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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负薪儿苦命得垂怜 ...

  •   杜雍为知道,他放不完牛,他爹也不会让他回家。叶小蛇家徒四壁,只有这头牛和几亩租的田地,生活捉襟见肘,饶是杜雍为让他白白听学,牛也不能不放不管,更何况他每日还要进山劈柴,给邻居家的瞎眼婆婆打猪草。
      回过神来,那双莹白如玉的手再度将他的指缠起来,他本能的回扣,仿佛想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那人薄唇轻抿,"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小蛇。"
      叶小蛇笑了笑,说:"先生,我会实现你的一个愿望。"
      杜雍为揉揉他的发顶,笑开,"你这傻孩子,我不需要,你只管好好读书便是了。"
      而他魔怔了似的,紧紧攥住杜雍为的手,表情虔诚,像在起誓。
      "先生,请一定信我。"

      过几日,杜雍为随堂测试默书,七宝一众熊孩子傻了眼,纷纷给叶小蛇使眼色。
      叶小蛇正在运笔默书,一个纸团子飞来完美的击中他的后脑勺。
      叶小蛇无视,接着写。
      又来一个。
      叶小蛇接着无视。
      又来一个。
      叶小蛇反手接住,一个纸团子被他捏的变了形,原本胸有成竹的默书的心情已然被搅黄了。
      偷偷回头,看见七宝花云小顺儿求关注的脸,叶小蛇满脸黑线。他只得沾了墨在一张小纸条上写上只言片语,好歹可以让七宝他们的测试成绩可以低空飞过,他深呼吸,笔上也松了力,突然觉着眼前出现了熟悉的白衣身影。
      “你在干什么?”
      叶小蛇心道不好,还没来得及掩盖罪证,杜雍为就劈手夺下他手里的纸条,面带怒容,“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
      竹板打在他手心里,疼疼的。
      七宝撑不住了,已经招了,“先生,是我使的坏,你不能全罚他一个。是我最近老打叶子牌,荒废了课业,叶小蛇是想帮我。”花云在一旁哭了个大花脸,小顺儿的鼻涕淌的厉害。
      “没事,我不疼。”叶小蛇用另一只没挨打的手抹了额上黄豆大小的汗珠。
      “还嘴硬,你们几个去给我面壁思过!”杜雍为怒斥。
      下了学,叶小蛇骑着黄牛,又到浅草地去了,他唱起了一支乡歌,歌声婉转悠长,回荡在林越之间。
      还未入夏,已经有知了此起彼伏的啼叫,他跳下牛,打算抓只知了。他爬树很快,一会就到了树枝掩映的高处,他发现了一只知了。
      “叶小蛇,你爬那么高干什么,快下来?”杜雍为的声音响起来。
      是先生,他为什么在这里?叶小蛇只觉得伤脑筋,他正静悄悄地靠近那只叫着正欢的知了,准备好了出手,杜雍为又在唤他。
      “嘘——”叶小蛇冲着杜雍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杜雍为会意了,负手而立,不再言语。
      叶小蛇灵活的扑上去,手掌覆住了那只知了,知了有些胖了,一直在他的手里扑腾,翅膀挠得他手心痒痒。他本想站起来,炫耀一下自己的战利品,结果落脚的枝桠突然断裂,他左脚踏了个空,直直向下坠去。
      杜雍为慌了神,上前几步,正巧将叶小蛇接个满怀。叶小蛇睁开眼,慌了神,那只胖知了也趁机飞走了。
      叶小蛇涨红了脸,道:“先生放我下来吧。”
      “好。”
      刚放下叶小蛇,杜雍为本想出口教训他几句,却看到他手上竹板泛红的笞痕,心中不忍,拉过他的手,问:“疼吗?”
      “不疼。”叶小蛇仓皇的抽回手,梗着脖子道。
      杜雍为伸手刮了一下他的脸,“你倒是惯会撒谎。”
      叶小蛇又想到测试作弊一事,低头不语了。
      “教不严,师之惰。虽是打在你身,却痛在我心。”
      “刚才的事,我知错了。”
      “知错就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叶小蛇吐吐舌头,笑了,将牛背上的粗布袋子结下来,塞给杜雍为,“家里晒制的干菜,送给先生下酒。”
      "好。"杜雍为接过去,道:"平时私下里你叫我哥就行了,你今年十岁,我只比你大三岁吧。"
      叶小蛇踟蹰道:"一时间叫习惯先生了,还改不了口。"
      "那就慢慢来,先叫一个'哥哥'给我听听吧。"
      "……哥哥……"
      杜雍为摸摸他的头。

      村里有一个恶霸叫冯鳌,是村长家的远房亲戚,恶霸的爹又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大地主,于是这恶霸就天天在村里横行霸道,欺男霸女,作威作福。村人虽然忌惮他,但是都是敢怒不敢言,这一天这恶霸来了杜雍为开的书塾,一来就是一通乱砸,把孩子们吓坏了,花云吓得哇哇大哭,七宝他们要找杜雍为。
      杜雍为来了,想阻止冯鳌,那恶霸哪里听他劝,一拳打在杜雍为胸口,杜雍为只是个文弱书生,硬生生受了一拳,倒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来。
      那冯鳌张牙舞爪的,道:“本大爷可是村长家的远亲,你敢惹我?还不快点给本大爷下跪,好让本大爷消消气,兴许还放你一马。"
      杜雍为严词拒绝:"我侍奉天地君王,生身父母,只给他们下跪。"
      冯鳌气的上前,想再给杜雍为一拳。叶小蛇和七宝站在哭泣无助的学生里,他本来也吓得发抖,可是看见先生劝阻被打,他气的突然失去了理智,他忘了自己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他冲在杜雍为前面,大吼:“不许打我先生,有什么事冲我来!”
      “就凭你?”冯鳌指着叶小蛇发出嘲弄的笑声。
      叶小蛇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给了他一拳,打的冯鳌眼冒金星。
      冯鳌反应过来,很是羞恼,反身和叶小蛇打起来,叶小蛇哪里是对手,很快落了下风,被冯鳌打的脸上青紫。突然跑来一只大黄狗,逮着冯鳌就咬,冯鳌痛的哇哇大叫,捂着屁股逃跑了。
      七宝赶紧去找村里的大夫,杜雍为勉强支撑着起来,和孩子们一起去查看叶小蛇的伤势。
      杜雍为心疼的抚摸着叶小蛇的脸庞,叹了口气,道:"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你。"
      叶小蛇沙哑的回答:"先生,我也要保护你。"
      后几日,叶小蛇也没来听学,杜雍为看着他空落落的位子,就随口问了问七宝,七宝说他生病了,在家里歇着。杜雍为下了学去看他,他爹娘都不在家,叶小蛇一个人昏昏沉沉的睡在炕上,杜雍为推推他,他也没什么反应,伸手去摸摸他的额头,滚烫的如同一锅沸水。
      “我带你去看病。”杜雍为说完,背着他出了家门。
      叶小蛇朦胧间感觉自己晃晃悠悠的,嘴里嘟囔:"爹,娘,我不是装病,我是真的不舒服,今天就不去干活了吧。"说完伏在杜雍为的背上小声啜泣起来,杜雍为略一回神,发现背上衣服湿了一片,只好先将他放下来,好言安慰。
      “今天不干活了,我跟你爹娘说过了。”
      “我不信,我得回去看看才好。”
      叶小蛇每一脚像是踩在棉花上,走起来晃晃悠悠的,杜雍为赶忙去扶他,实在看不下去,只能背着他去找村里的大夫。
      叶小蛇已经高烧的神志不清了,嘴里净是胡话,“村东头的大黑狗可怕我了,看见我直哆嗦。”
      “邻居瞎眼婆婆很喜欢我,夸我干活勤快呢。”
      “我晒的干菜很好吃罢。”
      杜雍为又好气又好笑,道:“好吃着呢,你快别说话了。”
      “哥哥不要生我的气了。”
      “知道了知道了。”
      杜雍为只道他还在想着之前纸团子作弊的事,背着他只管走,少跟他言语。叶小蛇干瘦的身子轻飘飘的,让人心疼。
      走了一会到了村里大夫那里,大夫给他诊脉,又开了几剂药。杜雍为先借了热水给叶小蛇服下一剂,额头也略无先前那般烫手了,他遂松了一口气,掏出钱来给那大夫,大夫摆摆手说不收了,知道这孩子可怜。
      杜雍为神色复杂的看着叶小蛇,攥着他的小手,那掌心长满粗茧,不禁久久无话。
      那孩子睡得正酣,睡梦中还砸吧几下嘴,若不是那缠于面上的绷带缝隙间露出瘆人的疤痕,此刻倒惹人怜惜。
      杜雍为腾出一只手揉揉他的头,又将那额头于自己的额头相抵,感受着那烧下去的程度。他在村里也时常听见那些爱嚼舌根子的婆娘说叶小蛇如何如何不好,但在他心里,这孩子不过苦命些,哪至于如流言中那样不堪。
      他看着叶小蛇,神色又似怜悯,又似凄楚。
      天色渐晚,杜雍为于是带着他回家了,途径一所破庙,一个癞头和尚正坐在那门口,自顾自的抓着虱子,见到杜雍为却笑笑,故弄玄虚的道:"贫僧不想,遇到命格如此之好的人。"
      杜雍为觉得晦气,也不放在心上,仍是往来时的方向走。那和尚啐了一口,见他不理睬,仍是一副疯癫形状。
      “施主可是不信命?”
      杜雍为驻步,也不回头,"所谓天命我向来认为是世人的杜撰,不过以讹传讹,不足相信。"
      那和尚嗤笑道:“那施主以为,什么能决定命?”
      “命由人定。”杜雍为沉吟片刻,此刻双目灼灼,剑眉英挺,定定的道。
      那和尚拍着手,笑道:“那施主可知道你命里有福,不应该和那福薄命途多舛的人纠缠,否则日后不免吃亏受苦,后悔不迭。”
      杜雍为背着叶小蛇,手里提着药,闻言,浅浅一笑,“我说了,我不信命,只当你是信口胡诌,不会放在心上。"
      叶小蛇伏在他背上,仍是在睡梦中,像是做了个好梦,久久不愿醒来,嘴里还叫着先生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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