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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独狼(一) ...

  •   咏心28年,千塔阁终于修建完毕。
      距凉国入侵已过去九年。
      ——
      —
      -
      衙役今日第二次跑进甘来客栈。
      李黑瞄了一眼那几个着青束袍、气喘吁吁的年轻小伙,默默端了两碗茶水上去。
      高个衙役一抄手,茶碗便已经到了手里,被他凑到嘴边咕咚咕咚地喝下,然后磕在桌上、舒服地长呵了一口气。
      李黑看见自家掌柜随后才快步走了过来,在两个衙役面前坐下。掌柜穿着棕线袍,瘦脸上带着客套的笑:
      “差爷,还是为了那事儿吗?”
      “是啊。余掌柜,你不知道,县令老爷这段时间可急昏了头——”
      一旁的胖差役大惊:“嘘!脑袋不要了?”
      高差役这才回神,脸上冒出一片冷汗:“咳,总归,就是为了那‘江流剑’夏卫念的事儿呗。”
      余泷余掌柜到这时才有反应,神色如常地点点头,忽略了高差役前一句话,只对着后面半句说道:“毕竟是触到了上边大人的霉头……怕是在江湖上也难立足了。”
      李黑在一旁愣愣站着,面前的谈话好像和他毫无关系,他单纯是那失去了茶碗的空托盘相连的无关紧要的一部分。
      “掌柜的您知会就太好啦。”高差役乐呵呵地笑道,“要是有其他同行问起来可千万要替我们说两句……”
      余掌柜露出笑意:“您二位在小店里挨个盘问客人,连只苍蝇进出客栈都查了个清清楚楚。”
      “哎!”高差役高兴地一拍桌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又喝下一口茶。
      忽然,李黑的耳边掠过一道声音——
      “小二。”
      这声音不知为什么,在嘈嘈的大厅里也听得格外清楚。李黑应了一声:“来了。”
      他回过头,看见一个面貌朴素的中年大汉孤零零地坐在纸窗边,面前是一碗过半的酒。这人手边放着一只斗笠,体格健壮、坐姿端正有力,望着李黑的目光炯炯有神,但表情确莫名让人觉得呆滞。
      李黑在甘来客栈也做了三年工。他喜欢打量进出的客人,凭看到的第一眼揣摩这人的身份、经历、性格。今天的所有客人李黑都有印象,唯独这男人他不记得分毫。这么显眼的人,不该没看见才对。
      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和两个衙役闲聊的余掌柜,李黑默默把这想法埋进了心底。
      他快步走到了大汉面前,半鞠下腰问道:“客人何事?”
      中年大汉莫名地抬头,望着李黑看了一小会。
      “给我一碟羊肉吧。”
      李黑摇摇头:“对不住,小店已经几周未购到羊肉了。卤牛肉倒是还有。”
      大汉皱眉:“北边还是无人牧羊吗?”
      “不清楚。”李黑摇了摇头,“但牛羊价格已经高了七八年了。眼下年关将近,所有入城的羊肉贩子都优先供给县太爷家大院。”
      “那就牛肉吧。”大汉叹了口气,瞥了一眼门边木牌上的价目,抬手在桌上按下两片碎银。
      “马上送来。”李黑收好银片,朝着后厨走去。他余光瞥见那两个衙役依然坐在桌边喝茶闲谈。
      甘来客栈落在苦县县城东城口附近,进了城左手第一间便是,据说是余掌柜当初花重金聘请风水先生选的址。甘来客栈后来也的确生意兴隆,一来是位置极佳,从东边来的商贾车马进了城想喝口茶水的肯定都会先来这儿;再就是经营实诚,客栈的酒肉都是实打实的分量,不像别家那样偶尔掺水。不过余掌柜一直把这一切都归功于算命先生,到现在还每年都会花大笔钱在购置佛像上。
      李黑路过柜台、掀开门帘,去了后厨。厨师老嵇一如既往地忙碌非凡,连看他一眼的功夫都没有。李黑从菜架子上的卤肉缸里叉出一块分量适中的牛肉,自顾自切起来。
      老嵇突然冒出一句话:“那两个衙役又来了?”
      “嗯。”李黑点点头。
      “吃官饷的狗。”老嵇嗤了一声,没有接着说话。
      老嵇来这家店做工的时间比李黑早许多,常常吹嘘他自己曾经是南边潞州城有名的厨子,遭人迫害丢了工作才不得不流落到北方的苦县来。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老嵇对官府的人总格外有几分敌意。
      切好牛肉,李黑端着木盘子出了厨房朝着窗边的桌子走去,半途又停下了。
      窗边的座位上依旧放着半碗茶,人却不见了。几枚散碎银子落在桌子上,大概是买肉钱,居然没被其他客人顺走。
      李黑快步走到桌前将银子收好,又左右张望,依旧没见那男人的影子。
      兴许是去解手了……李黑心想。
      隔壁桌的两个衙役已经走了,余掌柜孤零零坐在桌边,低着头在桌上研究着什么。李黑端着卤牛肉走过去:“掌柜的,刚才坐在那边床边座位的客人呢?”
      余掌柜“嘘”了一声,依旧低着头看着桌面。
      李黑又凑近了一点。只见两个黑色的小点在木制的桌面来回移动,是两只蚂蚁。桌面上那些细小的纹路对蚂蚁而言变成了起伏山峦、回转沟壑,它们爬上爬下,最后又回到原点。
      “你知不知道它们为什么在这。”余掌柜俯着头,聚精会神地盯着蚂蚁看,一边低声向李黑问道。
      “不清楚。”
      “有甜味。”余掌柜说道,“这张桌子昨天打翻了一盘红烧猪头肉,你擦过了,但菜里的糖水渗进了木头,木头成了甜的。”
      李黑看着那两只蚂蚁,它们来来回回犹犹豫豫,其实是知道离开的路的,但最后都会绕回这里。
      “那木头里的糖水它们是吃不到的。吃到了也没用,蚂蚁生来是给蚂蚁窝里的蚂蚁皇帝上供的,这些在外头的蚂蚁连生娃的能力都没有——除非蚂蚁的皇帝驾崩。”余掌柜津津有味地说道,“但就这点吃不到的甜味还是让它们本能地在里头绕来绕去,非得到筋疲力尽才甘愿离开。”
      “掌柜什么时候这么懂蚂蚁了。”李黑疑惑地问了一句。
      “我昨天遇到了两个西海外来的人,他们和我说的。”余掌柜突然猛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两只蚂蚁都成了糨糊。他随后抬头盯着李黑:
      “窗户边那个人刚刚出去了。这是他要的?”
      “嗯。”李黑把手里的银子亮了亮。
      “银子给我。”余掌柜一把夺过李黑手里的碎银,“这牛肉既已经切过,久放要坏。如果那人不回来你就自己吃了吧。”
      李黑沉默地点点头,端着木盘又回了厨房,把它放在菜架最顶上。大堂又传来呼唤店小二的吆喝,李黑便不得不掀开帘子从厨房离开。

      下午到晚上,客人一如既往地多。但话又说回来,倘若一家馆子连这时段都没生意,那离倒闭也不远了。
      李黑从午后就未得空休息,直到申时七刻食客酒客才堪堪散去。三三两两半醉的酒鬼还在东倒西歪地划着拳,李黑熟练地绕过他们,把菜碟从他们面前收走。在这北寒之地天色总是黑得很快,到李黑将酒桌全部收拾好、将那些肮脏碗筷杯盏刷干净,天上已经只余一点血红的微霞。
      回到大堂,余掌柜正和账房先生合计着今天的收支,两个脑袋聚在一起叽叽喳喳谈着些李黑听不懂的话。见到李黑正望着这边,余掌柜顿时警惕地一探头:
      “李黑!你看什么?”
      “没看什么。”
      “不归你的事情不用你操心。”余掌柜拧着眉头说道,“地扫了吗?”
      “扫了。”
      “二楼走廊也扫了?”
      “也扫过了。”
      “柴房呢?”
      “你以前没说过柴房也要打理的。”
      “今后便要了。”余掌柜一挥手,“去,把柴房收拾收拾。”
      李黑耸了耸鼻子,回身掀开后厨的帘子,穿过那被老嵇堆得杂乱无章的橱柜去了后院。
      甘来客栈后院被一条土坡一分为二,一边是余掌柜住的别院,有一道小砖墙围绕,栅栏门将其和其他区域隔开,另一边则是其他屋舍,柴房、厕房、猪舍、伙计的宿舍,其中账房先生老杜和厨子老嵇住在一间,李黑单独一间。
      李黑最早来这时老杜和老嵇并不愿意让他一起来挤宿舍,住的是柴房。后来李黑和余掌柜打了个招呼,花了一年时间自己从城外砍木头、凿石砖,和着泥依靠柴房垒了这间稍小一些的屋子,反过来拥有了让老杜和老嵇眼红的独居宿舍。
      当初为了住柴房,李黑在靠近客栈前楼的地方搭了个柴火棚子,把不少木柴都搬了出去给自己腾位置,老嵇便觉得这样比以前要赶远路去柴房搬柴火来得方便,成了习惯,以至于到李黑搬出柴房后,这间小屋也没有重新用来堆柴火,一直没人打理,被几个人用来堆杂物了。
      望着那扇黏满蜘蛛网的门,李黑思索起过去的那些事、顿在原地沉默了一小会。他的手心里冒出些汗,微微颤抖了两下,思绪在越飘越远……但忽然,一点悉索声响透过门传出来,像是十二月的冰棱化开的水滴落到李黑的后颈,让他在一阵寒意中清醒过来。
      李黑走到柴房门前,将手握上了钉在门板上当作把手的木块,然后提起精神拉开了门,走了进去。
      一个黑沉的人躺在那布满灰尘碎木头的杂物堆里一动不动,只露出两条腿。
      李黑的瞳孔登时缩成针尖。
      他看见了地上、那人穿着的垮裤上都有大片的暗色湿痕。他的腿脚一时有些发软,眼前荡过无数飞掠杀戮的影子,耳畔响起九幽的厉叫、女人的嚎哭。
      但只有他的手没受这一切的影响,稳稳地伸到背后,带上了门。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独狼(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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