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上签》季来芥末鸥

1、初入地府

　　“叮——————”
　　“患者蔚然，呼吸心跳骤停，经抢救无效死亡”，医生舔了下干涩的嘴唇，在报告单上签了字。

　　手术室的门刚一打开，一众人涌了上来，医生被相机闪光灯晃得用手挡住了眼，相机快门和人群质疑的声音在医院的走廊显得分外嘈杂。
　　医生显然没有意料到是这样的场景，被人群挤得有些站不住，待站定之后睁开双眼环视四周，向离得最近的一台摄像机摇了摇头，皱眉轻声说道，“我们已经尽力了。”

　　树叶枯黄，秋日来临，落叶随风纷飞，阳光透过窗户缓缓洒在走廊上。

　　“死者家属还没来吗？”停尸间的医护接过报告，翻看完问着随行而来的护士。
　　“确认过了，她是个孤儿，被寄养在福利院，刚打电话通知了院长，在来的路上”。护士叹了口气又看了一眼女孩。

　　病床上的女孩体形瘦小，乌黑的长发披散在病床上，面色苍白却也很难掩盖她玲珑小巧的容颜。
　　医护缓缓为她盖上白布，推进了停尸房。

　　如果这场意外没有发生，想必这个女孩依旧会在如春天温暖的年纪诉说着属于她的故事。

　　在江州这个经济稳定发展，治安状况较好城市里，曾发生过两起令社会热议的案件。

　　在二十年前，江州还是一座小县城，因环境优美得许多导演青睐，当时红极一时的男演员在剧组拍戏时，死在了演员公寓楼下，因现场人员众多，可提取有效信息有限，警察一时之间难以破解。又加上该男演员的社会关注本就很高，后社会舆论风波持续蔓延，政府命当地警官限时结案。最后因其好友拿出了他抑郁症的诊断证明，又经法医认定死因为坠楼并无其他外伤的情况下，警方以自杀结案。

　　然后就是近日，一年轻妈妈下楼买菜，把孩子独自关在屋内，突遇顶楼失火，大火眼看要蔓延至7楼，小男孩欲从窗外爬安全梯求生，却因重心不稳踩空，只用一双手抓住了栏杆外围，脚下悬空。这时一位年轻女孩，正在4楼左右的安全梯上准备向下撤离，看见这个情景毅然决定向上爬去。还没等她爬到，小男孩就坚持不住掉了下来，在众人惊呼中，女孩纵身一跃把男孩抱在怀里，以自己的身躯垫在男童之下。

　　女孩去世消息被媒体爆出后，全国人民为之悲愤，既对女孩的奉献充满敬意，又对她离世感到惋惜。江州当地也有不少人在医院门口为其鲜花默哀。

　　淅淅沥沥的小雨悄然降临，黄白色的菊花叠放在医院门口的石阶上，雨滴打在花束和地面上发出细细密密的哒哒声，感受着雨滴落下皮肤上的冰凉触感，祷告声从人群的四面八方传来：
　　“她是孤儿？”
　　“是天使吧。”
　　“没有体会过温暖的人都懂得如何爱别人”
　　“她纵身一跃，拥抱的是她自己的童年”
　　“愿佛祖保佑，她来世无病无灾，长命百岁，福泽延绵。”

　　秋天好像就是为了离别而存在的，自古逢秋悲寂寥，辞柯落叶、秋雨梧桐，似乎此刻都在为这名少女的奉献而同泣。

　　————————

　　“新来的，到这边排队”一个沙哑而粗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身体被推搡了一下险些没有站住，恍惚间蔚然睁开双眼，看清了面前的场景，脸庞上浮现一抹惊奇之色。

　　在蔚然面前的是一座座连排错落的府邸，由左至右共十二间三十六座，远处背靠山脉，山峰被雾气包裹，望不到尽头。屋顶上排列着暗黄色的灯笼，屋前的白色苇帘整齐地挂在石柱上。

　　石门上赫然印着“判官殿”三个大字，庄重而严肃，门匾左右还雕刻着两只青面獠牙的神兽，栩栩如生，好像下一秒就要从石门上蹦下来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通向台阶的青色石砖路两旁是闪着火光的蜡烛，烛芯微微晃动，远处透着青绿色的光。远处房屋外连接升降台，运行时还会发出咯吱咯吱的金属碰撞声。山的两边都靠海，只能看到海上亮起的点点光斑。

　　路中间排着两支队伍，缓缓向远处的两扇巨门处移动，队伍中男女老少皆有，有人无法接受自己的突然死亡，有人对人世间还有留恋，大家的表情黯然，无一例外都是对死亡的无措和可惜，生命本就灿烂但奈何不了短暂。

　　不远处一个女人正在和鬼差争论，不少人围了上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蔚然闻声望去。

　　“阴差大哥您真的搞错了！”
　　女人死死拉住鬼差的胳膊急言说着，生魂因接触到阴差而被业火灼烧，女人的双手处直冒黑烟却依旧不肯松手。

　　“我身体一向健康，怎么会突然死呢，您行行好放我回去行吗？”
　　女人情绪逐渐激动，眼泪夺眶而出，不知是因为手上的伤口还是内心的悲伤。

　　周围因这边的争论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大家也在小声嘟囔着内心的不满。

　　阴差挥手一把撇开了抓着自己的女人，看着伏地趴着的女人，他已经记不清是这个月的第几个了，不耐烦地呵斥了一声。
　　“死了就是死了，到了阴曹地府哪还有回去的说法”。

　　“可我家孩子才3岁，他不能没有我，我求求您了！真的求求您了！”

　　女人越说越激动，伸手就想要抓阴差的脚踝，却被他一脚踹翻在地上，女人顾不得身体上的疼痛，重新爬起跪在地上双手合十不断磕头哀求着，双膝处的裤子被地面的石子磨破，原本清秀的面容已被泪水打湿，头发乱七八糟的散落着，额头的伤口掺杂着碎石子和泥土不断地往外渗血，手掌被业火灼烧焦黑，能看到手掌内侧的森森白骨，血红的眼睛里全是痛苦和哀求。

　　蔚然站在人群外围看着趴在地上的那位妈妈，想起自己在坠楼落地瞬间，来自四肢百骸的疼痛，以及看到怀中的男孩哭着站起身被远处跑来的妈妈死死抱住痛哭的样子。
　　那是什么表情呢？如果那个男孩没有被救下，是不是那位妈妈也会这么哀求医生呢？
　　那我呢？不会有人为我的死亡所悲痛，也不会有人为我的劫后余生所高兴的，因为我本就是被抛弃的那个。蔚然的心头涌起一阵酸涩，委屈与无措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刚准备离开这里，就听到那个阴差恶狠狠的警告声。

　　“你这生魂，还如此执迷不悟，是想要灰飞烟灭连转世投胎都不想要了吗？”

　　周围人看到阴差放出业火，吓得不敢上前，顿时周围安静，女人满眼失望，从号啕大哭变成了呜咽和只有自己听得到祈求，好像变成了此刻女人活下去的动力。

　　“我的孩子还在等我，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阴差丝毫没有因为女人的哀求而心软，见她仍不起身，便拿起手中的铁链向她挥去，在众人都以为这个女人要按律处置的时候。
　　一声惊呼从人群中传出，大家抬眼望去，就看到一位年轻女孩拉着女人躲过了阴差的铁链。

　　“放肆！小小生魂也来多管闲事！”
　　阴差看着空手从自己手中救走人的女孩，十分气愤，他没有想到在阴曹地府中居然有生魂敢公然忤逆他。

　　蔚然低头看了一眼晕倒在自己怀中的女人，涌在眼眶中的泪水在剧烈运动后滑落下来，却被蔚然伸手抹掉，眼神红红的，正死死盯着面前的阴差，充满着不甘与刚毅，她愤懑地站起身。
　　“生魂怎么了，生魂就应该被这样对待吗？”

　　蒋正因下属禀告到达这里时，看到的就是眼前这一幕，一个年轻女孩站在道路中间，护着身后晕倒的女人，对面就是那位拿着铁链的阴差，女孩目光灼灼丝毫不惧，正与阴差对峙。
　　少女乌黑的发丝随着跑动微微扬起，双手握拳控制自己的情绪，少女面颜清雅，弯弯的柳眉下，盈盈秋水般的杏眼此时正怒视着面前的阴差，一脸正气。

　　“少废话，她公然扰乱秩序，死有余辜，到时若上报自然是我维持秩序有功，我劝你最好少管闲事，在阴曹地府，你以为还能翻了天不成。”
　　阴差丝毫不把蔚然放在眼里，在他眼中像这种生魂一批接着一批，本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算是地府中最低级的存在，所以无所谓死活。

　　“有人的地方就有理，只要有理我还就不怕你说的那些，生魂只是刚死入地府的鬼，地府设判官殿评判其生平善恶，生死自有其制度，如果大家都按你这样不把人命当命，不把鬼魂当魂的随意抹杀，那还要地府有什么用处，这么大个地府，我不信会有人为你的胡作非为而买单！”

　　蔚然越说越生气，以往这种事如果是发生在自己身上，恐怕已经泪失禁了，只能等到晚上在被自己一遍又一遍的重新排练吵架过程，然后自己生闷气“这次没发挥好，下次应该这么说......”
　　但对于发生在别人身上有不公平事情的时候，她又总能无限火力地输出。

　　阴差嘴上说不过，就释放业火想把面前两个生魂一起烧掉，却被定住动弹不得，只听一道声音落下。

　　“大胆阴差，杀无辜之魂，已触及律法，带回第一殿，听后处置。”
　　蒋正出现大殿之上，鬼差纷纷跪地，“拜见蒋判官”。

　　阴差听到蒋判官的话，冷汗直冒，顿时没有了刚才的嚣张气焰，连忙跪地求饶。
　　蒋正手一挥，阴差就不见踪影，他转身看向跪地的鬼差。

　　“闹了这么久，已经耽误了太多事，大家都忙去吧，都散了吧。”
　　说罢，鬼差迅速整顿好纪律，带着刚才那群围观的生魂，有秩序地进了大殿。

　　蔚然对上了看着自己的蒋正，好看的眉毛微微皱起，见他没说话，蔚然迟疑一下，右移一步把身后的女人让了出来，清了清声音，按下了内心的情绪说道：“这个姐姐她刚刚去世又挂念自己的孩子，一时可能没有接受过来，才会扰乱秩序的，但是她本意绝不是如此，您看能不能先让她把伤养好？”

　　虽然生魂不会再死亡，但受伤所承受的痛苦却不会消失。

　　蒋正点了点头命鬼差把人带走后，看了一眼蔚然，“事情解决了，你得和我去见一下主殿阎王大人。”
　　蔚然看着走在前面的蒋判官，没有摆出判官的架子，反而对自己十分和善，想来他应该是个很好的人。

　　————————————
　　第一阎王殿果然名不虚传，宫殿广大而空旷，前方是无数个石阶堆砌而成的楼梯，楼梯尽头连接坐台，高十五六米，衬得坐台若隐若现，石梯旁斡旋着两尊神兽护法。大殿内有四根石柱顶天而立，石柱上还交替绑着带着黑金色咒符的铁链，庄严而压抑，好似一张巨大的网将人笼罩其中。

　　蔚然二人正在跪拜，大殿侧面还有一位判官坐在桌前翻开书本拿起毛笔，一看就是准备记录什么。

　　“果然是要我复述事件经过”。

　　蔚然刚才一路上都在回忆怎么样把画面描述地更加生动，脑海中已经脑补了一遍青面獠牙的阴差仗势欺人，柔弱小姐姐为母则刚的画面。
　　刚才在来的路上已经悄悄问过蒋判官了，他说那名阴差肯定会受到严处的，自己安心回答阎王大人的问话就可以了。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可以将草菅人命的阴差绳之以法了，谁不喜欢看坏蛋被终结的片段呢？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蔚然压抑着从内心升起的那点点小兴奋。

　　虽然身离台上之人有二三十米的距离，但他的声音还是洪亮且清晰地传到了蔚然的耳朵里。
　　“蔚然，本座这里有个差事，不知你愿不愿意任职？”

　　“好的大人，刚才确实是那个阴差不对在先.......”
　　蔚然脱口而出一句，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啊？我？什么任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