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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练气期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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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筝是一个非常古怪的孩子。
她会从善如流地按辈分叫着每个人的称谓,看起来很乖很让人省心,但距离每个人都远远的,就连吃饭的时候也只坐在离菜最远的地方,好像跟每个人都有隔阂。
云泉派跟她差不多大的孩子尝试跟她说话,但苏筝的木讷、呆板和无趣让那些狩猎新鲜感的孩子们很快丧失好奇心,转而去找更符合心理预期的娱乐项目。
师兄师姐们各自熟识一起玩闹,苏筝一个刚来的沉默寡言的小孩被冷落在一边很正常。
或许是年少时的颠沛流离让她变得敏感脆弱,所以她也不擅长主动去结交朋友、建立友谊。
于是苏筝开始一个人吃饭、一个人闷头修炼,不说话、不交流。
捡苏筝回来的掌门没有发现苏筝的不对劲,他是个好人,但是他的徒弟太多了,所以没法关注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苏筝。
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注意到苏筝的是大师兄——全门派的大哥。
在苏筝独自坐在台阶上,努力识别《练气入门》这本书写的每个字时,这位模样俊朗身量高挺的男人走了过来,把一个圆滚滚的石榴放在苏筝面前,然后揉了揉苏筝的头。
苏筝的身体本能地排斥这种亲昵,但他的动作又轻又快。
苏筝捧着那个石榴,盯着天边的云朵发呆。
鼻尖嗅到清淡的松香味,大师兄悄然落座。
“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怎么写呢。”他试图找苏筝搭话。
苏筝只是摇摇头。
“是不知道怎么写吗?”他语气非常温柔,带着某种纵容。
苏筝鼻酸,觉得自己很矫情。
前十四年没人对苏筝这么温柔地说过话,他们只会像赶路边的野狗一样把苏筝赶走,即便苏筝只是想捡他们不要的东西。
大师兄看出来苏筝在憋哭。
但他什么都没说,只安静地坐在一边,等待她汹涌的情绪平复。
苏筝听见他轻轻的呼吸声,鼻尖是他身上好闻的松香。
“大师兄,”很快,稳定下来的苏筝叫他,举着手里的石榴,“这个该怎么吃呀?我从来没吃过。”
他没有对苏筝的无知表现出鄙夷,自然地接过石榴,身侧长剑一划,掰开中间的红色果肉,递给苏筝:“吃中间这个红色的。”
“大师兄先吃。”苏筝没有接。
他走形式般取了两颗,其他的全部给苏筝,苏筝新奇地望着这个水果,掰了半把一口咽下。
大师兄:!!!
他靠苏筝近了些,松香味更浓了些。
“里面的籽不能吃,快吐出来!!”
苏筝羞窘:“我都吃了。”
他看了看苏筝,叹了口气,无奈地笑了笑,随后又揉了揉苏筝的脑袋:“没事,小孩子吃这些没事的。”
苏筝点了点头,视线忍不住往他身侧的剑上看,那是一把非常漂亮的剑,凛冽似寒雪,跟大师兄温润的气质格格不入。
“这是我修炼的载体,儒修靠书、器修靠锤,我们云泉派都是剑修,靠的是一柄本命剑。”大师兄把他的剑递到苏筝面前,“它叫长恒,陪伴我十余载。”
苏筝垂眸:“我也会有剑吗?”
“当然,等你练气入门,你就拥有了挑选剑胚的资格。”
苏筝立刻埋头,艰涩地读书。
她在凡间漂泊数年,旁听过几次私塾先生的课,零星地认得几个字。但是修炼心术不像凡间话本子那样结合上下文能猜出来,所以她几乎看不动,遇到不认识的字,手指反反复复在书页上描摹笔画。
“你不认识它,写再多次也不认识。怎么不问问我?”大师兄还没走,坐在她旁边的台阶上,饶有兴致地问。
苏筝头也不抬:“我在跟字沟通。”
大师兄哄小孩似的:“那它告诉你它叫什么了吗?”
苏筝默不作声,手指一点、一提、一横、一弯钩,重复几次后,她终于弯弯嘴角,些微笑意:“是‘静’。”
大师兄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他以为苏筝是在逗他玩,故意往后翻了几页,指了个字:“那这个呢?”
苏筝耐心机械地重复描摹的举动,过了一会儿,回答道:“是‘戆’。”她缓了两秒,接收了这个字的含义,“大师兄,你在骂我吗?”
大师兄“腾”地站起来,有些激动地来回踱步,随后说了两个字。
“仙赋。”
*
“最为常见的仙赋,是天生神力,凡人之躯即可力扛大鼎,大乘期便可移山。苏筝这仙赋,倒是罕见。”掌门呵呵一笑,话锋一转,“不过这种仙赋,倒是很适合成为儒修。”
大师兄:“跟我们往来交好的,就是笃志书院。”
“笃志书院的院长我认识,做事一丝不苟,对待弟子也很严苛。”掌门迟疑片刻,“只是他的境界才到化神,仍滞留在下境界,连带着笃志书院比云泉还凋敝,几乎没参加过宗门联考。”
大师兄也迟疑了:“送阿筝去笃志书院这个决定,并不算好。”
于是这件事就暂时搁置了,苏筝仍然留在云泉派,苦读《练气入门》。她的仙赋让她更加快速地跟这些前辈们留下来的智慧结晶建立联系。
三个月后,她终于入门,到达了练气期。
*
苏筝对着镜子,镜子里的自己正值豆蔻年华,带着点婴儿肥,眉眼冷淡,不像那些成天眉飞色舞、欢欣得像雀儿一般的少年们那样讨人喜欢。
她扯了扯自己的嘴角,勉强拉出几丝笑意。
云泉派的衣服是塑腰修身的淡青色服饰,腰带上有云泉派的徽印——一把穿梭在云雾之中的的剑。
今天她也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剑。
“一柄剑主要的来源是玄铁。玄铁据说是上古陨石坠落,分散在各处的结晶,极为坚硬,至少需要金丹期的器修才能炼制。等炼制完剑的初级形态,便需要我们剑修日夜用灵力温养,达到以剑锻身、人剑合一的状态。”
负责器物管理的二师姐带着她来到了剑阁,转了几个弯,在一个小角落里抱出盒子,打开全是袖珍版的剑胚:“这里有五把,你挑一把,剑的初始属性都差不多。往日你需要完成宗门任务获得灵石,购买各种材料养剑。”
苏筝指了指架格上摆放着的非凡之剑:“那些不能挑吗?”
“不能,”二师姐严肃地摇了摇头,“那些是有主之剑。”
苏筝的指尖挨个从五把初始剑身上抚摸,她不一定找一把最厉害的剑,她要找一把适合她的剑。
指腹抵在第五把剑上,她感受到了剑的回应。
“二师姐,我就选这把了。”
*
修炼是个非常枯燥的过程。
云泉派是个小型的门派,加上掌门才十来个人,每日只有卯时,天还未亮,掌门会带大家修炼,其他时候都是自行修炼。
苏筝在修行之道遇到不懂的问题,请教最多的就是大师兄。
大师兄顾长慈,长苏筝十岁,年轻有为,二十四岁金丹大成,是名副其实的天才剑修。
比起经常闭关修炼的掌门、沉迷剑道的二师姐,顾长慈脾气温和、为人友善,对每个师弟师妹的状况都如数家珍,在修道上能恰当地给出建议,像是谆谆善诱的长辈,赢得了师弟师妹们的喜爱。
苏筝每次去找他的时候,他的身边总是围绕着一群人,他一视同仁地给出建议。
苏筝被挤在人群外,等了很久很久,才得到他别无二致的询问:“阿筝,有什么事吗?”
苏筝有点焦虑和不安。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焦虑和不安。
为了缓解不安感,苏筝开始抓紧地修炼。
她拿着一把小小的剑,日夜修炼,学习云泉十三招,然而天气转凉,纵使她是修士,不是凡人之躯,因为十四年的颠沛流离、身体亏空,也不可避免地生病了。
当夜就发起了高烧。
云泉派所有弟子住的都是单间,没人发现她的异常。半夜里她烧得迷迷糊糊,隐约看见了顾长慈,然后又坠入黑暗。
再之后,听到了顾长慈叫她的名字:“阿筝,把药喝了。”
苏筝因为发烧而脸颊绯红,呼出的气体灼热,全部都喷洒在他拿药勺的手指。勉强喝了一口后,又仿佛失去力气般,软软地倒了下去。
顾长慈连忙坐在苏筝床边,边哄着苏筝边把她扶起来,背靠在他的胸膛。
顾长慈环抱着苏筝,一口口把温度正好的药喂给苏筝喝了,才又把苏筝放下去,细心地掖好被子。
“大师兄。”苏筝说话的声音轻轻的。
“嗯?”正在收拾药碗的他抬头看苏筝,仍是把苏筝当小孩子一样对待,“药有点苦,我这里有饴糖。”
硬糖抿在嘴里,丝丝甜味压住了药的苦涩。
苏筝有点酸涩的开心。她贪婪着享受着疼爱,又清楚这些疼爱会转瞬即逝。
“大师兄,你怎么会来?”
顾长慈回答:“我是金丹期的修士,师弟师妹们有什么异常,我都会第一时间注意到的。”
第二天,苏筝的师兄师姐们得到消息,下午一窝蜂地来苏筝房间看苏筝,给躺在床上可怜兮兮的苏筝带来了很多小零食和小玩具。
苏筝没有动那些小零食和小玩具,单单取了一块饴糖放在嘴里,好甜!
好幸福。
晚上,苏筝期待大师兄过来喂药。
结果姗姗来迟的是二师姐,她急匆匆地过来,把药碗递给苏筝,说:“小师妹,快喝快喝,再不喝就凉了。”
苏筝接过,已经有着凉意的药喝起来令人作呕,苏筝忍了忍,喝了半碗还是没忍住干呕。
二师姐站在一旁:“要不我重新热一碗吧,其实也是我的错,刚才忙着修炼,忘了给你端药这个事。”
苏筝摇摇头,听话又乖顺:“没关系,谢谢师姐。”
“等你好起来一起修炼啊,保证身体倍儿棒!”
自始自终,苏筝没有问大师兄为什么没有来,苏筝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因为她不重要。
看吧,她就知道所有的美好是转瞬即逝的。
一个从来没得到过爱的孩子,以为顾长慈对她的宽容和疼爱是独一无二的,但是事实天差地别,顾长慈对她的付出,只是因为他是云泉派温柔可靠的大师兄。
苏筝看着摞在枕边的一盒盒饴糖,把它们放在柜子的深处,不允许自己有任何的期待。
它们也可以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