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前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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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我本姓卜，名南浦，家居韵水以北，临海，自幼无母，阿爹故事前总说，我阿娘是个极美的女人，她生性清冷心怀远方，或许本来就不属于这偏狭海地。我只知她生下我便走了，阿爹没有阻止她，而她亦没有再回头看过我与阿爹一眼，那是一年隆冬，尚年轻的阿爹与我在家中，天寒地冻，我与他仍衣衫单薄，阿爹将家里唯一一件袄子给了阿娘，我冻得直哭，耳边除了一声声“南浦莫哭”外，就只剩下萧瑟的寒风。”
“韵水北地，是个墨客文章里的世外桃源。”
有道是：“与子交手兮东行，送美人兮南浦。”
“嘉德十四年，春。”
“我十六岁时，随张伯一家出渔，一人尚能持一扁舟，曳至浅滩，遇到一个满身是血的裹甲男人，他似是从什么地方一路磕碰跑来的，终是体力不支倒在了这浅滩中，身下的血污漫进水里，我敛了敛气，决定带这昏死的人回去。张婶将他安置在后屋，告诉我，外面在打仗，韵水是个偏远的地方，许多军队的残支大多会逃来，现在朝中大抵是又乱了，不是太平的世道，救个人算是积世功德了。我点了点头。两日后他醒了，那时我打西屋进来，将煎好的药递给他，告诉他为何会在此地。他接过了药点头道谢，眉也不皱一下的将一碗苦涩的药汁干尽了。我佩服。张婶儿后也来看望他，见他与我相谈甚欢，打趣着，如今伤也好了，你们中原之人不都讲究以身相许？就许给南浦做夫君好了。”
“何必再回去，挨受这战争之苦呢。”
“我闻言，面色微红，欲制止张婶再说下去。那男人却笑了，苍白的唇上经拉扯显出一丝红润，他点头，答了声好。我诧异半瞬，张婶儿也怔了怔神，却又欢喜起来，将我与他的生辰八字都问了出来，转头就出了门，大抵是已去找村头的媒婆了，只留下我与他一同在屋里两两相视，他说他来自中原，先下外世，梁王起军乱之际受了重伤，被叛军一路追到韵水，他乃摄政王傅延统领的御卫军一人，现如今，军中这么长时间未寻到他，定认为他是死无全尸了。我不懂他说的这些话，只知道在渔村里我救了他。他见我良久无言，便安抚我，如今外面战火四起，他只想同我在这僻静之地度过余生。我哪里听过这样的情话，于是凝着他如水般寂静的眸，羞红了脸。他姓陆，名清元，我记得张慎年轻时总管张伯叫张郎，于是我便学着他叫陆清元陆郎。话一出口本，就泛红的脸又长了三分颜色，他愣了一下，笑我不用再施粉黛了。就这样相处了半月余，我在十五岁这年与陆清元成了婚。”
“后来的日子，便是我出渔时他陪同我，我捕鱼，他划船。年轻男人力气很大，夕阳方显，我俩已经可以满载归家。半晚相偎在一条褥子里，他同我讲往日中原京都的繁华趣事，我还从未出过韵水，想象着他说的这些，嘴边泛笑。烛光昏黄，照的身上暖和，我枕在他宽厚的胸膛上，情到浓时，自然就滚到了一处……”
“我以为，往后的日子大抵都会如此平静美好。”
“后来有一天我去张婶家闲坐，中途顿感不适，让人找来会些医术的尚婆子给我诊脉，她摸着我的手腕顿了顿，随即笑道，原是我有了身孕。我愣了愣，欣喜的摸着小腹，心像是甜的蜜饯。于是我启程去镇上买些东西，盘算着陆清元会怎样高兴，可再回去时一切都变了样。”
“很久之后再回想。我大概是对他了解太过浅显，交付身心，却忘了当时的自己，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以至于他在平日里会莫名离家、时常在桌案上写一些我看不懂的字再用信鸽带走这些行径，我从未起疑过。”
“村子里被官兵一把火烧尽了，茅草棚上还燃着大火。一个个身着甲胄的官兵将活着的人强拽出来，强迫着他们跪在了一个披着更华贵的甲胄的男人面前，那男人梳了高高的发，戴着金玉的冠子，背影耸立却有些熟悉，将来便是这群甲胄之士的领头人了。我躲在榆木桩子后，看着乡亲们一个个被摁在泥地上，周边全是点燃了的木材草垛所起的黑烟，我很害怕，不敢上前，心里想着明明晌午走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后来听见那官兵换那领头男人为摄政王。我心里一惊，竟然是朝廷的人……我左顾相看寻找却始终找不出入沁人的身影，烟雾熏得我只想咳嗽，小腹传来些许微坠的痛来，我忍着眼泪摸着肚子，劝慰肚子里的孩子要乖一些，娘好害怕，娘找不到你阿爹了。一恍惚，却看见那男人转过身来——可不就是陆清元吗。我呼的捂住口鼻，心中惊恐万千，张婶扑在地上朝他吐了口吐沫，咬着后槽牙吼他，狼心狗肺的东西，渔村上下还有南浦，哪个不是一心一意的对你！你却……话还没说完，便被官兵拿剑横在颈上威逼，她喉梗一瞬，难以置信般看着面前的男人，他敛神，语气很轻，‘我乃大鄞摄政王，因梁王谋逆起兵叛乱，本王中埋伏暂且避于此处，期间与我御卫军密谋于韵水斩杀叛贼，如今成事，望诸民体恤，然手下将士擅自为抗军令将村子点燃是我之过，待平定余贼，本王自会许你们钱财重建。至于南浦……若她情愿，本王会纳她为贵妾。’我红着眼眸看着他，心头钝痛，‘若我不愿意呢。’我终于鼓起勇气走过去，老朽擎苍的榆木映在我身后，他一惊，转过身看到我，眼里带着三分喜悦。张婶见我回来，大抵是担忧万分，她对着陆清元吼‘南浦怀着一月余的身孕，你这畜生莫要动她！’话音方落，便被那横着刀的官兵抹了脖颈，献血四溅，张婶顷刻便倒进了血泊，’胆敢冒犯于摄政王殿下，这便是下场！’那官兵胆怯又阴鸷的哼笑一声。我瞪大了眼睛要冲过去，被一脸怒色的陆清元揽进怀里，左右挣脱不开，我又喊他放开我，谁知张伯绝望的看了我一眼，跪下去抱着张婶的尸首，百感交集的流着泪，下定决心号令起来‘此祸不可逃脱，这是命数，我渔村时代居于此地不曾与凡世有什么接触，我被世代为邻，如今为朝廷所逼无辜冤死！那是天要亡我！与其被迁入这漩涡争斗，不如一起魂归乡土！来生再见啊！’渔村世代繁衍在此，连出渔都是集众，分离比死了都难受，我害怕，却不敢出言阻止，直到乡亲们一起横心赴死撞上了那官兵为收进鞘里的冷剑上，我瘫倒下去，看着血泊漫延，咳出一口血，是我害了整个渔村！我这般想着，仿佛深陷淤泥，怎的也挣脱不开，小腹的痛加剧，大抵是感知到孩子终究是留不住了，我忍着痛看向陆清元，他仅仅蹙着眉，双臂如玄铁般钳着我的腰身，我咬着下唇，身上瘫软。他随着我一同蹲下来，我没了力气倒在他怀里，小腹一阵绞痛。可他是想将我的脸捧起来像从前那样再吻一吻我的发额，可这一次，我却躲开了。他为何要隐瞒他的身份……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终究是害了我的家乡，我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第一次尝到爱情的甜，却轻易被付之一炬，他爱过我吗？真的在乎过我吗……我冷笑几声，身下缓缓流出血液，那是一个孩子的生命。”
“我抽出平日挂在身上宰鱼的小刀，刺进腹中。”
“南浦！”
“我听到他如此唤我，可我终究是要死了。弥留之际，我看见一个身着华丽的姑娘前来迎他，原本是碍于我的存在，傅延命人将我完全遮住，那姑娘眸色清亮，带着一串珍珠做的颈饰，中间镶着的是我最珍爱的紫色巨珠，是张婶张伯给我置办的嫁妆之一。”
……
“我终是心灰意冷，连嗤笑都力气也再没有了，于是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梁王一党最终兵败于韵水北地一带，摄政王傅延扶惠妃苏夷默之幼子傅若登基，新帝改年号为新顺，并下令天下大赦。同年，摄政王闭府门不出三月余，似是有放归政权于幼帝之意。
……
“当日我本是要死的，人都埋进了土，却被惠妃一丸丹药救了回来。她同我说，傅言抱着我的尸首久久不肯撒开，这丸丹药只能吊着我的三魂七魄，并不能让我真正如同正常的人一般活下去，就如同南疆的蛊毒，福祸相依。我早已无谓生死，只是大梦初醒，乡亲们就葬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我和他的这段露水情缘害了他们，或许本就是孽缘，在他心里，我也不过就是个可以随意扔弃渔妇。如此想，便心存不甘。惠妃生了一双清冷的美眸，她用这眼眸深深的看着我，问道，‘还念着他吗？’我轻嗤一声‘不念了，再也不念了。’她笑，用玉指捏着我的下巴告诉我，如今她的稚子继承大统，原太后已被她设计除掉，现下她惠太妃便是太后，眼下不过一个摄政王拢握实权，梁王叛乱，她本想坐取渔翁之利，不料梁王不济没能杀了傅延，她便只能另辟蹊径。”
“她瞧着我说‘傅延是心爱你的，可他爱权势却胜过爱你，如若能真正掌握大鄞实权，死了一个你、一个渔村，又有什么关系？他这样身份的人，要什么女人没有？他很快便会忘了你，忘了你那孩子’。”
“这‘孩子’二字深深刺着我的心。我冷笑，他爱不爱我已经不再是我珍视的了，是啊，我这样的身份，怎么能让他自甘轻贱呢？可能我的孩子对他来说也是一份耻辱。于是我问惠妃，救我，是要我如何。她轻笑一声，抚着我的发额，要我更名为卜长亭，为稚帝在摄政王府的眼线，她设计将我送入摄政王府，为稚帝臂膀，助宫中铲除摄政王府。”
“我不晓得为何要答应帮她，只知道如若我就这样死了，渔村上下定不会安息，如今我已不再是这人间一人，也既不是阴间一鬼。无怙无惧。”
“只是，我有疑问，她为何如此笃定傅延会信任我，虽然长亭与南浦有着同一张脸，可南浦是他亲眼见的死在他怀里的，都已下了葬了。而惠妃只是轻轻勾唇，叫我放宽心，他这样的男人，不能轻易爱人，骨子里又对情爱自取轻贱，沦落她手理之怡然。”
“我跟着惠妃走了。路上我问她，我什么时候会死，她并没有立即答复，而是静静的凝视着我的眼眸，不晓得她究竟要看清什么，良久，她终于开口，‘大抵，是在摄政王死后’。我了然，点了点头，”
“新顺元年，摄政王府纳入一女子为贵妾，名为长亭，生的倒有几分像当今继太后禛元。然此女子身患隐疾，全身无甚热气，如同冰人，皮肤了无血色，整日便只靠妆粉掩饰，全然一副气血匮乏之相，摄政王请至许多名医都不见好转，乃坊间一热闻也。”
……
“金井梧桐秋叶黄，珠帘不卷叶为霜。熏龙玉枕无颜色，卧听南宫清漏长。”
“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前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