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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沉迷 ...

  •   主殿堂为典型的哥特式风格,外侧浮雕上描绘着16幅耶稣生平传教的场景,刻画入微,极为华丽。

      远处的教堂钟声敲响,唱诗班往外,林许愿往里。

      高达41米的穹顶,柱廊上印刻着140尊圣人雕像,最里侧的柱子下有一座告解室,左右各有一个小房间,中间用挡板隔住。

      林许愿知道神父已经坐在另一侧了。她撩开帘子,坐了进去。

      与孟湛茗分开的第3天,现在想起他,她仍感觉胃里翻江倒海。

      那天她吃了孟湛茗做的早餐,正宗的英式烟熏火腿,和刷上淡奶油的面包。

      有一刻她怀疑孟湛茗了解过她的口味。

      满满一桌的食物,全是她爱吃的,但让林许愿印象最深的不是火腿、也不是面包。而是晨风穿过餐厅、穿过他们,孟湛茗晃动手腕,安静地为她搅一杯咖啡。银质细勺在他手中转动,光滑的勺柄映照出她仓惶的脸。

      坐在昏暗的告解室中,林许愿按下自己的心跳。

      “我感觉我最近在意一个人。”

      “家人、朋友,还是爱人?”神父问她。

      “我其实不知道如何定义跟他的关系。说亲密,我却不了解除了他职业外的任何事,说不亲密……”她顿了顿,“可我们已经发生了关系……”

      在告解室中谈论任何行为都不必感到羞耻,因为主会宽恕她。可此时林许愿却清楚地听到对面人呼吸一滞。

      神父缓缓开口:“是他逼迫你的,还是你自愿的?”

      “我自愿的。”

      “你们这样的关系多久了?”

      没确认这是否处在该问的范畴内,林许愿不假思索,“没有很久,我们才刚刚认识几个月。可我喜欢……不,我觉得我沉迷于与他的肉'欲里。”

      神父黑袍下的手指微动,他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掌心合到膝盖上。

      “孩子,性不是肮脏的,它是人类合理的生理需求。”

      林许愿听见他说“但是”。

      “上帝把性'欲望与性满足加以赐予,不仅仅是为了让人类繁衍和解决欲望。而是希望你们在性结合的同时,也要产生灵性意义上的契合。这也是人类与其他动物在性行为上面的最大区别。”

      他说到这里停下一会儿,然后问林许愿:“你想要与他产生心灵上的契合吗?或者说,除了喜欢他的身体,他这个人值得你喜欢吗?”

      林许愿不知道,她如果想好了,今天还来问他做什么呢?

      告解结束了,并没有获得林许愿期待中的效果。

      神父从一侧的帘子里走出来,漆黑的长袍包裹住男人的身体,圣洁的罗马领卡在他喉管处,提醒着神职人员需谨慎于言。

      谨慎,不管是提问还是回答,本该遵循这样的原则。

      林许愿像是早就知道他是谁,她略显欣喜地迎了上去,“玉京神父,我来看您了!”

      被唤玉京的男人转过头,卷弯的发丝轻轻擦在大领上。头发和衣袍都太黑,衬得他那张脸更加苍白无血色。但平心而论,男人的相貌极好,尤其一双雾色的眼睛,落在长睫的密影里显得既忧郁又慈悲。

      作为一名神父,玉京见过的苦难和宽恕过的罪孽都太多,所以周身的气质也被砥砺得柔和了。现在他已经成为梵帝教堂新任的主教,但他并没有纠正林许愿的称呼,看着熟悉的姑娘,玉京把手里的圣经合上。

      天色近黄昏,她是今天的最后一位告解者。教堂里不再有别人,玉京把胸前的项链摘下来,凑到了唇边。

      圣光透过玻璃窗折下,落在神父脚边的那一刻,他将吻过的十字架送给了他最喜爱的信徒。

      “许愿,随我去见你母亲。”

      -

      许漫心的墓立在梵帝教堂后山的陵园里。

      墓碑上贴着的相片彰示女人去世时还很年轻。

      林许愿也是前几年才得知这个消息的。许漫心出走很多年,林青说她是跟男人跑的,当然没有丢人到报警去找。他总觉得许漫心跟了哪个有钱的旧情人过上了好日子,或许还给林许愿生了几个弟弟妹妹。

      直到两年前,玉京找到林许愿,她才知道母亲早就不在了。

      林许愿在墓前摆上了一捧白菊。她其实不知道许漫心喜欢什么花,如果她没有那么早离开父女俩,林许愿有的是机会问她喜欢哪一种。

      童年关于许漫心的记忆早已模糊,只有碑上那张过于相似的脸提醒她,碑的主人是她的母亲。

      “你父亲还找过你吗?”玉京问她。

      林许愿摇头,从英国回来的时候,林青说欧洲没有钱赚了,他要去中东开拓市场。他其实也不是做生意的料子,做生意那么多年,被合作伙伴坑了几回不说,还掉进过1次杀猪盘。

      有时候人为了一口气,为了证明自己行,好像可以牺牲许多东西。就像林青总认为许漫心离开他是因为他穷,为了证明他能赚钱,他辞了工作下海经商,做过外贸也承包过工程,什么来钱多什么来钱快就做什么。

      林许愿对林青的感情比对母亲的复杂得多。她对许漫心是从被抛弃的怨恨,到现在被时间冲淡到面对她死亡的消息也没有想象中的伤感。

      而对林青,她有过责怪、有过心疼、有过埋怨、有过不解——但千言万语汇成了一种心情,那就是“放不下”。

      “爸爸一定会挣很多钱,挣很多钱给你!”

      他的语气就像是入了魔。可当那双日益苍老的手握紧她的时候,林许愿感到心脏抽痛——爸爸欠的钱,要还的呀……她就只有他这么一个亲人了。

      林许愿望着被风拂开的白菊,家里的事她很少跟别人说,哪怕钟晴也只知道林青在国外做生意。可玉京神父不一样,他是母亲的好友,她匆忙回国缺少启动资金,他还借给自己一大笔钱开工作室。

      ……况且在她最彷徨的时候,也是玉京神父开导了她。

      或许是因为他神圣的职业,林许愿总觉得跟他说什么都是安全的。

      “玉京神父,其实我最近又做了那个梦……”

      “我又梦见自己回了学校,学院东面有一座旋转楼梯,楼梯很长……从上往下看像一个巨大的蜗牛壳。”

      玉京知道,林许愿被困在了壳里。

      可在圣马丁,她是导师最中意的学生,也是当年的优秀毕业生。她为什么会被困在壳里?

      “楼梯下是学院的长廊,我看到墙上贴了许多照片……许多许多照片——”

      “许愿……”

      玉京的眼里透出一丝哀伤,他不希望她再想起那些事。他按住林许愿的手,“许愿,那不是你的错。”

      人的记忆具有保护功能,如果曾在一段经历中受过伤,是可以选择性将其遗忘的。

      玉京说:“如果忘掉它们可以让你更有勇气,那么就忘掉吧,不需要逼自己想起来。”

      “所以您知道对不对?照片,那些照片真的存在过。”

      玉京没有回答,这往往代表了默认。

      他垂下眼,“你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林许愿却揪住不放,她脑袋里总有小人在打鼓,她拉住玉京的神袍,“是吗……那除了照片,除了不好的东西……如果、如果还我忘了什么重要的人呢?”

      她看到玉京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神父的手掌慈爱地抚摸她头顶,然后他摘下了一朵白菊花。

      玉京说,一切没有美好到能在记忆中留下印记的东西,记与不记都没有分别。这朵花很美,却也只能在你记忆中停留霎时。

      霎时是多久?是弹指一挥间。

      他手指动了动,一枚花瓣从他手中飘落。

      玉京淡淡吐露,或许是阴天,他的眼神同样无欲无求。

      天主教的神父是要把身体和灵魂奉献给上帝的,他们终身不能结婚。所以玉京的心中应当只有大爱,没有小爱。

      林许愿觉得玉京是在诡辩,人的一生又怎么不是由无数个霎时所组成的?也许他没有体会过男女欢爱的快乐,所以也不理解她现在为此所扰。他传讲福音、宣讲真理,从某种意义上比孟湛茗更能言善道。

      那一刻林许愿好想问他:那您呢,您就没有喜欢过谁吗?

      当“喜欢”这个词从念头里蹦出来的时候,林许愿也感到震惊。

      话到嘴边掉了个头,有关情爱的她不好反驳,只好问他:“那您呢?难道您就只记得所有令您开心的事吗?”

      神父的职责是开导信徒,玉京不用回答与自身相关的任何问题。

      扑腾一声,一只赤嘴棺材鸟停在了许漫心的墓碑上,它埋下头,细长的喙在啄同样赤红的脚。

      透过那片红他看到了许多,他雾霭色的瞳仁颤动,燃起一场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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