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别曲》映月流云

1、前章 序幕

　　Part 1：暖殇

　　我第一见到小姐的时候是在嫩细如丝的绿柳下，那时候她站在河堤边上，如缎的黑发高高盘起，绾成一个好看的髻。一身青衣任由微风轻拂，微微飘在身后毫不张扬，像是湖面若有若无泛着的涟漪。
　　即使是看着背影，我也能知道，我将要侍奉的主人有着怎样的花容月貌。
　　领头的宫女走上前，在她耳边低言了几句，神色很是敬畏。
　　她回头看我的那刻，我紧张的不知所措，甚至没有想要记下她的容貌，两手将衣角攥了又攥，依然不敢抬头。只是隐隐感觉她似乎看了我许久，直到她问我名字的时候我才微微抬头，可就那么一眼，我便再也无法忘记那胜过传言中的天姿国色。
　　“暖殇，你的名字我很喜欢。”
　　小姐看起来似乎有些欣然，可她最终还是没有笑。她侧过脸，站在河堤边上，目光游离地看着远方，任由微风吻着脸庞，画面变得寂静而温润。
　　我想，倘若她笑的话，定然是最好看的。

　　魄谷的月宫，总是温暖如春，所以自我入谷之后再也不清楚谷外已是哪个季节。宫内永远是裹着粉衣薄纱在花间穿行的美丽女子，有着姣好的面容和曼妙的身段，只是她们与小姐相比，总是黯然失色。
　　月宫的婢女，都有两个不成文的规矩。一是名字中必须要有“殇”字，二是入谷女子不得再返尘世。因此月宫中大多在尘世中受尽波折支离破碎的女子都愿意选择留下，从此过着不知人间疾苦的日子。
　　与众不同的，或许只有我家小姐了，月宫的少主，陌上。
　　“暖殇，为什么不想离开？”在我整理床铺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小姐的声音，悠扬而又清宁。小姐不常说话，她的表情和语气总是淡若无物，但她只是冷淡，而非冷漠。
　　冷漠这个词，或许更加适合于这里的掌权者。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于是大家只好一起唤她月宫宫主，传言中她是小姐的娘亲，可我并未见过她唤小姐女儿，也从未听过小姐喊她娘亲，她们不同于尘世间的母女，而总是各行其是。
　　只是每隔三天曙色初露之时，小姐便会换上素色的练功服，匆匆朝月宫禁地走去。
　　然而我无从得知小姐是否会武功，又或者她的武功到了怎样高深的境界。我只知道小姐医术惊人，无数江湖中人在中了奇毒之后总会抱着一线希望到魄谷求医，以为自己都是能打破宫规的例外，然而最终总被拒之门外，没隔多久便毒发身亡。
　　我知道小姐并非无心救人，而是无力。
　　因为那控制着魄谷一切的掌权者，然而也正是她赐予了我们平静的生活。

　　“为何想要离开呢？”
　　我稍微回头看了看小姐，然后继续手中的活。她依旧一身青衣，只是今天头发没有盘起，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从轩窗透进的光映上她的黑发，秀美的如同天面的云朵。
　　小姐的眼睛纯黑如墨，如一湾深水，却泛不起一丝秋波。
　　“小姐，您……是想要离开吧？”我问。
　　她看着我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就如同那天她似乎有些欣然，却始终没有笑。
　　其实我不该问这个问题，一是我没资格，二是答案我早已知晓。
　　刚入谷不久的时候我便有所听闻，流经月宫的那条河流是可以通往谷外的，小姐最爱站在河堤边，望着远去的河流，仿佛想要随之而去。我知道，外面世界的多姿多彩，一定是她无比向往的未来。
　　小姐虽不爱多言，但每当我告诉她外面的事时，她总是但听不语，眼神却总有些不一样。
　　她是想要离开的，她也可以离开。
　　只是她好像在等，等一个可以带她离开的人来带她离开。

　　Part 2：陌上

　　我一直不明白我的名字有什么含义，就像我不了解母亲谜一般的过去。
　　她是月宫万人之上的宫主，她规定入谷女子的名字里必须有一个“殇”字，就连她的名字中也不例外，然而唯独我没有。
　　后来我问她缘由，那时她看我的眼神里竟出现了些许温存的神色。
　　“陌上，莫殇，我不希望你和我一样。”
　　随后她绝尘而去，冗长的纱裙拖走了一地的落花，背影显出未见的苍凉。
　　我与她不像尘世间的母女，没有所谓的亲密亲情或是其他。她似乎并不愿意在我身上耗费情感，于是传我绝世的轻功与医术，给我无上的地位，却再也不言其他。

　　月宫的女子似乎永远不会老。从我有记忆开始，母亲的容颜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如果一定要说，那或许就是眉宇间勾勒出的冷漠更甚从前。
　　许多入谷女子的笑容很像是劫后余生，她们感激母亲给她们安稳的生活，并许诺不再离开。她们告诉我尘世间并非如此那般的美好，更多的是颠沛流离与世态炎凉。如她们，便是历经风吹雨打后的败柳残花。
　　可我仍旧想要离开。
　　这个想法一直存在了许多年，许多年。后来母亲与我承诺，倘若有一个男子能有足够的能力入谷，我便可以随他离开。
　　所以我一直在等，等一个可以带我离开的人来带我离开。

　　月宫的河堤是我最喜爱的地方，在那里我已等了很多年，守望着有谁能够踏水而来。但或许是水流湍急，又或许是暗礁四伏，再或者是母亲设置了无数的机关陷阱，总之时光飞逝了许久，流光追不及，却依然无人到来。
　　我还是日复一日的等待。
　　我有一个婢女，叫暖殇。她的名字我很喜欢，她总是对着我温暖的笑，并告诉我许多外面的事，我不言不语，却充满期待。
　　“小姐，您……想要离开吧。”她问。
　　我没有说话，出了楼阁。其实我并非想要冷淡，只是不愿留下任何情感以作牵绊。
　　何况她知晓答案。

　　一出楼阁，我便万年不变的走向河堤。斜阳的光芒落在身上，一阵温暖。路上看到了许多婢女，她们在花间采花谈笑，那缤纷了一地的落花，如同破碎的年华。
　　待我缓至河堤时，柔风依旧，只是变得有些凉。
　　远去的河面还是平静，无人来到。
　　其实我并非一个绝望的人，只是不甘于平淡。
　　那天我在河堤边站了许久，但天色总不见暗。直至暖殇前来寻我，我才转身离开。回去路上的花瓣已被清理扫尽，园里采花的婢女也已不在。眼前的景象忽然有些悲凉，我突然觉得这个地方或许我永远也逃不开。
　　只是我若离去，后会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