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别曲》映月流云

4、正章 第一章（二）

　　于是那日清早过后，在陌上的坚持下三人便驱车赶往魄谷。
　　她自觉是因轩映南的到来才使自己离开了月宫，所以这个人情一定要还。

　　更何况，暖殇。
　　要是能带她走，便带她走吧。
　　月宫这个地方总不见得能待一辈子。
　　陌上这样想。

　　在离魄谷还有十里之遥的地方，就遇上了被派出来寻找陌上的月宫守卫。
　　这些守卫们说是宫主之命，方圆十里不准任何人进出。于是便死死把守着寸步不移。软硬兼施皆为徒劳之后，轩映南和苏念桥想要动武了，可就在千钧一发之时马车门缓缓开了。
　　阳光斜斜地照下来，围在马车门边，就像镀了一层金光。
　　陌上的脸缓缓出现在众人视野里，逆着光，让人虚起眼睛不敢逼视。
　　“你们不就是要找我么，怎么，还不让进了？”
　　与此同时，除了轩映南和苏念桥，所有的人都在瞬间半跪在地上。
　　月宫少主声音的清冷，完全可以将正午强烈的阳光变成白雪飘飘。
　　“不知小姐归来，得罪之处请小姐恕罪。”领头的守卫壮着胆子说道。
　　“好了，把这个交给暖殇。”陌上神色淡然，将手中之物丢到领头守卫面前，领头守卫定睛一看，发现是一枚未经细细雕刻的玉佩，泛着天青色的光泽。
　　若是没猜错，定是小姐从不离身的青翡石。
　　“然后，转告宫主一声，我并没有违背诺言，同样请她言而有信。”
　　领头守卫还来不及说“是”，便听见车门关上的声音。
　　轩映南和苏念桥坐上马车，长鞭一甩，向月牙河的方向疾驶而去。

　　月牙河畔，风微拂。
　　陌上站在树下，目光游离着飘向远方，一身青衣被风灌满。
　　阳光透过叶片的间隙投射下来，斑斑驳驳落在地上，将明暗分割成一块又一块。
　　她轻轻倚了树干，坐了下来。

　　耳边尽是蝉鸣之声，苏念桥于一旁走上前来，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陌上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发丝扫过眉间，刚才那般居高临下的神色不着痕迹地消失了，此刻的她看起来温婉动人。
　　“我从来不知道，这条河的风景竟如此美好。”她说。
　　“陌上小姐，你……当真从来没有出过月宫？”苏念桥靠着树，站在她身后。
　　闻言，陌上回头，碰上他投来的目光，莞尔一笑。而就这么一笑，苏念桥的心跳又加快了不少。
　　“其实也不是。”她答得实诚，缓缓继续，“我是在五岁时被带进月宫，从此再也没有出去过。”
　　“这是为什么？”苏念桥显然很不解。
　　“这是月宫宫主定下的规矩啊。”陌上又笑了一下，这次的笑却笑得特别轻蔑，似乎提及了一个让自己不屑一提的人，可随后她又笑得很像邻家姑娘，笑意在眼底真切而动人，只听她缓缓又道，“可是啊我仍然记得那些繁华的人间烟火。每到正午或傍晚时的袅袅炊烟，街道上一阵阵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和美味的食物，那些过往匆匆的行人，小时候的玩伴，还有逢年过节时的烟火花灯。”
　　就这么说着说着，苏念桥看她看得仿佛入迷了。
　　此刻的月宫少主，仿佛不再是那传说中那高高在上清冷孤傲得不食人间烟火的绝世美人，而是真真切切有血有肉存在于眼前，有着美好回忆真切眼神的邻家女孩。
　　试问这样的月宫少主，天底下除了他，谁还见过？
　　想到这里，苏念桥忽的就有了些小小的成就感。
　　“那，陌上小姐，这次出来……不会再回去了吧？”苏念桥突然发现周围安静了下来，连忙回了回神，飞快地找出一个问题把话题继续下去。
　　“自然是不会的。”陌上语调轻柔，却丝毫没有一点犹疑。
　　“那这样好了！等轩大哥找到人，我们就一起去洛阳，洛阳的牡丹花最好看了，你一定会喜欢的。”苏念桥一下激动起来，兴致勃勃地安排起之后的路程，眉眼里全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欣喜。
　　“洛阳？我有听暖殇说过，那里的牡丹花是最美的。”陌上若有所思地说，然后抬头看着苏念桥，“可是，顺路吗？这一程过后，应该就会各走各的了吧？”
　　“我不知道轩大哥怎么样，但是我顺路。”苏念桥答的飞快，但是同样很没头没脑，话出口才发现自己表现得太过明显了，于是懊恼得使劲拍了拍自己的头。
　　祸从口出，祸从口出啊。
　　“噗。”陌上看着他的样子，没忍住，捂着嘴笑出了声。
　　苏念桥本该更加懊恼，但看见陌上笑的那么开心，也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只是笑容里依然有些尴尬有些懊恼，于是赶紧解释道，“那个……我的意思是，我没什么事要做，也无所谓去哪里，从家乡出来的原因只是想要走遍灵山秀水，看遍江山美景，所以如果你想去洛阳，我……我可以陪你去。”
　　一口气说完，苏念桥才发觉自己其实挺紧张的，最后那几个字他说得忐忑不安小心翼翼。陌上没有说话，只是嘴角勾着淡淡的笑意，半晌，她才说，“好啊，那就去洛阳吧。”
　　苏念桥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随后他像是告白成功被鼓舞了一样，一时涌来的勇气喷薄而出。
　　他微微弯腰，语气和表情一样神秘，“陌上小姐，你想不想看更好的风光？”
　　“怎么看？”陌上不解地看着他，似也来了兴趣。
　　苏念桥转身，轻车熟路地攀着树干，轻而易举地爬上了最低的那根树枝。他在树枝上站好，然后一只手扶着树干微微弯腰，另一只手伸向陌上，示意她也上来。
　　女子自然是不擅长爬树的。只是陌上不好拒绝，也对高处的风景有了期待，于是走过去搭上他的手，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便如蝴蝶般轻灵的站了上去。随后以同样的方式，苏念桥一层一层地往上爬，而陌上只是站在原地，嘴角凝笑地看着他爬树的样子，等他先上去后，再搭着他的手轻轻一跃。
　　在这之后，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苏念桥都认为自己的臂力还是很不错的。他认为是自己用了很大的臂力让陌上以自己的手为支点，才能使她那么轻松的一跃便上了树枝。
　　一直到很久很久之后，他才发现，原来是陌上给足了自己面子。
　　其实以她的轻功之绝，一口气轻飘飘地登上树顶，根本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但也就是因为她给足了面子，很多年后苏念桥回忆起来，仿佛还是能够看见那笑意盈盈的绝色女子，站在比自己低一点的地方，安安静静地等着自己伸出手。
　　尽管那时，她已不在他身边。
　　可是只要想着，他也会觉得，只要自己伸出手，她就还在那里。
　　光线斑驳在她脸上，成为他看遍江山美景也比不上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