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生之地》虚词实用

21、第 21 章

　　那个白脸兽人牵着远远步行一天后，嫌远远的脚程太慢，就把远远四肢上的链子也卸了。次日，正式上路，远远惊喜地发现自己的四肢极其轻盈，四只爪子好似被注入了一股新力量。这段时日真是歪打正着，远远得到了负重效果的锻炼。然后，他内心那一束差不多熄灭的“逃跑”小火苗，重新燃起了烟，并且在他俩遇到一伙兽人土匪时，烧到了最旺盛的状态。

　　那天傍晚，他们在途径一片丛林时被一群村民打扮的土匪围住了。土匪们的身手并不算好，但他们胜在人数众多，车轮战式地持续围攻。白脸兽人奋力反击，手却一直紧牵着拴着远远的链子。这导致远远躲避动作受限制，身上被土匪打了无数下。坚持了一段时间，最终白脸兽人双手难敌众人，被迫松开了对远远的牵制。

　　远远：“在之后的躲避，我都努力远离他身边。我还挠到了一个试图抓我的土匪呢。”孩子此刻语调上扬。

　　乌庆：“那你就这样跑掉了？”

　　远远语调瞬间低下来：“算是吧……”

　　乌庆：“什么叫‘算是’。别添枝加叶的了，赶紧说清楚。”

　　远远：“那群土匪集中围困那人，我趁机跑远了些。可是，没跑开多远，我就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回头看到……看到……”远远的圆眼睛露出惊恐，每根胡子都绷得紧紧的，尾巴尖无意识地颤动，“那人被斧头砍到脖子……”声音颤抖着，“斧头一半嵌进去了，一半露在脖子外，却没一点血渗出来！他挂着斧头还反击了好几下，才倒下的。同时，我也被抓住了。”

　　远远呼吸加重，没再说话。乌续伸手捞过远远，把他抱到怀里。大家都静静地等着孩子平复。

　　“抓住我的人，拎着我过去和同伙汇合。有一个土匪去拔尸体上的斧头，就在斧头被拔出来的那一刻，那人的尸体突然化成了好多黑蛇！”远远声音轻轻的，“黑蛇比我尾巴细一点，它们像一捆射箭似的，向四面八方直喷出去，咬上了旁边的人。被咬到的人，一下子就变得乌青，倒下，没动静了。抓我的人反应很快，扔了我，转身就跑。我也拼命疯狂地往远方跑。跑了好久，一直跑到实在跑不动才停下。”

　　乌庆：“那这是成功跑掉了？”

　　远远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还没！我趴在地上大喘气的时候，有一条黑蛇从后面窜出来，咬了我！”远远转头将泪蹭到乌续身上，愤恨地说，“没脚的东西，爬得还贼快！我要死了！嗷呜呜呜……”远远似乎回到了那一天的那一刻，猛地哭了起来。感到弟弟的绝望，乌续有点手足无措。乌圆接过远远，用手轻拍着他弓着的背。哭了一阵，哭声渐渐变小，最后勉强停住。

　　远远抬起一点点脑袋，“那时候，我想着自己要莫名其妙地死在，这，这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超难过，还很生气！想着死了也不能死得这样窝囊！突然就全身充满了力气，转身和那蛇撕咬了起来。最后，顺口，把它吃了……”最后一句话的声量微弱得近乎于无。说完，远远又将脑袋埋到了乌圆怀里。乌圆顿住手，改为摸他的后脑勺。

　　乌知边飞快记录，边称赞道：“好样的！不愧是我们家的孩子。”

　　远远动下耳朵，抬起半张脸，眼睛看向三舅父和哥哥姐姐们，发现大家都一脸欣慰地看着他。于是乎，这孩子一下子就从低落难过恶心的情绪，过渡到得意自豪神气了。耳朵即刻立得直直的，扬起脑袋，尾巴也不自知地一下竖了起来，还在乌圆鼻子旁一摇一扫的。乌圆吸了吸鼻子，一脸淡然地放下远远。

　　乌庆：“难道因为你吃了那蛇，以毒攻毒，所以没当场被毒死？”

　　远远：“我也不知道。那蛇的毒液倒是真的很厉害。我和它撕咬的时候，身上好几处都被腐蚀了，那伤口也一直无法愈合。不过，幸亏只有一条蛇追了上来。我吃了它后，又不停歇地往相反方向跑。这才顺利跑掉了。”远远呼了一口气，“对啦，还因祸得福，同样被腐蚀过的链子，在后面几天，竟被我挣掉了。”

　　乌圆：“也可能是因为你那时瘦得厉害，链子松了。十一，你流浪了多久才遇到岩岩师徒的？”

　　远远：“十……十来天吧。最后那段时间，我脑子一直不怎么清晰。总想着找个隐秘的地方藏起来，静静地待着。”

　　大堂，瞬间静默下来。乌究几人看着远远的眼神有种说不出的柔和和怜爱。他们都明白那是他们这一族感知死亡即将来临的本能行为。藏起来，尸体不容易落入其它捕食者口中。

　　尽管还有好些问题没能解决，但出村的事，在远远这也问不出什么了。问话结束，随即，乌究大叔让乌知细细地检查了一遍远远的身体，重点查看了脑袋。乌知并没发现远远身体有什么大碍，相反，这孩子这段日子被养得极好。乌圆顺着乌知这话，将元道子捡到远远那段时日的情况，以及元道子对剜下来腐肉的研究进程，详尽地转述给大家，还和三叔简单提了一句元道子邀请他一起研制的事情。

　　乌究大叔感慨：“世间仍是正善为大道啊！我们欠了元道真人一份大恩。”然后看向几个小辈，“你们以后也要遵修正善之道才是。”乌圆几个，包括远远都郑重地点头，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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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头问完话，那边岩岩他们还没到早课结束时间。不过，今天岩岩和大顺心里装着事，都有点心不在焉的，元道子索性给他们提前下早课了。两个小家伙下楼时，正好看到远远在和六娘讨吃的；乌究大叔带着几个小辈在帮忙摆早食上桌。这一幕是那么地自然，和谐，除了多了五个人，其它的几乎和往常没什么两样。岩岩和大顺对视了一眼，都很高兴。岩岩抬头看向元道子，发现师父也在笑眯眯地往下看着这一场景。他们明白远远的“出走危机”应该是顺利解除了。

　　吃早食的时候，乌究大叔把远远的事情简单地挑出一些和众人说了，再三感谢元道子和焦玛客栈主人对孩子的救助。大人们短暂的交谈，竟有些意犹未尽，六子又吆喝晚上要给乌究他们接尘，焦大娘和六娘也很是支持。岩岩、大顺偷偷地和乌圆笑：“又要借机热闹一番啦！”远远也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乌究和元道子更是相见恨晚，饭后，俩人就直奔锻造房去了，连午食，俩人都舍不得出来吃。

　　这天夕阳刚有下工的苗头，焦玛客栈就打烊了。六子和六娘在前头进行最后一点收尾工作。焦大娘带着岩岩、大顺在后头做些洗洗刷刷的准备。远远也领着四个哥哥姐姐也挤到了厨房帮忙，并一顿“嗷嗷”称赞焦玛客栈的饭菜是怎样的美味。当然，远远的工作和以往一样，就是个蹲在灶头旁，等着试吃的监工。

　　自打上次岩岩、大顺向焦大娘学做菜，并且做得有模有样后，四个大人就任由这俩孩子随时跟在一旁帮忙了。今天厨房里多了乌圆他们四个半大孩子，焦大娘教学的劲头更是随着人数猛翻了几倍。

　　焦大娘：“想要做菜好，首先得拥有一颗爱吃的心。连吃都没兴趣的人，‘爱做菜’和‘做好菜’的机率微乎其微。”

　　乌庆嘿嘿笑：“大娘，我们都爱吃。但就是不怎么会做。在家的时候，时间都花在各种训练上了。族里也教了我们在外的基本生存技能。只是在食物这一块嘛，都是熟了就好的想法。”其余三人一本正经地点头。

　　焦大娘哈哈大笑：“想做好菜，就得‘多吃，多看，多问，多做’。最主要的还是得自己动手多做几次。火候的掌握，咸淡的喜好，同一个菜，不同的人，做出来的风味都会有不一样。”孩子们纷纷点头。

　　“有些食材的洗刷都是一门大学问咧。”焦大娘指了指大顺手中正洗着的菜，“你们吃过这野菜么？”

　　乌圆接过大顺递过来的菜，看了看——和路边最常见的稗草长得差不多，就是叶子宽厚一点而已；又轻轻嗅了嗅——青涩略带苦气。乌圆对着焦大娘摇了摇头，“没见过”，顺手把菜递给乌知。其余两人也凑近看了看，看不出啥。

　　乌知摇着菜叶，仔细地观察，轻嗅：“像稗草，但它的叶厚，叶背也较之泛白。闻着这气味，应该有祛毒的功效。”

　　焦大娘竖起大拇指，笑道：“乌知姑娘好眼力，好鼻子！这野菜的确清热解毒。海城热的时间长，又三面环水，我们经常吃些清暑祛湿的食材。这个呀，海城人叫作‘尖叫菜’。因为拔这菜时会惊动寄居在它根旁的鸣虫，每拔一棵都会伴随‘吱’的一声。如果大伙集中到一个地方拔这菜，那可就热闹啦。‘尖叫菜’还有养颜的功效，大姑娘小媳妇都特别喜欢吃。”

　　“真有意思。下次拔野菜是什么时候啊？我也去！”乌续兴致勃勃地说。乌圆三个也是一脸感兴趣。

　　大顺：“我们明天就可以去。对吧，祖母？”

　　焦大娘：“这你们得问真人。功课都完成了，自然能出去。”这话是冲着岩岩和大顺说的。俩孩子自觉地点了点头。

　　乌知：“这菜的清洗很复杂么？”

　　焦大娘：“不算复杂，就是工序有点麻烦。这菜的苦涩主要集中在根部。别看这洗干净的根肥胖白嫩，里面的汁液，却是黢黑、苦涩、难闻。但是，采摘的时候又不能只割叶茎部分，因为一旦切掉根部，不到一刻，整株茎叶就黄烂掉了。整棵‘尖叫菜’需连根拔起。离土后的‘尖叫菜’比较脆弱，清洗时得小心，别弄断茎叶或者根须，要不苦液流出来，后面再怎么烹饪都很很难入口了。”

　　乌续吃惊：“哇，我听着倒像‘娇气菜’，一点不像我吃过的野菜。”

　　大顺：“就是拔出来到洗的过程麻烦，蒸过再晾晒干的‘尖叫菜’容易存放，能放好久的。”岩岩点头：“干菜百搭，各种成菜的味道也很棒。”

　　乌知：“这主要是吃干菜？”

　　焦大娘转身拿出一把带着根部的紫褐色枯草：“这就是晾晒好的‘尖叫菜’，可以和荤腥一起炖菜，熬汤。新鲜的，如果刚好不老不嫩，焯水，再去掉根部，做凉拌，清冽爽口；嫩的，稍微腌渍下，加点秘制佐料，连根一起炒，也别有一般风味。”

　　乌续：“老的呢？”

　　焦大娘：“至于老的，一般都原地留在土里啰。”

　　乌庆扬了扬手中的‘尖叫菜’：“大娘，这算什么程度？少年，还是青年？”

　　“这个做凉拌正好。”焦大娘回。

　　乌续：“太好了。我都没吃过正儿八经的凉菜呢。到西珑这几个月，一直在着急找十一，都没好好吃上一顿当地饭菜。”乌续摸了摸肚皮，“我都瘦了。”

　　“那今晚敞开吃。好好品尝下我们焦玛客栈的菜品。”六子一边笑着说，一边大步迈进厨房，“你们几个也是，在这，不用拘谨。”。

　　乌续憨笑：“谢谢六子哥！那我就不客气啦。”乌圆几人也笑着答好。

　　除了远远，乌续是乌圆几人中年龄最小的，这是他第二次外出历练，第一次踏入别的大陆。对西珑的所有事物，都新鲜得很。乌庆也是个自来熟的性子，厨房里时不时传出他俩的提问。

　　等食材基本准备好，焦大娘带着一长串大小不一的尾巴出来了。她让大顺带着哥哥姐姐们参观下焦玛客栈。昨日到的乌圆，一直跟个大人似的处理着正事，新来的几个孩子更是进门就关在里屋大堂谈事，他们都没能好好看过这院子。

　　这几个孩子大老远从北国来，到了西珑大陆排名前三的城市，进了海城颇有名气的焦玛客栈，怎么能啥都不知道就回去了呢。今天早食的时候，乌究大师的意思是他们得尽快回程，毕竟他们出来的时间不短了，另外北国的雪期长，回家的路会越来越难走。焦大娘琢磨着这两日要是元道子和乌究大师沉迷于锻造，她就抽空带孩子们出去逛下。

　　晚饭的时候，焦大娘提出了这个想法。几位大人一致赞成，乌续几个更是喜形于色。都是一群半大孩子，到了新地方，哪里有不好奇的呢。就是来过两次西珑大陆的乌圆，每次也都是来回匆忙，根本没机会感受当地风土人情。

　　这日的天气甚好，热气随着夕阳的半落，已经消去了一半，偶尔还有阵阵凉风拂过。晚饭就摆在里院的堂屋外。三张方桌拼成的长方形大饭桌，摆满了六子六娘的拿手好菜。菜款堪称“海陆空盛宴”，甚至出现了一道岩岩和大顺都没见过的新菜式。

　　火红色的圆柱形小鱼，只有岩岩尾指那么长，瘦且细，拌炒着明黄色的麒麟菜，嫩绿的脆口块，盛放在瓷白色的荷叶造型的盘里，看着就让人感到赏心悦目。这菜入口第一感觉就是生脆生脆的，既有麒麟菜的嫩脆，又有脆口块的爽脆；再继续嚼两下，小鱼的鲜就被出来，并迅速占据味蕾。小鱼味道和虾子相似，却拥有鱼自身的柔软口感，还有一点“韧”。

　　岩岩最先问了出来：“这鱼是风干过么？柔嫩但又多了些嚼劲。”

　　六娘笑道：“岩岩这小舌头真是了不得！都品出来了。这可是稀罕东西，海城特产——‘殷鱼’。这小鱼只产在海城附近的海域，而且目前都无法养殖。更难得的是，它们五年才出现一次。每到这个时候，殷鱼就会成群结队出现在大码头那一片，一个月后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以前有不少人追踪过它们的轨迹，但最后都没成功。至今仍没人知道殷鱼其余时候的行踪。”

　　大顺：“物以稀为贵。我们不能在这时候多买些，做成鲞么？”

　　六娘、焦大娘相视一笑，这孩子还知道为自家生意打算了。

　　六娘继续说：“这就涉及殷鱼的储存和处理问题了。在地理和时间上，殷鱼虽说得上是稀罕物，但它们每次出现都数量庞大，算不得珍贵。再者，储存也难。殷鱼离开大码头的流动海水不到一时辰就会死亡，死鱼腥臭无比，只能当饲料。最最重要的是，它们的肉质并没至美到人人食之不忘的程度。像我们现在吃的这个，已经是当前，我和你爹尝试过的最好的一种烹饪手法了。至于岩岩说的风干口感，其实是殷鱼自身的缺陷。这小鱼出水不到半刻，就会变成硬邦邦的黑棕色鱼干，再回水泡，也无法恢复原来的样子，更别提口感了。”

　　乌庆：“估计蛮多海城人对这特产既爱又恨。”

　　乌续：“为什么这么说啊？”

　　乌庆：“多特别的存在啊，利用得好，可以变成海城的独门生意。但是听刚才这么一说，殷鱼又不值得投入大心思去研究。”

　　乌续：“嗯……有点‘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味道。”

　　大顺：“我还是觉得可以研究下。娘，明天到货，我可以看看吗？”

　　“当然可以。你自己去后厨就行。”六娘回。

　　远远：“嗷~~嗷嗷~~”

　　乌续：“十一说研究这个得手速极快的人，让大顺别浪费时间……”一时嘴快，帮弟弟转述的乌续赶紧停住，瞪了一眼远远，再看着大顺，尴尬一笑，“大顺，不好意思，十一就嘴巴不讨好。”

　　大顺：“没啥，他就这样。”

　　大顺、岩岩，六娘和焦大娘都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乌圆几姐弟都有种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感觉。

　　吃喝继续，孩子们一边大快朵颐，一边按捺不住好奇就着桌上的食物问个不停。焦大娘和六娘都有问必答。她们转头看向另一边，六子、元道子、乌究三人已经换海碗，喝上了。饭桌上，热闹不已。

　　次日，焦大娘如约，大早就带着一串孩子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