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随音》叶安歌

19、第十九章

　　有了夏乐音的帮忙，精怪们很快就被全部抓回去了。路上，顾真揉了揉酸痛的手臂，叹了口气说：“很愁人，精怪虽然被抓回去了，但是如今天道已经太过稀薄了，只怕都惩戒不了灵官和栾穆。”

　　程和风的手指也有些僵痛，他虽然表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但是始终交错着揉搓的手指却暴露了他的痛苦。夏乐音抬着头不看他，但手却不着痕迹的伸了过去。

　　程和风正在发呆，手就突然被握住了。他不可置信地顺着被握住的手指往上看，看到了夏乐音故作事不关己的表情。

　　夏乐音的手悄悄用力，竟然是在给程和风揉手指。程和风也没有声张，安静的接收着夏乐音突如其来的关心。

　　“精怪制造的这些混乱，远远无法达到让天道重新繁盛起来的程度。”程和风说。

　　夏乐音冷冷笑了笑，说：“这不是正好？没酿成大错，你们还不开心了？”

　　顾真解释道：“这倒不是。没酿成大祸是好事，只是我们废了一番功夫，却没有办法惩治罪魁祸首，有些遗憾罢了。若是他们以后再生事端，我们还得这样来一次。”

　　另一个驭官紧接着说：“是啊，而且现在天道不行了，我们的能力也跟不上了。要是当年我们的鼎盛时期，这些精怪我们根本就不放在眼中，随便几下便能解决，也不至于落到现在一个个累得跟残疾了一样。”

　　夏乐音沉默下去。他不是驭官，没有官职在身，倒是可以狠狠教训一下灵官跟栾穆，但是这样他肯定会受到惩罚。天道虽然没有惩戒灵官驭官和崇官的能力了，但是对精怪灵兽，还是有绝对的控制。

　　“不然，让我去教训他们？”

　　夏乐音知道，程和风一定不会同意，所以只是随口提了一下。程和风果然不愿同意。他断然拒绝了，说：“不行。你若是伤了他们，日后别说轮回成人了，成猫猫狗狗都是奢求。”

　　夏乐音叹口气，没有再提。

　　他们直接回了大荒。大概是蔚生回来的时候整理过大荒了，相比于他们走的时候，大荒已经整洁了不少。

　　夏乐音回到大荒后心情就好了很多，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其他驭官也是一样，一踏上大荒的区域，便肉眼可见的放松了下来。

　　夏乐音说：“蔚生还说他回来就要喝酒呢，我就知道，他肯定没有那么容易割舍下大荒。”

　　顾真走出两步，朝他招招手，说：“走吧，先回去休整休整，再找蔚生。”

　　夏乐音赶上顾真的脚步，往他曾经住过的地方走去。

　　“你现在还能化成狐狸吗？”顾真打量着夏乐音，问他。

　　夏乐音想到要在这么多人面前变狐狸，还有些难为情。但是他不想让顾真失望，于是抖了抖身子，变成了狐狸。在变成狐狸的一瞬间，他的衣服掉落了一地。程和风赶紧往前走了几步，把他的衣服捡了起来，抱在怀里。

　　“怎么衣服还掉了呢……”顾真抱起他，小狐狸在她怀里轻轻巧巧的转了个身，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跟小猫一样，咕噜咕噜的。”顾真带了些鼻音，自从夏乐音下落不明之后，她就再也没想过还有一天能够再抱到他。

　　程和风伸手逗了逗夏乐音的下巴，被夏乐音轻轻在手上咬了一口。

　　回到顾真的房间，一切都跟夏乐音消失前一样。夏乐音从顾真怀中跳下来，跳到了他的小床上。小床是蔚生他们几个帮着一起搭起来的，夏乐音很喜欢。

　　顾真梳妆台旁边摆着个通体漆黑的东西，像是一块黑水晶。已经这样不死不活很多年了。顾真习惯性地往那边瞥了一眼，却发现原本暗淡的黑水晶居然亮了起来，虽然亮度依旧很低，但相比之前，已经算是十分耀眼了。

　　“程哥，天道石亮起来了。”顾真颤抖着嗓子喊程和风。

　　顾真毕竟是女生，程和风还保持着旧年代男子的本能，进入女子卧房后眼观鼻鼻观心，绝对不乱加打量。程和风此刻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夏乐音身上，丝毫没有注意到异常的天道石，直到顾真喊他，他才错愕的转过头，死死盯着天道石。

　　“天道石亮起，就意味着天道重新获得了力量，亮度代表着天道能量的强弱。”顾真喃喃说了一句。

　　程和风沉吟片刻，开口：“难道精怪们制造的混乱，真的让栾穆他们得手了？”

　　他还没想出个结果来，便被夏乐音突然的声音打断了，夏乐音朝他小声喊：“程和风，你快把我衣服丢给我，然后再把顾真带出去。”

　　程和风闻声看过去，说：“你要干什么？”他边说边走到夏乐音身边，将手里的衣服递给他。夏乐音整个人都蜷缩在柔软的小床上，看起来舒服极了。他甚至不愿意自己起身，亲自去把衣服叼过来，而是指使程和风替他完成这一切。

　　“我想变成人身，这样干什么都不方便。”夏乐音依旧维持着狐狸的样子，却口吐人言，小声的嘟嘟囔囔。

　　“顾真，走，出去说吧。”程和风转头喊顾真，把房间空出来给夏乐音穿衣服。顾真却不知道他们在商量什么，依旧迟钝着说：“怎么了，你是不是嫌屋里闷热？我去把窗户打开。”

　　程和风不跟她多解释，揪着她的袖口就把她带了出去。

　　夏乐音长出了一口气。他悠然化作人身，慢条斯理把衣服穿上。程和风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又带着顾真进来了。他们这次一进来，就被梳妆台上炫目的光照吸引了视线。

　　“天道式微之后，你将它摆在梳妆台上我还可以理解，但天道灵力充盈那几年，你把它放在梳妆台上，不觉得刺眼吗？”程和风朝天道石的位置指了指。他站在门口，都能看见那耀眼的光。

　　顾真笑了笑，说：“当年最盛的时候，那个光照我用来化妆刚好。”

　　程和风沉默下去，他甚少接触女性，对她们一无所知。

　　“说起来，天道怎么会突然复苏？我记得我们出手的时候，那些精怪还没有来得及做出什么大事。”顾真托腮想了片刻。

　　还未等她想出个结果，蔚生便风风火火跑了进来。他手里还攥着一小块天道石，满身都是浓郁的酒味。

　　他身上的味道让不喝酒，而且对气味十分敏感的夏乐音皱起了眉头，狠狠瞪了他一眼，说：“大人这是喝醉了掉进酒池子里了？”

　　蔚生没有理他，而是严肃对程和风和夏乐音说：“天道石忽然亮起来了。”

　　二人皆是点点头，看向蔚生手中的天道石。蔚生将天道石举起来，接着说：“你们知道为什么天道石突然有了反应吗？”

　　程和风没说话，顾真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摸不着头脑。蔚生骄傲的挑了挑眉，说：“是因为有人看到了你们阻止精怪伤人，认为是神仙显灵，所以天道能量的来源并不是人们对于精怪或者灾难的害怕，而是对你们的感谢。”

　　顾真抿了抿嘴，有些不好意思：“自从飞升以后，还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呢。我上一次被人感谢还是打了一场胜仗。”

　　夏乐音跑了过来，眼睛亮亮的，说：“那是不是天道就可以惩治栾穆和灵官了。”

　　程和风沉吟片刻，点点头，说：“是，如果天道愿意的话，这个程度的灵力也可以处置他们了。”

　　夏乐音头垂了下来，说：“若是天道不愿意惩罚他们呢？”

　　蔚生摇了摇头，十分笃定：“天道惩罚他们与否，都是早已设定好的，只要违反了天道一开始定下的规矩，天道就会出手。”

　　顾真对此并不抱有乐观态度。她双手环抱在胸前，说：“但愿吧。”

　　天道究竟会不会惩治栾穆和灵官，程和风现在已经不太在乎了。但是看到夏乐音从期待又到期待落空的表情，他又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

　　他问蔚生：“我若是将我全身的功德和灵力都交还天道，会不会让天道的力量更强一些？”

　　蔚生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但还是认真给他解答了，蔚生说：“当然，你若是用自己的力量让天道重新强大，天道说不定还会同意你跟他讲条件。”

　　“我可以将我驭官的身份和灵力交还，下界做个普通人，但我要天道严惩栾穆和灵官。”程和风斩钉截铁地说。蔚生当即就愣住了。他从未听过这样的要求，也从未见过有人愿意放弃自己好不容易修炼来的驭官身份，做个平凡的普通人。

　　蔚生张大了嘴，问：“为什么？”程和风笑了笑，看看同样接受不了的夏乐音说：“没什么，只是觉得，当个普通的宠物医生也挺好的。”

　　程和风笑着又看向顾真，说：“看来我可以把宠物医院那条转让告示给撤下来了。”

　　顾真愣了愣，很快反应了过来。她转头对蔚生说：“我的也可以。我现在觉得，长生也没什么好的，不如看看人世间的百态，等到该走的时候，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蔚生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一下抱住了程和风，但很快就被程和风坚决地推开了。他说：“你们的宠物医院还缺人吗，我也去当医生怎么样？你们嫌我医术不精，那我当个打杂的也行。怪不得我们能玩到一起去呢，自从我被灵官留在议事殿跟那些个崇官吵架开始，我就觉得这个官当得太累了，不如当个普通人。”

　　“既然你们都要下界当普通人，那我自己在天上也孤单，就跟你们一起下去吧，我的学还没上完呢。”

　　蔚生先是大笑，笑完之后就想走到夏乐音身边抱抱他，没想到又被程和风制止了。

　　“对了夏乐音，你一个灵兽，为什么可以号令山海精怪？”

　　蔚生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疑惑地问。

　　夏乐音看向程和风，眼中满是复杂。

　　他缓缓开口，讲述了一段所有人都没有听过的往事。

　　“我曾经跟顾真一样，是将军。天地开辟之后，人界很混乱，靠仁政是完全压制不住他们的，所以需要有一个手段强硬、杀人如麻的将领来做这个恶人。很巧，我就被选作了这样一个人。所以在程和风的梦中，我每一次都是身穿战袍的将军。但我太过嗜血，总是压制不住自己的血性，所以在恰当的时候，程和风就会出现，将我斩杀。”

　　他生来就是带着任务的，杀人，被杀，都是他的宿命，他从未怪过程和风。但是，被心上人亲手捅穿的感觉一点都不好。

　　“每一世都是这样，我们早早相识，但第一次见面，永远都是在敌对的战场上。”他看着程和风，轻声说。

　　程和风对他的了解，完全是两军对战前的几次交流，还有战场上他杀伐果决的身姿。

　　他们一眼就能看穿对方看向自己的视线中饱含的情意，但除了用同样的眼神回望，他们做不了任何回应。

　　“直到后来，人界趋于平静，已经不需要我再出手维护了。这个时候，我可以去投生了。但是因为我这几辈子杀了太多的人，沾了满手的鲜血，身上的杀伐之气太重了，天道便让我投生畜生道，先当一辈子灵兽，减轻身上的煞气。”

　　“那你的记忆又是怎么恢复的？还有程和风，我从来不知道你还有这么一段往事。”蔚生往口中倒了一口酒，美滋滋咂了咂嘴。

　　“我最后一次死的时候，回忆起了每一世的记忆，而后将所有的记忆都封存在了身边一个罗盘上面。那个罗盘其实是程和风那一世用的，但是我怀着一点私心，将它偷偷藏了起来。所以，我们在家具城看到这个罗盘的时候，程和风也看到了它身上发出来的光。”他对着程和风笑了笑。

　　“就是那个把你砸晕了的罗盘？”顾真看看程和风又看看夏乐音，原来他们两个的羁绊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深很多。

　　“没错。在家的时候跟那个罗盘朝夕相处，它便认出我了，趁程和风不在的时候，自己掉下来把我砸晕了，我的记忆趁机就回到了脑海中。”

　　蔚生认真听着，突然举手：“我还有个问题。”程和风看他一眼，说：“问。”

　　蔚生说：“那为什么程和风是飞升上天，而你却是投生成狐狸呢？”

　　夏乐音解释道：“因为程和风存在的意义是抹杀我，而我的意义是杀戮。我杀了很多罪不致死者，甚至很多无辜的人，但是程和风不是，他在战场上都很少杀人，只会奔着我的性命来。我们并不是死去之后接着就投生的，而是等待一个机遇。程和风后来投生成了他飞升的那一世，但是我始终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在此期间，我一直在被那些我杀害过的人撕咬，谩骂。”

　　顾真眼中流露出一抹不忍，但夏乐音只是安慰一般笑了笑，说：“这是我应得的。杀了那么多人，该受点惩罚。”

　　他看向蔚生，紧接着又说：“我将我的灵力、煞气都归还天道，只愿跟你们一样做个普普通通的人类。”

　　蔚生沉思片刻，此事甚是重大，虽然他们已经打定了主意，但是若是真的实施起来，还是有些难度的。

　　程和风说：“我记得古书上曾记载过这种阵法的画法，我马上便去研究。”

　　顾真也撸袖子，准备翻箱倒柜找资料。她一直是武将，读的最多的也是兵书，很少会看这种记载着阵法的书，这对她来说有些难度，但她并没有气馁，而是说：“我们一起找，会快些。”

　　天道还是眷顾他们的，他们没有费很大的力气就找到了阵法的画法，还有各种需要的东西和其中的禁忌。

　　因为程和风和顾真都是为了维护人界和天道的稳定立下了大功的，所以他们提的要求便可以更高些。

　　程和风的要求是严惩栾穆和灵官。而顾真的要求则是他们自愿下界的四个人，日后挣到的钱可以够花。

　　蔚生当了许多年的崇官，一向在驭官中有很好的名声，他想了想，提的要求是他们四个人能够凭空学会兽医知识。

　　而至于夏乐音，他既是灵兽，又是曾经的裁断者，而且他从狐狸变成人是被栾穆暗害，所以天道对他还是有些倾向的。他提的要求，是他们四个这辈子无病无灾，平安度过。

　　那一天，所有的驭官都发现了，他们身边的天道石突然迸发出耀眼的光芒，而大荒迎来了一位新的崇官。

　　灵官和栾穆被处以极刑，值得一说的是，执行的人，是夏乐音。

　　一来，若不是他们从中作梗，夏乐音不会多受好几辈子的痛苦，二来，在远古的时候，夏乐音担任的就是行刑者的角色。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他们一行人便回到了人界。

　　脚一落地，夏乐音就着急忙慌掏手机，此时距离他离开学校已经过了将近一个月，他没有请假的记忆，所以，他大概是旷了一周的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