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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奇孩童有家道无家 ...

  •   “先生知道吗,我娶花云为妻了。”
      杜雍为一怔,转而笑开,“那很好,花云是个好姑娘,你要对她好些。”
      七宝吸吸鼻子,“孩子两岁了,尿片全是我换,这丫头还是那样,脾气挺大,老是做个饭把厨房弄得乌烟瘴气的。”
      随后,杜雍为随七宝到他家中小叙片刻,招待的饭食是简单的山药梗米粥,芙蓉豆腐,酱炒三果,芋煨白菜,还有清泉酿酒,山果衬味。花云依然出落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带着孩子,忙前忙后。七宝笑着招呼杜雍为,一餐下来,温馨轻松。
      即将告别,七宝又说:“先生若是不急着回家,不妨顺道去看看小蛇的墓吧。”
      杜雍为很懵,“为什么?”
      "因为先生于他,是很特别的存在啊。"
      穿过乡间崎岖小道,山林竹石,清泉泠淙。立起的一块简陋的木板作碑,上言:爱生叶小蛇之墓。墓旁有野花花环,烧尽的香灰和一些山果,杂草都被清理过了,碑旁很是干净。
      杜雍为站在碑前,心里有点说不出的酸楚,自己居然教过这么苦命的学生,虽然不算有什么惊世骇俗的才干,但是也算是生平坎坷,令人痛心。他蹲下身,用手轻轻抚摸那木碑,又用额头轻轻抵着,道,“虽然我教导学生无数,但没想你命格如此多舛,九泉之下汝能安息,也是为师幸事。”
      七宝肃立在他身后,无声缄默。
      “我没死,不用拜了。”一个声音响起来,杜雍为觉得自己听错了,便没放在心上。
      “我说我没死,不用拜了,听不见吗?”
      杜雍为和七宝两个人懵了,一齐看向那块木碑。
      “难道是先生思生心切,感动了上苍,所以上天显灵了?”
      只见温巳蛰从林间大石后走出,拍了拍衣袂上的碎叶尘土,慢条斯理地说。
      “鬼啊——”七宝居然晕过去了。
      杜雍为被吓得连连后退,“温巳蛰,你不要搞什么鬼把戏,这墓坑里的是我的学生,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要在这里
      扰他清净,让他的魂魄不得安宁。”
      温巳蛰道,“可笑,这墓坑里没有尸体,那人根本没死。”
      “你是从何得知?”
      “因为那人,就是我。”温巳蛰的眼睛直勾勾地望向杜雍为,似乎要将他的眼底看穿。
      杜雍为清癯的脸上不自知的落下两行清泪,他总觉得这人似曾相识,但却想不起来。
      不过杜雍为只道温巳蛰在寻他开心,拖着昏倒的七宝就走,七宝看起来瘦瘦的,拖起来,很重。杜雍为很吃力 ,但是他只能硬撑着,因为这里离七宝和花云的家说实话,还挺远的。
      突然,肩上一轻,温巳蛰将七宝直接背了起来,气都不带喘一下的。杜雍为看着温巳蛰瘦弱的身板,不
      由得有点心虚,一路连话也格外变多了。
      “温兄,你要不歇一歇吧。”
      “……”
      “歇一会吧,放下七宝让我来。”
      “……”
      “你不累吗?这样真的好吗,一直让你一个人背着?”
      温巳蛰扑哧一声笑了,“你是在担心我吗,杜状元?”
      “是,你身体不好,又多病,我不想太过折煞你。”杜雍为感觉自己的良心过意不去。
      温巳蛰看看他,很认真的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杜雍为被他一句话堵了回去,闭上嘴不说话了。
      回到七宝的家,花云急急忙忙的张罗,安置丈夫休息,看见温巳蛰,问杜雍为,“这是先生什么人?”
      温巳蛰不等杜雍为有所反应,抢先回答:“朋友。”又觉得不满意,补充道:“至交好友,知己的那种。”
      杜雍为满脸黑线,道:“不认识。”
      温巳蛰一脸难以置信,表情很受伤。
      告别花云一家,杜雍为打算回去,温巳蛰却跟个影子似的跟在他身后,怎么甩都甩不掉。杜雍为回头,
      说:“我要回家去了,你跟着我干什么。”
      温巳蛰只道,“顺路。”
      杜雍为本来有些生气,结果在山林一处岔路,两人真的分开走了,他发觉自己确实多虑了。但他似乎并未听说温家在朝中有什么亲戚在这穷乡僻壤里。
      杜雍为回到家,家里张灯结彩,一副欢度新年辞旧迎新的气象,家门新贴了对联。他进了屋,杜母招呼他们早日休息。杜父与家中长子早年因为出海从商出事,都已撒手西去,杜雍为进京科考家中仅剩杜母和一小妹,杜母已到知天命之年,小妹刚及笄,很是懂事。
      一家人聚在八仙桌,和乐融融,杜母突然落泪,道:“要是你爹和你哥在天,能看到我的礼儿今日衣锦还乡,该有多好。”杜雍为出言安慰,杜小妹也忍不住嘤嘤垂泪。
      晚饭过后,杜母叫了杜雍为到后院的祠堂去。杜雍为就匆匆跟来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祠堂,杜家虽然轮到杜雍为父这一脉已经家道中落,风光不再,但是仍然保留着楠木打造的祠堂,祠堂久经风雨,岿然不动。院中还有一棵古树,虬干苍翠,一切好像都和当初一样。
      杜母点燃了香,递给杜雍为道:“奉到你父亲的灵位上吧,他若是在天有灵,看到你这样有出息,也该欣慰了。”
      杜雍为神色肃穆,接过了那截香,恭恭敬敬的奉到了上面,然后重重的磕上三个头。
      杜母看着儿子,回想起少时因为柴米油盐经常与杜父争执,家里的锅碗瓢盆就成了撒气的对象。一日,因为连日旱灾,颗粒无收,常平仓未开,家中又无钱买米,杜母便与杜父大吵起来,杜父一怒之下,摔门而去。
      杜雍为却过来收拾这一地狼藉,没有出言安慰,而是道:“他日儿子若有出息,定买与母亲米。”杜母感觉很是惊奇,她认为自己的孩子日后定可飞黄腾达,光耀门楣,于是后来逢人便提及这一桩事来。
      后来街坊乡里都在传诵杜郎言籴米一事,交口称赞。
      佑孟三年春,国泰民安,云气大盛,有占星术士言:“当为百年不遇之明主。"
      杜雍为那年十三岁,在乡里的一家私塾里偶尔代代课,赚点钱凑将来乡试路费的盘缠。因为教书的先生有时因为家中琐事忙不开,就委托杜雍为暂代授课,所以哪里的孩子大多开玩笑叫杜雍为先生。
      “坏人,快走开。”书塾里的几个小孩看见窗外的一个衣服破烂的孩子,拿桌上的砚台砸他,墨水洒在粗麻衣料上,晕染开来,纠缠难辨。
      “七宝,外面有客人吗?”执卷长身玉立,月白罗衫的少年问。
      书塾里一群熊孩子嚷嚷开了:"先生,外面有一个一看就不像好人的人。"
      "您外出求师的这几个月总有小偷来偷书偷纸,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我看他就不像好饼。"
      杜雍为开门,孩子心道不好,拔腿要溜,杜雍为摸摸他的头,笑容和煦如春,"想读书吗?"
      孩子怔住,傻乎乎的点点头,"想,可是我爹让我放牛,我家里没钱让我念书。"
      "没关系。"杜雍为向他伸出手,莹白如玉,指节分明。
      孩子意下踌躇,犹豫再三,迟迟不肯伸手。
      "我不是坏人啊。"
      孩子这才伸出脏兮兮的小手,那莹白如玉的手将他的小手覆了个满,衣袂上有好闻的芝兰芳香,令人恍惚。
      不知何时,那点月牙白就在他心里清绝出尘,让他念念不忘了许多年。
      杜雍为领他进书塾,孩子从衣袖上私下一块破布蒙住脸,顺从的进去了。他坐在角落,杜雍为问他会写什么,他想了想,茫然地摇摇头,同窗的孩子们笑话他,他趴在床上,脸涨得通红。
      "大家先背书,一会儿我找人默写。"
      孩子们这才止住了笑,叽哩哇啦地背起来。
      杜雍为轻轻踱到孩子身边,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孩子压低声音,像是在讲一个秘密,"叶小蛇。"
      "我教你写自己的名字可好?"
      叶小蛇点点头,倏忽抬头,四目相对,杜雍为看见他脸上破布也遮不住的暗疤,一道一道触目惊心的瘢痕。
      "先生不嫌我有疾?"
      "不嫌。"
      叶小蛇沾满黑墨的手被杜雍为莹白如玉的手捏住,笨拙的运笔写出三个字——叶小蛇。他哑然,下学后他问杜雍为得到许可后将那张纸揣在怀里跑走,躲在小巷子里掏出来,已是皱巴巴的一团纸。
      他鼻子一酸,哭了出来。
      后来,叶小蛇便趁着放牛的间隙来书塾听学,很快和七宝、花云打成一片,花云是孩子王,七宝是个捣蛋鬼,老是起哄叶小蛇倒是安安静静的不爱闹腾,也不爱讲话。
      "下学了,都到我家打叶子牌。"七宝拍拍小胸脯,朝花云挤眉弄眼,花云笑着踢了他一脚,小顺儿拖着鼻涕,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只有叶小蛇坐在角落闷声习字,杜雍为今天教了他永字八法,让他每天练习两三张纸。
      "喂,走了,玩去啊。"七宝捣捣他。
      "不了,我还要温书呢,先生说明天会提问,不会的拿竹板打手心。"叶小蛇闷闷的说。
      "他逗你玩呢,那哪能是真的啊?"七宝做了个鬼脸,"叶小蛇,你去不?"
      "不去。"
      "你这人真没劲。"七宝把头往前伸了伸,挡住他的书,"你是心里眼里只有先生了?"
      叶小蛇涨红了脸,支支吾吾的说:"没有,只是先生太好了,我不能辜负他。"
      七宝花云他们走了,叶小蛇习了字,又将书塾打扫一遍,才锁门出去,坐在门外不远的浅草地放牛。
      杜雍为见了,上前去摸摸他的头,"为什么不回家呢,小蛇?"
      叶小蛇呆滞的摇摇头,"天地虽大,无以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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