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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鸩杀 ...

  •   京都郊外,有一仙山,名曰“赤华”,据传风水极佳,从山脚向上看,山巅隐在云烟间,仿若仙气环绕,顺着山脊曲折而上,可感心境清明,似有灵气涌入。虽是大有名气,但平民百姓却不得靠近,只因这“赤华”上的如意宫乃是先皇即位起耗时九年所建,仅供皇家贵族游玩所用。

      寒露已过,夜微凉。入夜的行宫褪去白日的富丽堂,院中石灯未有烛光,本该巡逻值守的护卫也莫名不见踪影,一片静谧中,黑暗里的如意宫仿若一只张开巨口的恶兽,匍匐着,耐心等待猎物落入陷阱。

      在这诡异的气氛下,行宫正中的倾云殿内却是一派灯火通明,传出阵阵琴声,向内望去,一女子身着绛色华服,端坐在案旁,若是凑近些,便可看到那华服暗绣着金丝凤舞花样,润色流转中透着一股子端庄大气。可女子丝毫未被华服压了风采,细细看去,其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明眸仿若一江春水却漾着一丝悲伤。

      韩絮从未似当下这般心乱如麻,脑海里回想的尽是晌午时自己那刚刚即位,本该在皇宫的幼弟趁驸马外出狩猎突然出现在如意宫。

      “皇姐,自我即位后,驸马私下和江湖人士交往甚密,不断招兵买马,已有谋反之兆,证据确凿,他不仅欺骗皇姐,更是想夺走韩家的江山,我好怕风启国葬送在我这里……”

      韩絮不敢相信,又或者说不愿相信与自己朝夕相处的枕边人会如此,但这段时间,暗探也确实报告驸马行踪异常,且新帝拿来的证据又是无懈可击。望着眼眶泛红的幼弟,韩絮仿佛看到年少时他遇事总躲在自己身后的模样,罢了,他还是个孩子,就让自己来为他在布满荆棘的帝王之路上开出一条平坦大道吧。

      韩絮望着案上的酒壶出神,若是打开壶盖,还能看到底部沉淀着少许未溶解的粉末,那是新帝韩鸦临走时塞给自己的毒药,帷幔后弹奏琵琶之人,也是韩鸦怕自己有危险安排的护卫,但……真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吗?

      披着夜色归来的重楼还未入殿,视线就被殿中女子吸引,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啊,她一只脚刚迈过门槛,身后的宣洪忍不住开口,用仅能被两人听到的音量问道:“少主,真要如此吗?”

      重楼没应,只是坚定地踏出另一只脚,见状,宣洪暗暗叹息,转身离去。

      韩絮还未从自己繁杂的思绪中解脱,待她回过神来,重楼已至案前,驸马眼中的温柔深深刺痛韩絮的神经,她强按心神,垂下眼眸。

      重楼仿佛没觉察到异常,自顾自的坐在韩絮对面。

      “殿下今日怎么有如此雅兴,备下了美酒佳肴,还有琴声相伴。”

      “只是想到当年我们大婚时,我因对你不了解,甚至连合卺酒都未同你饮,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殿下又何必介怀,对了,我前段时间给殿下在南乾楼订了一只发钗,今天掌柜的给我送来了,我已让宣洪放在书房,待用完饭,殿下去看看喜不喜欢。”

      “驸马所赠之物,自是极好的。”韩絮面目柔和,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不过殿下只给自己斟满了酒呀。”

      重楼笑道,抬手就要去拿酒壶。

      “慢着!”

      不成想,韩絮如条件反射般伸出手,柔弱无骨的芊芊素手紧紧按住玉壶。

      “空腹喝酒伤身。”

      气氛一时陷入尴尬,帷幔后的琴声节奏愈发紧快,透出一股焦躁。

      “驸马可知现在弹的是什么曲子?”

      “殿下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晓音律。”

      “这曲子名叫《忘秦淮》,据说剑舞大家孙十一娘年轻时爱上剑客秦淮,本以为能白头偕老,到头来却发现秦淮只是为了自家的传家宝,江湖总有谣传,那是武林秘籍,可笑的是,那真的只是一本曲谱,十一娘在被秦淮抛弃后便作了这曲。”

      仿若感同身受孙十一娘的痛楚,韩絮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殿下。”重楼轻唤,试图把韩絮从那莫名哀伤中拉出来。“殿下不是那孙十一娘,我亦不是秦淮。”

      “那你可有事欺瞒于我?”韩絮猛地抬头,直视重楼,步步紧逼。

      两人的视线纠缠在一起,胶着着,谁也没有让步,倏尔,似是败下阵来,重楼移开了目光。

      “我绝不会伤害殿下。”

      说完,重楼似是有些恼怒,对着帷幔后厉声喝道:“给爷换首轻快的曲子!”倒是有曾经京都第一纨绔那味了。

      韩絮摆摆手,琴声骤停。

      一阵沉默,韩絮终是拿起酒壶,亲自为重楼斟满。

      明明内心坚定地很,可那素白柔荑却仿佛握不住窄窄的壶柄,重楼终是看不下眼去,倾身扶住,掌心传来的温度同壶身一般冰凉。

      没有多言,重楼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她用拇指抹了下嘴角,眼神平淡。

      “臣饮酒燥热,想去骑几圈马,先行告退。”草草行了个礼,便决绝起身离去,她快步走至门前,顿了顿,没有回头。

      “絮……殿下,臣的礼物费了很多心思,记得一直戴着……”

      晚风吹起重楼的外杉,她张开嘴,让风涌入,仿佛这样便可以卷走那堵在心口的浊气。

      韩絮紧盯着那背影完全消失在黑暗中中,才慢慢松开握紧的拳头,掌心被指甲刻下几个深深的月牙,隐隐带着血迹,她却浑然不觉。

      帷幔后的琴女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开,空荡荡的殿内,只余韩絮一人。

      重楼奋力在树林中策马奔驰,她已察觉到后面的尾巴,应该是属于两股不同的势力,利用白天对地形的熟悉,将那两人甩开了一段距离。离如意宫越远,越能让韩絮脱离干系。

      趁着夜色,她摸出怀中的解毒散,一股脑吞下。明明已经预见过这种可能性,为何自己内心还是如此痛苦,只希望能撑到接应地。

      重楼心下祈祷,但显然低估了那药的毒性,剧烈的疼痛感自胃部向四肢蔓延,皮肉似被从骨头上扯开,每一寸皮肤都像被灼烧,重楼的耳边嗡嗡作响,眼前已被蒙上血色。

      看来自己是撑不住了,重楼释然,趁自己还能动,翻身下马,她爱怜的摸了摸跟随自己多年的爱骑,追风似乎察觉到主人的心意,在原地焦急的踏着步子。

      “走吧。”重楼咬着牙,用马鞭抽向追风,可那曾经的战马却纹丝不动,生生挨着痛意。

      “听话……”重楼语气虚弱。

      重楼已不能视物,她闭着眼,探到一片湿润,听着渐远的马蹄声,这才放下心。迎着风的方向,她摸索着爬向悬崖,当触碰到崖边,她站起来,从心口处掏出一方手帕,借着牙齿撕成两半,自己的爱从来都是那样廉价,就在这里做个了断吧……

      倾云殿已和夜色融为一体,仿佛先前的烛光暖色、玉胧纱幔从未存在,唯有清冷月色下,案上丝毫未动的饭食证明着先前不是幻觉。

      “如何?”黑暗里传来清冷的女声。

      “驸马起先甩开了属下,待属下赶到,亲眼看着驸马跳下山崖。”

      “属下还捡回了这个。”暗卫低头说着,将纸包里的物件呈上。

      被撕成两半的泛黑手帕,透着血腥味。

      “她……可有说些什么?”

      “驸马……她说……”暗卫有些犹豫。

      “讲!”

      十三忍不住抬头瞄了一眼,上座的女子一身玄衣,在夜色中,脸白的不像话,若是看外表,是那样纤薄,易碎,摇摇欲坠。虽然只是一瞬,跪在地上的十三却感受到来自上方的威压,他稳下心神。

      “驸马说:‘韩絮,你好狠心,明知我怕疼……我们缘分已尽,若有来生,不必再相识。’”

      “驸马,说她疼?”

      暗卫十三悄悄拭了下额头的冷汗,想到树影中驸马披头散发,七窍流血仿若厉鬼的样子仍禁不住背后发凉。

      “在属下看来,痛不欲生……”

      韩絮没再说话,十三识相的自行退下。

      想起韩鸦特意对自己说那药能让人毫无痛楚的安静离开,韩絮自嘲的笑了,果然最是无情帝王家,自己最信任的弟弟也开始骗自己了。

      韩絮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明明下毒的人就是自己,为什么还会因为重楼的痛不欲生而心疼。

      如果没有那么多利益的纷争,重楼没有背叛自己,她们如何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她低头看向丝帕“残骸”,那家伙当时可是和自己说弄丢了,原来竟是偷偷藏起来了。

      “若有来生,不必再相识吗?”

      韩絮自顾自呢喃着。一点冰凉划过脸庞,在褐色残帕上,晕出一团暗红。

      风透过窗棂的空隙侵入,在挤压中,发出诡谲的呜咽,韩絮盯着手边的锦盒,最终还是抽开,里面躺着一支白玉发钗,不是什么名贵玉石,钗尾的山茶花雕工也略显粗糙。

      南乾楼怎会有如此手工,掌柜的一介平民又怎么能进到这如意宫?丑时已过,在这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韩絮将发钗别上,静坐在大殿中,宛若一尊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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