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仰》独照

5、第 5 章

　　龙轻岳。
　　龙。在天下武林称霸风云近百年的龙门世家，出了一个不世出的天才，龙门七公主，名动天下。
　　轻。犹胜须眉的英才，当世首选的美貌，仰起的下颔，睥睨的眼，恃才轻慢了天下人物。
　　岳。岳为山，不动如山，年少老成，从容淡定，沉静深远，自有泱泱大方和雍容不凡的气度。
　　三岁握剑，五岁通晓十段锦，八岁与龙门掌剑第二高手打成平手，九岁参加青年武林大会，尚是稚□□儿却已赢遍全场无敌手。
　　只是三个字，占尽了多少风光荣华，试看天下，莫说同龄人，就是再早十年出生的青年才俊中，也未见得有如此风流人物。
　　直到她十岁那年，灭门之灾。
　　漫天渲染开的血红，堆成小山的尸体，撕心裂肺的惨叫，悲痛欲绝的怒吼，都因她一时兴起的外出而硬生生避过了。当她回来时，眼前只剩一片惨绝人寰的人间炼狱。她看见父母扭曲变形的五官，死不瞑目的眼中还残留着不甘和怨愤，曾经风光荣耀的龙门世家，一夜间沦为断壁残垣，满目凄凉。
　　一个苟延残喘的仆人，将她送到了龙门附近的羽山之下，便再无力前行，那人临死前对她说，七公主，请你一定要记住，杀害龙门上下的，是那个叫天眼的组织，他们的首领，叫宋迦斐……
　　我用力地捂住头，但身边的世界不停地旋转，一个又一个场面鲜明地在我眼前横冲直撞，我苦心练剑，我与人打斗，我被人称赞，我处于生灵涂炭的龙门中……那时我受的打击太大，然后……然后就选择了遗忘……我不想要记得那些仇恨，可是我……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着问道，为什么，为什么我是我，为什么你又是你……
　　天仰走到我面前，用一种很温柔的目光看着我，他说，七年前带头去灭龙门的是我父亲，当时我还小，没有出面杀人，听说龙门的七公主走脱了，父亲派我去追杀，后来我便遇见了你——
　　我挣扎着用尽全力问，当年——你为什么不杀我？
　　他的目光还是那么温柔，他的面容还是那么清秀，他的肩线还是那么干净，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和煦，一切一切都是记忆中挥之不去的他，从来没变过——
　　可是，又不是记忆中的他了。
　　他是我灭门仇人的儿子，他奉命来找我不过是为了斩草除根，他现在成了天眼的首领，他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我要杀了他为家人报仇，可他却又是我拜过天地的夫君……
　　我的唇角勾起来，我知道此刻我的笑容一定很诡异。
　　真可笑，我明明说过自己不在意十岁以前，只要他在眼前就好，现在却真的有冲动要杀了他，是他的父亲毁了我十岁以前的幸福，父债子还天经地义，可要是真的杀了他，是不是又会毁了我十岁以后的幸福……我感觉自己已经全身麻木，只有怔怔地看着他，喉咙干涩挤不出任何声音。
　　他也看着我，眼神除了温柔还有深邃和——痛苦。他走上前一步，猛地抱住我，紧紧地，把头埋在我的肩窝，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却感觉得到他身体微微的颤抖，他嘶哑着声音道，岳儿，你若恨我，便杀了我，可是，你不要像现在这样不说话……当年是我自私，我见了你，竟然不自禁心软了，你那么瘦弱，却那么坚强，你应该生活在一个美好安乐的世界里，被人们保护着，而不是年纪轻轻就要面对这些杀戮和血腥……我，我很不忍，我不顾父亲的阻挠，救了你，跟你生活在一起，没办法阻止自己喜欢上你，跟你拜堂成亲……芷琉，芷琉她原是我的未婚妻，我拒绝了她，她便要我年年与她比武，若十年间我未输她一场，她方肯罢休……
　　认识天仰这么久以来，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他如此低声下气如此嘶哑痛苦的声音。
　　我忽然觉得很想笑，我说，宋天仰，我真的很恨你。
　　他抱我的手臂蓦然一紧。
　　我继续笑，可是我又杀不了你，因为我也真的很爱你，我爱你爱到连父母兄弟的仇都可以放弃，这样的话我怎么还有脸见龙门的列祖列宗，我怎么当得起龙轻岳这个名字？
　　他抬起头，眼中渐渐有了泪光。
　　我收住笑容，伸出手抚上他的脸，宋天仰，我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你让我好好想想。
　　想想我们还有没有未来。
　　那天晚上我便如懦夫一样逃离了羽山，十岁以后我第一次自己离开了，我曾经心心念念倾慕爱重的他。
　　从此一个人的咫尺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