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随音》叶安歌

10、第十章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这话虽然是夸张地描述，但也足以看出仙界和人间的时间流逝差异。程和风去调取夏乐音的转生记录，不过是很短的时间，但在人间的夏乐音看来，已经是很久很久了。

　　风尘仆仆看亲戚回来的程和风到达山海的时候，正是中午，夏乐音正坐在收银台里抱着手臂打瞌睡。这一个月，坏坏每周都要被夏乐音带来这个地方，它已经有些习惯了，连看桌上那只蟾蜍都顺眼多了。它此刻正窝在蟾蜍旁边，伸着细细的爪子往蟾蜍嘴里掏。

　　夏乐音为了让自己放心睡觉，往门口挂了一个门铃，只要门一开，门铃就会响起。程和风看着夏乐音睡得正香，刚想放轻声音偷偷进去，却不想弄响了门铃。

　　门铃响了起来，程和风僵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夏乐音听见声音，猝然惊醒。他揉着惺忪的睡眼往来人的方向看过去，没想到看到的是程和风，顿时惊喜起来。

　　“程哥你回来了！”他欢呼了一声，从桌前站起身，跑到门边，把还在愣神没有反应过来的程和风拉进屋里来。

　　“你回来了怎么没有通知我们去接你啊。你一走一个月，连条消息都没给我跟顾姐发，真是让我们担心死了。”他一边给程和风倒水，一边碎碎念地埋怨着程和风。

　　顾真在休息室中，听到了声音后，也第一时间跑出来。这点时间对他们驭官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对一个普通的人来说，一个月就已经是很长时间的分离了。顾真理解夏乐音的激动，于是也没有给他泼冷水，而是十分赶趟的也表现出了对程和风的想念和惦记。

　　程和风在管理处的时候也经常出任务，对于他们驭官来说，一年半载见不到面都是寻常，所以并没有人会对同事的出差和回来报以关心，突然被这么关照，倒让他有些受宠若惊了。

　　他坐在凳子上，竟然罕见的有些手足无措。顾真更是第一次见他这副样子，不免觉得有些好笑，扭过头捂着嘴偷偷笑。夏乐音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成和风身上，顾真的表情一点都没注意到。

　　管理处算是整个上界发展最快的部门了，也只是前几年才引进了网线什么的现代办公设施，像是管理投生的地方，还是老样子，没有信号，程和风自然也没有办法跟他们发消息报平安。

　　但是他又不能直接跟夏乐音说，只能干笑了一声，说：“事情有些多，忙起来就什么都忘了。”

　　夏乐音点点头，又想，自己只是个小员工，还是个干兼职的，这几天等程和风的消息等的他心急难耐，跟顾真旁敲侧击了好几次，顾真都是说，程和风没给自己发过消息。就连顾真都收不到程和风的消息，更何况跟他没什么羁绊的自己了。

　　程和风不知道夏乐音心中有那么多的小九九。他见小孩的嘴角似乎往下撇了一下，便猜到了可能是自己离开的太久了，他有些不开心了。于是他手偷偷伸进了口袋里，捏了两下。他看了看顾真，想要把顾真先支开。不知为何，在顾真面前，他总有种拐人家儿子的心虚感。

　　“这蟾蜍看着怎么这么脏了啊，顾真，你去把它擦擦吧。”

　　夏乐音刚好担心自己的表情露出马脚来，一听程和风给顾真吩咐了任务，自己忙不迭地就要去干。他拦住顾真伸出的手说：“这种小事怎么能麻烦顾姐动手呢，我去就行了。顾姐，你歇一会吧。”

　　顾真自然知道程和风的意思。他是想将这尊蟾蜍撤下去，将自己驭官的气息散发出来。

　　虽然不知道程和风要干什么，但是她与程和风搭档了几千年，已经习惯成自然，他的命令，下意识便会遵从。于是她顺手拍了拍夏乐音，说：“你才辛苦。这不是什么大事，我去就行了。而且这蟾蜍是程哥花了大价钱才弄来的，他宝贝得紧，平时都不让别人碰的。”

　　顾真笑了笑，端起蟾蜍来往休息室走去，还顺便带走了昏昏欲睡的坏坏。

　　因为给罐头非常大方，顾真在坏坏心中的排名，已经远远超过夏乐音，成为名副其实的第一了。

　　程和风眼看着顾真抱着东西拐进了休息室的走廊中，这才收回视线来。夏乐音骤然跟程和风独处，不知为何有些手足无措。他欲盖弥彰的擦着桌子，不敢抬头看程和风。

　　程和风看着夏乐音的小动作，有些好笑。他朝夏乐音招了招手。

　　“小夏，你过来一下。”夏乐音突然听到被点名，一下就扔了抹布在桌上，跑到程和风面前：“怎么了，程哥？”

　　程和风故弄玄虚：“给你看个好东西。”

　　他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玉雕的小狐狸。那小狐狸雕得活灵活现，正抬起一只前爪来挠耳朵。小脑袋歪着，眼睛一闭一睁，憨态可掬。

　　“这是给我的？”

　　夏乐音难以置信，指指程和风手里的小狐狸，又指了指自己。

　　“对啊，出去的时候觉得这个狐狸很像你，就买来送你了。”他这次出去这么久，就是因为回去管理处取这个小东西。这是很多年很多年以前，小白刚被顾真捡到，还没有长大时候的样子。说来也奇怪，可能是从小放在人堆里长大的缘故，小白一点都不怕人，也不认生，跟所有的驭官相处的都十分和谐。尤其是在程和风面前，一点都不认生，十分活泼可爱，那时候，程和风刚加入山海精怪管理处，第一个跟他熟起来的，除了蔚生这个人，就是小白这只小狐狸了。

　　他精于雕工，除了弹琴就是雕刻各种小东西，天上灵气充沛，各种籽料都生的水润，雕刻出来的小狐狸也十分有灵性。只是程和风刚把小狐狸雕刻完成，还没有来得及送出去，他就被各种任务缠身，那时候精怪们的动乱频繁，整个管理处都分身乏术。等安定下来，程和风终于想起这个没送出手的玉雕的时候，小白却不见了。

　　“对，送给你的。”许多年前就该送给你了，现在送，也还不迟。

　　“这这这不行，太贵重了，程哥，我这可不敢收。”夏乐音受宠若惊。他虽然不懂玉石，但这块玉入手温润，一看就知道必非凡品，以他目前的经济实力，是送不起跟它同等价位的礼物的，无论如何，他都不想欠别人的人情，程和风的也不愿意。

　　“你收着就是了。这块玉雕与你有缘。”程和风却很固执，一定要送出去。他担心夏乐音不肯收，于是开始随口胡诌：“你顾真姐也有，我给你们每个人都送了。你放心收下就好。”

　　夏乐音说：“程哥，谢谢你，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这真的太贵重了，我目前还用不起。”

　　程和风却很坚决，他把玉雕往桌上一放，整了整衣领便站了起来。

　　“他本来就该是你的。”

　　夏乐音不明白，瞪着一双大眼瞅程和风。程和风却没有解释的意思。他起身直接往休息室去了。

　　夏乐音后知后觉的从桌上拿起那块玉雕来，放在手心细细端详。他这才想起来，程哥形容这个小狐狸的时候，说的是“看着像你”，夏乐音端详半晌，愣是没看出自己跟这个小狐狸有什么相似之处。

　　原来自己在程和风心中，是个小狐狸吗……

　　顾真正抱着坏坏顺毛，随着程和风突然进来，怀中原本乖乖的小猫一下子就炸毛了。它慌不择路一样，往顾真怀里疯狂扭动身子，像是在躲谁一样。

　　顾真看看进门的程和风，耸了耸鼻尖之后，皱了皱眉。

　　“你怎么把气息放出来了？刚回来的时候，不是收敛的好好的？受刺激了？”

　　一连三个疑问，程和风一个都不想回。他在顾真对面坐下来，瞥了一眼顾真怀里的夔兽，眼角流露出些不解：“你向来不是不爱跟精怪走得这样近吗，怎么把它抱怀里去了。”

　　顾真顺着他的目光垂下头看自己怀中的夔兽，说：“除了长得慢些，真的跟小猫没什么差别。”

　　程和风了解了：“原来当时收留小白，不是因为小白本身，而是因为你就喜欢小动物。”

　　顾真点点头，又摇摇头：“算是吧，不过我的喜欢只对小白和猫猫狗狗这种小动物，像夔兽这种精怪还是算了。”

　　被点到名的夔兽更往她怀里缩了缩。

　　“你这一去，有什么收获？”要说夔兽不能听的秘密了。

　　顾真很知道分寸，她推开门，把夔兽抱回了夏乐音的房间，还给它放了不少小鱼干。

　　“小白以动物之身入轮回道，还是入的人的轮回道，所以转生的每一代都过得很不好。”

　　房间中气氛有些低沉，程和风的面色未变，但语气却已经沉下来了。

　　顾真叹了口气：“这我能猜到。你不在的时候，他跟我说，他父母双亡，自己在这边求学，老家也没了任何可以依赖的亲戚长辈。那时我便隐约知道了，他毕竟不是人身，即便转生过多次，依旧没有办法改变与生俱来的特质。”

　　程和风点了点头，又皱起了眉头，说：“但你我确定他是小白，却并不是通过他身上的妖气。”

　　顾真说：“没错，他身上一点妖气都没有。就连这个小东西投生之后身上都有那么明显的妖气，小白身上没有，定然是有人从中作梗了。”

　　作乱之人，他们一想就知道了。大荒当年有一位驭官，十分不合群，据说是在别的管理处呆不下去了，四处都不肯要他，这才来了大荒。

　　蔚生为人随和，整个大荒管理处也都很散漫，但因为此人的到来，大荒的气氛就很不一样了。首先意识到危险的是小白。那时的小白刚有些通灵性，还很单纯稚嫩，对所有人都十分信任，压根就没想过会有驭官不喜欢自己。只是这位驭官却不同凡响。他在别处颐指气使惯了，来到大荒之后看蔚生好说话，胆子便大了起来。他看不惯的事，便要出口讽刺。

　　尤其是见大荒管理处的驭官竟然将一只从精怪嘴下捡回来的小狐狸当成宝贝一样宠爱着，而强大的自己却没有这样的待遇，落差让他对小白的态度出奇的差。

　　他经常没事找事坐在顾真身边，没话找话：“顾真，你手段那么高强，为什么非要窝在大荒这个没有未来的地方，不去别的管理处谋个升官呢。”

　　顾真不理他，他便将矛头转向看不上眼的小白身上：“是不是这小畜生让你牵挂着？我早就说了，像我一样别对这些精怪有太多感情，真的影响工作。”

　　他不提小白还好，一提小白，顾真更讨厌他了。顾真没忍住白了他一眼，走过去抱起了茫然无知的小白，说：“像我们这种有实力的，即便是在大荒这样养老的地方，都有人时刻忌惮着、惦记着，像你这样没什么建树的，在哪都战战兢兢，生怕落后于别人。至于我的狐狸，那就不用你操心了，它整日在我们座下听法，只怕有些东西，比你还精通呢。”

　　这番话是把他得罪透了。他吵吵嚷嚷闹到了蔚生那里，而蔚生对他的所作所为也早有耳闻了，顾真的脾气火爆，蔚生可不敢让她受委屈，于是将此事压了下来。只是两人的梁子也就结下来了。

　　顾真不把他当一回事，他却将顾真视作了眼中钉肉中刺。说得严重些，在他眼中，整个大荒的驭官，都是不求上进、没出息之徒，都与他为敌。

　　后来天界式微，驭官走的走散的散，他也顺利高升去了更高的管理处。

　　顾真拧了拧眉头，愤愤不平：“栾穆此人，心机又深，总觉得别人看不起自己。当年定然是他将小白送进轮回道的。”

　　“可你我并没有证据，即便所有驭官都这么说，但是所有驭官都拿不出证据来，反倒给了他话柄。驭官私斗的结果实在严重，蔚生是怕你出意外，才硬拦着你不让你跟他起冲突的。”

　　程和风将视线转向了桌上摆着的古琴上，自从顾真跟栾穆的矛盾爆发以后，似乎所有的驭官跟蔚生之间都生了嫌隙，这把古琴，也甚少响起了。

　　程和风知道蔚生有苦衷，顾真也知道，但是那是顾真养了百年的狐狸，没有人能知道她心中滔天的恨意，可偏偏，没有证据，没人看见小白是怎么到转生之地的，甚至他们都没人在那里看到过栾穆的影子。

　　顾真自此以后更加消沉了，直到跟程和风一起来追查这次两个夔兽的下落。

　　没想到这次来人间，居然让她找到了失踪已久的小白的下落。

　　“我这次回去，听说栾穆又弄出了些新东西。”

　　程和风抿了口茶水，垂眸盯着白瓷茶碗中起起伏伏的茶叶梗，慢悠悠地说。

　　“怎么说？”顾真对栾穆高升之后的事情知道的不太清楚，也没那么大的兴趣知道，只是听同事们提过几次，说是栾穆如今跟蔚生平起平坐，他们崇官开会的时候，还时不时对蔚生出言讽刺几句，对于以前那些将他驱逐的崇官，他态度更是恶劣。

　　蔚生依旧是笑呵呵的，压根不在乎，其他崇官可就不这样了，不过如今天界式微，即便他态度如此恶劣，其他崇官也不愿跟他一般见识。天界式微，他似乎是最看不下去的，总是会向灵官提出各种振兴天界的要求，但是天界式微已经是难以改变的事实了，任谁都没有办法改变什么。没有人界的供奉，他们再努力，都无力回天。

　　程和风似笑非笑，似乎觉得栾穆的提议十分好笑，他说：“栾穆说，将如今现存的精怪放归人界一部分，人界的平民定然会知道害怕，供奉自然而然就上来了。”

　　顾真一听这话，也觉得离谱，竟像是被气笑了一样，她撇了撇嘴，说：“痴人说梦。”

　　将精怪放归人间，制造混乱，这是驭官严重的失职。放在当年天界最鼎盛的时候，只要不小心将精怪放入人间，即便是只没有什么危害的小兔子，都是十分重要的大事，失职的驭官是要被严厉处置的，若是造成了什么影响，被贬谪下界为人都有可能。如今天界式微，栾穆居然想用这种大逆不道的方式让天界繁盛，这简直就是痴心妄想。就算灵官同意了，一旦他放归的精怪为祸人间，天道也不会饶了他们。

　　程和风也笑了一声，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门就被敲响了。

　　顾真与程和风对望一眼，见后者没有起身开门的意思，于是只好翻了个白眼站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夏乐音。门口被程和风布了阵法，他跟顾真说话的声音传不出去，夏乐音于是又与自己的身世真相擦肩而过。

　　他期期艾艾地开口：“程哥？顾姐？我没打扰你们吧？”

　　年纪相仿的男男女女关着门独处一室，尽管夏乐音是个没经历过这种事的纯情小男生，心中也有些猜测。

　　顾真何其人精，看夏乐音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她捂着嘴乐不可支，伸手将夏乐音拉进房间中，说：“没有没有，快进来。”

　　怎么解释都是错，她索性就不解释了，不然就显得欲盖弥彰了。

　　夏乐音难得拘束起来。他站在桌子旁边，眼睛斜睨着桌上的琴，问程和风：“程哥，你亲戚家是不是离这里特别远啊，要是不嫌弃的话，可以住在我那里。”

　　程和风难得的被他问住了，他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