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随音》叶安歌

18、第十八章

　　夏乐音还未走到议事殿门前，便听到一阵喧哗声。

　　好像是一群人在吵架，他们各执一词，彼此各不相让。夏乐音没有贸然进去，而是捏紧了腰间的符篆，在门口找了个隐蔽的角落，躲了起来，凝神细听他们在争吵些什么。

　　夏乐音只能认出两个声音来，一个是栾穆的，一个是蔚生的。

　　蔚生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尖锐，他高声说：“我已经重复过很多次了，灵官大人，我不同意这种方式！我们驭官的本职工作是惩治作乱的精怪，而不是为了私欲放精怪为祸人间。”

　　另一道声音听起来慢条斯理地，他说：“怎么能是为了一己私欲呢……这是为了整个天道！我们这么做，是为了能让天道继续存在下去。”

　　“只要精怪们存在，天道就会永远存在。人界现在已经不需要天道像以前那样时刻盯着了，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好了。就算有一天，天道真的消失了，那只能说明，人界不需要我们也能很好的维持下去了。大人是怕自己跟着天道一起泯灭吧。”

　　一道略带讥讽的声音响了起来，夏乐音起初觉得这声音十分陌生，回忆了片刻后才想起来，这个声音的主人，是当年跟蔚生吵过架的一位崇官。在天道逐渐式微的这些年里，这位崇官似乎不愿意屈从于命运，而是千方百计将所有与他同样想法的驭官收归手下，将自己管辖的区域逐渐壮大。

　　至于他跟蔚生吵架的原因，是因为蔚生有一次瞒着顾真将他带在身上，去给这位崇官手下的一位长得很帅的驭官表演节目，从而得到帅气驭官的青睐，跟他一起泡温泉。但是那次，帅气驭官没见到，倒是见到了这位脸拉得老长的崇官。他怒骂蔚生不要脸，还说夏乐音是小畜生。说他们不务正业也就罢了，还想带坏自己手下的人。蔚生气不过，从此再也不跟这位崇官手下的驭官们来往。

　　那位崇官说：“蔚生，你不要上进，别人可要上进啊。若是天道式微，我们连命都保不住。你究竟怀的什么心思，要从中作梗。”

　　蔚生的声音紧接着传来：“天道若是重归繁盛，第一个降雷劈死你们这些逆天而行的。我们自上任的时候就知道，天道是为了保护平民百姓，天下苍生，而不是为了伤害人类。”

　　灵官慢悠悠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我们若是随着天道一起覆灭了，便再也没有人能拯救天下苍生了。”

　　“天道覆灭，一切都不复存在，天下只有那些没有法术的百姓时，我们不拯救他们，他们也不会大乱。”

　　他们吵得此起彼伏，声音越来越大。夏乐音停不下下去，一脚将门踹开了。

　　“别吵了，天下苍生有你们这群害人精真是他们倒霉。”夏乐音几步走到闹得最凶的那个崇官面前，重重给了它一巴掌。

　　蔚生当场便愣住了。他首先便察觉到了夏乐音腰里挂着符篆，那是属于他的东西，他一下便能感觉到。他心想，面前这个冒冒失失的小孩应该是程和风派来的，既然能将自己的符篆给他，一定是非常信任才是。他眯着眼，趁乱仔细打量着面前这个年轻人。他身上带着浓浓的灵兽味道，却没有任何兽化的特征。由于夏乐音有了前几世的记忆后，整个人的精神面貌都发生了非常巨大的变化，虽然长相没变，但气质已经判若两人。以至于蔚生在见他的第一眼都没有将他认出来。

　　夏乐音的举动让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他身上。事发太过突然，除了蔚生之外，其他在场的崇官和灵官都一脸茫然，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

　　“你是何人？”灵官最先反应了过来。他重重一拍桌子，愤然起身，指着夏乐音问。

　　夏乐音没回答他，而是走到蔚生面前，轻声说：“大人，好久不见。”

　　蔚生沉默了片刻，回答说：“你是小白？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跟小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蔚生眼中带着笑。夏乐音在他心中，始终是个年幼的狐狸的形象，他还没来得及见夏乐音化为人身，夏乐音就被栾穆投入了转生井中。他此刻看到夏乐音以人身站在他面前，竟然有种欣慰之感。至于刚刚夏乐音的出手，只是孩子调皮些罢了。

　　夏乐音点点头，说：“是。我当年被栾穆丢入了转生井中，投生成人，不过现在我已经想起了所有的记忆。”

　　被忽视了的灵官看看蔚生，又看看夏乐音，似乎明白了。他重重咳嗽了一声，将夏乐音的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他竭力挤出一个笑容来，说：“小白？我还记得你，你是顾真捡回来的那个小狐狸，没想到化为人身之后居然这么英俊潇洒啊。”

　　夏乐音朝他走了两步，歪着头冷笑了一声，说：“什么叫化为人身？是你纵容栾穆将我推入人间的，你知道我在人界这几生是怎么过来的吗？以灵兽之身擅自投生，每一世都饱受病痛折磨，不得善终，众叛亲离，父母早亡。每一世都是这样。若是按照狐狸的化形时间看，我起码还有两千年才会化作人身。这两千年的痛苦，你就这么一笔勾销？”

　　蔚生转头看向灵官，后者的嘴唇动了几下，什么都没有说。但蔚生知道，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这位灵官几千年来都是这样，刚愎自用，从不觉得自己有错。

　　其他崇官并不知道这件事，他们都用一种震惊的眼光看向灵官。灵官在等着他其他的拥护者为他开脱，可过了许久，始终没有人愿意为他说些什么。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嘴唇颤抖起来，威胁的眼光从每一个人脸上划过。

　　他勉强朝夏乐音笑了笑：“那你这是来兴师问罪的吗？就算栾穆害了你，你还能杀了他不成？”

　　夏乐音笑了笑，说：“我当然奈何不了他，但是并不代表他不会受到任何惩罚。当年栾穆没有被制裁，是因为我失去了记忆，成为了人类，所以证据便没有了，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回来了。所有的一切，该有个了断的时候了。”

　　灵官还要说些什么，却被另一道声音打断了，是栾穆。不知道他从哪里钻出来的，他扬声说：“灵官大人，不好了。”

　　栾穆满头大汗，朝他们跑了过来。在看见夏乐音的那一刻，他的表情愣了愣，随后便露出了几分不自然。他清了清嗓子，凑在灵官面前说：“大人，不知为何，我将天门打开，除了最先放出去的那批精怪跑去人间之外，其他那些精怪居然不愿意行动了。”

　　他的声音很小，有意在其他人面前隐瞒些什么。但作为灵兽，夏乐音的耳朵不是一般的灵。他一下就听到了栾穆的话，在意料之中一样的笑了笑，说：“因为你们放出第一批精怪的时候，我还没有醒。剩下这些精怪不愿去人间，是因为我醒了。”

　　精怪不愿意去人界，那就意味着，栾穆他们的计划没有办法推行下去了。一些跟着灵官和栾穆的崇官有些慌神，他们同意栾穆的计划，是因为觉得这个计划一定不会出意外，但是如果有一丝的风险，他们都是不愿意担的，如今出了岔子，他们一个个都动了退出的心思。“大人，您当时说，这个计划一定不会有问题，让我们等着天道复苏，灵力充沛就行了，您看现在……”有个年迈的崇官试探着说。

　　另有一个年轻人站了起来，他朝灵官拱了拱手，说：“大人，日后没有把握的事，还是不要跟下官说了。下官就此告退，若还有需要下官的，再来找下官吧。”

　　说罢，他转身便走。夏乐音盯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近。走到自己近前的时候，那位崇官抬手，轻轻拍了拍夏乐音的肩膀。

　　“大人，如今这个场景，没想到吧。”蔚生的脸上露出一抹讥笑，他轻哼两声，一下就想明白了始末。

　　还有许多崇官满脸的不理解，于是蔚生便开口向他们解释：“小白是灵兽，是等级很高的精怪，精怪的世界里，等级是很重要的，小白醒了过来，就等于他们有了恐惧的东西。他们表面上虽然不会听从小白的指挥，但是在行事之前，一定会想想，这件事是不是会得罪小白，他们自然不愿意冒这个风险。”

　　夏乐音点了点头，又拽拽蔚生的袖子，小声说：“蔚生大人，我现在不叫小白了，你叫我夏乐音吧。”

　　蔚生抬手想摸摸他的脸，被后者轻巧地躲开了。他笑着说：“好，知道了。”

　　其他的崇官们恍然大悟，看向夏乐音的表情中多了几分庆幸和感谢。

　　灵官和栾穆的表情几经变化，最终露出一个破釜沉舟一般的笑容。栾穆疯狂地说：“这有什么关系，放出去的那些精怪一已经足以让天下大乱。我已经在人界放出风声，只有重新供奉起天道，才能安然度过这次危机。相信很快，天道就会重新复兴起来的！”

　　蔚生冷笑了一声，说：“你当我们的驭官都是酒囊饭袋不成？”

　　栾穆露出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说：“他们多少年没有认真工作过了，你居然指望他们能将那么多训练有素的精怪清理一空？”

　　夏乐音轻巧地打了个响指，说：“可是，我掌握着对大多数精怪的处置权呢，你猜，他们会不会害怕？”

　　灵官察觉到了异常，他眯了眯眼，心中想：“就算夏乐音是灵兽之首，也只能让一部分的精怪对他有所忌惮，他怎么会这么断定，所有的精怪都会恐惧他呢？”

　　夏乐音看到了灵官的表情，于是大发慈悲一样，走到他身边，微微倾身，说：“大人，你有所不知，我为什么投生成灵兽，是因为我身上杀孽太重了。”

　　灵官一下子就懂了，他用不可置信的眼光看向夏乐音，他抬起手来，颤颤巍巍地指着夏乐音：“你……你是那个……”

　　夏乐音打断了他：“嘘，你现在如果把我的真实身份说出来，只怕愿意支持你的崇官大人，就更加少了。”

　　蔚生看看这两个凑在一起说悄悄话的人，他耳力不佳，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这场闹剧快要到结尾了。蔚生突然觉得一阵疲惫，他忽然便不知道自己的坚持有什么意义了。他想走。

　　“夏乐音，走吧。”他紧闭着双眼，冲夏乐音喊道。夏乐音扬声答应下来，眼神却一直盯着灵官和栾穆。他边走边退，直到跟蔚生一起，退出了门外。

　　他的手在自己的腰间摸了一把，把符篆取了出来，扔给蔚生，说：“给你，物归原主了。”

　　蔚生手忙脚乱的接住，放进自己的衣袖中妥善保存。他迟疑着问夏乐音：“程和风知道你的事情了吧？”

　　夏乐音点点头。他垂下头来，好像是有心事。蔚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有多问。他现在太累了，只想喝酒。

　　他揪揪夏乐音的衣袖，问：“会喝酒吗？”

　　夏乐音摇了摇头，说：“不会。”

　　蔚生便长长叹了口气：“那好吧，我自己去喝。你现在要去哪里？”

　　夏乐音看她一眼，说：“去找顾真他们。把所有的精怪都抓回来，好让你安心喝酒。”

　　他翻了个白眼，下了人界。

　　人界的情况已经好很多了。蔚生他们只在天上待了片刻，但是人界已经过去了很久，大概一周的时间，他们都没有歇，一直在抓精怪。有些愚蠢的精怪只知道打打杀杀，压根就没有脑子，察觉不到战局对他们不利，而且因为没有脑子，所以程和风的琴声对他们也没有一点影响。就是这样的精怪，才最难对付。他们用了许久，才堪堪解决掉大半的精怪。

　　夏乐音直接赶到了程和风和顾真所在的区域。他没有掩饰自己身上浓重的灵兽气息，所到之处，精怪们都俯首帖耳，不再抵抗。有了他的帮助，驭官们省了很多的力气。

　　“这位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女性驭官羞红了脸，凑到顾真身边问：“你们大荒居然有如此绝色。”

　　顾真看他一眼，总觉得不掩饰灵兽身份的夏乐音动作中带着狐狸的憨态。她有些一言难尽，说：“这是我当年养的那只狐狸。”

　　小女孩的神情当即一变，说：“他都长这么大了，他小时候，我还抱过他呢。”

　　顾真敷衍着点了点头，走上前去，问：“怎么下来了，不是说，不愿插手这些事的吗？”

　　夏乐音的视线始终黏在程和风的背影上，但后者一直忙着抚琴，始终没有转头看他一眼。他瘪了瘪嘴，收回视线，没好气地说：“上面的事基本上解决了。我估摸着下面的事没有我过来，你们还得再辛苦很久，我看不过去，就下来了。”

　　顾真像是看破了什么一样，看一眼夏乐音，又看看程和风，笑着说：“究竟是怕程哥辛苦呢，还是怕你老娘我辛苦？”

　　说起来，她对夏乐音有救命之恩，又把它当孩子一样养了很久，夏乐音没有开灵智的时候，她还经常抱着夏乐音自称“母亲”呢。她这样称呼自己一声，也并没有什么不妥。

　　但一直装作听不见的程和风却装不下去了，他轻咳了一声，说：“你这是什么自称。一个花季少女，怎么会成为小夏这么大的孩子的母亲。”

　　顾真撇了撇嘴，小声说：“是怕跟我乱了辈分，还是不愿凭空比我矮一辈？”

　　这句话，程和风和夏乐音都假装没有听到。这时候倒是十分心有灵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