:“别忘了你的身份,你不过是看管堇室的一条恶犬,别做多余的事。”
毐圮应声,叩头在地,“臣,自然谨遵圣意。”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高耳突然有一天看到牢门打开,来的人不是审讯官,而是另一帮人,他们告诉他:他父亲楚侯爷,也就是如今的褚国睢南王韩恩岚要见他。
高耳懵了,"我生父是褚侯爷韩恩岚?"
来人不想跟他过多废话,押着他就走,高耳脖子里坠下一条银戒穿的项链,在幽暗的地牢里隐隐闪光。
只见朝戈一挥手,士兵押着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跣足少年进到殿中。
那少年就是高耳,他身上伤痕累累,手腕脚腕处都带着沉重的镣铐,脖颈里带着用一枚银戒穿成的项链,右颊处有一块罪人标志的刺青,他用一双清澈如鹿的眼睛警惕的打量着周围。
韩恩岚见到那戒指,又看那孩子清秀面庞和秦怜衣颇有几分相似,方才肯定那孩子确是秦怜衣所生。他曾经雇请能工巧匠打造了一对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银对戒,戒指上刻有他和怜衣的生辰八字。
秦怜衣离家远游前把她那支对戒用线穿成项链,挂在孩子的脖子里。
韩恩岚再也按耐不住,跑上去推开那些押送他的士兵,将那少年抱在怀里,呜咽道:"我苦命的孩儿,为父未曾想今生还能再见你。"
那孩子沙哑着道:"你果真是我父亲吗?我流落堇地这么多年,你为什么没有派人来寻我,你心里真的有孩儿吗?如若不是出使樊丘,你怎么会想到自己还有一个孩儿流落他乡?"
"我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放弃派人寻你,我一直相信怜衣留给我的孩子还会回到我身边。孩子,我一直都在找你。"
那少年一把推开他,用力嘶吼:"你撒谎,这么多年我受过这么多苦,你可有想过,你可有经历过?你在侯府里锦衣玉食,可曾想过我身在何处风餐露宿,你这个虚伪的人,简直愧为人父!"
启涛摇摇头,道:"侯爷,看来高耳这孩子不愿认你。"他见那少年挥起手腕镣铐要砸向韩恩岚,就忙令兵士制住高耳,押下去了。
韩恩岚愣在原地,脸上缓缓落下两行清泪,苏琼见状和一众随从上前去劝解他。
朝戈道:"侯爷爱子心切,不如就降了我,替我打开驼居崖,待我取了韩疾胄那竖子项上人头,一统中原。我定然送你们父子团聚,让你们共享天伦之乐!"
韩恩岚叹了口气,道:"投降是万万不能的,君为臣纲,我为君臣,既食君之禄,断然不能做叛君背德之事。褚先君当着我的面托孤的时候,我就立下誓言,要为国君镇守江山。"
朝戈又是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知道你那好侄儿的史官怎么在《褚书》里写你的?写你妖女惑心,荒谬至极!韩疾胄这个腌臜玩意,还有脸来请你替他赴约当挡箭牌?那狗屁《褚书》不就是他宗族一脉的家谱吗?"
苏琼担心韩恩岚被朝戈挑拨离间,真的反戈投晋,赶忙开口:"那《褚书》尚且还在编纂之中,国君忙于国事,还没有得览全貌,更何况这次编纂启用的史官资历尚浅。臣回京就写奏章,谏言国君此事!"
朝戈道:“既然道理讲不通,那就没什么好商量的了,来人,把侯爷一行人都给我扣下来,打入大牢,让他们父子在牢里团聚吧。”
苏琼大喝一声:“这就是堇国的待客之道吗?”
朝戈回答:“我不过是一介武夫 ,草莽出身,堇国尚武,也不比大褚礼仪之邦。我不讲那些圣人礼仪,什么手段只要我想,不管卑鄙与否,我都可以用。”
苏琼万万没想到,朝戈居然如此不讲道理,真的要把他们打进牢里。
“且慢。”韩恩岚道,“我答应降于堇国,只要堇王网开一面,放我儿子一条生路。”
朝戈问道:“那你如何证明你说的话可信呢?现在就证明给我看。”言毕,他把一把闪着寒光的剑扔到韩恩岚的脚边。
韩恩岚迟疑了片刻,拾起那剑,道:“如若我有半点虚言,堇王用此剑可取我项上人头。”
朝戈发出一声嗤笑,朝苏琼努了努嘴,道:“我本意是想你杀了那个信口开河的小子给我祭剑,没想到褚侯爷宅心仁厚,不愿杀生。”
苏琼抬起头,迎着朝戈的目光,道:“惜之贱命,为国事死,死不足惜。堇王既然想兵不血刃就让侯爷打开西南门户,那就应该仁义行事,倘若一开始因杀害无辜而失去民心,那不是因一子而误全局吗?”
朝戈强忍怒火,指着苏琼道:“你叫什么名字,敢这么跟我说话?”
苏琼回:“苏琼,字惜之。”
朝戈道:“好,小子,那我记住你了,等我有朝一日攻破褚国的京城,火烧懿德宫,第一个杀的就是你!”
苏琼强忍恐惧,汗不敢出,他语气尽量平静地回答堇王朝戈,“在下恭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