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态的文字》龙山雪月

4、骷髅先生的旅行回忆

　　我看到这世界第一眼，发现自己躺在花草丛中。风吻叶，叶弄花，绿叶簇拥着蓝天。我想要像叶子那样舞动，无论是飞向远方，还是最终飘摇着从空中坠落。叶子落下和我很近，我想要接住，可是总给叶子滑脱。我使出向上的力，当即感到有什么东西随我一起要向上。我摸摸身边，再摸摸自己，我全身大半部分被花草淹没，于是我认为自己是属于这里的。好一阵，我不再试图起身。直到有一只小鹿靠近我的身体，小鹿开始咬嚼我身上的花叶，我一惊之下腾地跳起，那一瞬间有种抽离感，一些花、泥、草、叶从我身上落下。小鹿不见了。我在这片看得见蓝天的地带转了转，开始认识周围的事物。这些花儿草儿高低不同、颜色形状各异，久而久之，我又发现了哪一片叶最接近风、哪一朵花最吸引蝴蝶。渐渐地，我发现自己还是和这里的事物不一样，因为我总是去亲近每一朵花、每一株草，可他们从不肯主动向我靠近。
　　我再次想起了那头小鹿，于是我开始在原地等待小鹿的再次到来。我也有等得不耐烦的时候，但我爬上树后所看到的，是无边的蓝和无垠的绿。不过没多久，我遇到了一老一小俩和尚。老和尚白须白眉，神情间带有淡淡的笑意，口中叽里咕噜，说着“阿弥陀佛”。我好奇地靠近这两个陌生人，老和尚说愿意渡我超生，我不懂，便只缠着要说东道西。我们交谈了一个月后，和尚跟我道别。
　　我学着和尚越走越远，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莽莽黄沙使我扑倒在地，不知过了几时，我被几个人搬走了。我正好想找人说话，起初他们好像很诧异我会说话，然后时常有人来跟我说话，也不时地向我取走我身上的花草。我搭乘他们的车旅行，月亮在身后升起。从车窗一孔里，我看到路上的人越来越多，说的语言同老和尚说的完全不同，令我听不懂。我央求这一路上同我最为友好的他能带我去逛逛，他迟疑了一下后说带我去街上必须答应他的条件。应他的要求，我随他在街上时戴着面具，并且整个罩在有帽子的衣袍里。我经过一处露天剧台，看到台下很多人看着台上。一位洁白无瑕的女子捧着一束碧叶白花，楚楚可怜，她美妙空灵的声音第一次让我感到什么叫骨头酥麻，我几乎要为她全身散架。突然间，友好的他冒了出来，拉着我急急离开。到僻静处，我问他发生什么事了，他叫我快跑，永远不要再回来。我不知道那意味着将要发生什么事，但是我相信他。我因为跑得太快而不小心撞倒了一个人，出于抱歉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把他扶起，在我的手还没有触碰到他时，他突然大喊着把我的手给挥断了。我看着自己的一只手骨就那样脱落在地，痛苦让我又开始四处逃窜。一直跑到了半夜，下起了雨，衣袍湿黏黏的紧贴住我，久违的寂寞化作风雨包围我。我不敢远离身周为数不多的灯火，生怕被黑暗吞没。一座灯火零星的孤立小屋，回应了我的敲门，同意我的意外到访。小屋里只有一个老人，老人发现我不能听懂他的话后随即又用我能听得懂的语言来同我交流。聊了好一阵子，他问我为什么不愿意以真容现身，还问我是否见过自己的真容，这让我想起在沙漠里时，我曾在车前镜里看到过，自己的样貌——全身白骨，骨骼间插满了花草，就连眼睛窟窿里都长满了花草，与遇见的人类皆不同。我不禁神往于那个洁白无瑕的女子的一双闪烁着清水光泽的眼睛了。老人提出说他有办法能让我跟普通人一样，只是他需要我身上的几根胸骨。我答应了，老人也果然帮我变得和普通人一样，有血有肉，我甚至变得看起来就像出入剧院的名流显贵。老人还叮嘱我一定要躲开让我骨麻的人。我知道这时你在疑惑为什么我又变成了一具白骨，是的，因为再一次相遇，我从歹徒手里救了那个洁白无瑕的女子，我拉着她逃到了河边，就当我真正有机会仔细看看她时，恶斗的酸麻才贯彻我全身，我预感到我将要在她面前散架，变成一堆白骨，于是我跳河了。至今想来，还是庆幸大于失落的，庆幸她没有看清楚我，庆幸你这个大胆的小孩把我打捞了起来，庆幸你陪伴我走了美好的一程。好多事情我已经跟你分享过了，不知不觉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我想答应你，在你死之前，我会先你死去，那时还请你把我埋葬在蓝天清风抚摸的土地里，因为花儿在死人埋骨的土地上会开得格外鲜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