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救不了》骨斯

11、坦白

　　暮色沉沉，容屿城街巷内各色灯盏渐次亮起，遥望去恍如地上银河。

　　一道身影站在灯影疏廖的街畔，侧头向后问道：“是她？”

　　“……正是。”

　　黑暗中传来回音。

　　那人朝着街中悬灯结彩的喧闹处看了一阵，目光紧紧盯着其中几道人影，随后游移到那枚因行走而微微晃动的玉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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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群中，一个戴着面具的人猝然回首。却只见街边木架上的彩灯被风吹动，影子一阵乱摇，角落里空空如也。

　　“不必看了，已经走了。”方秩午开口道。

　　方无患仍站在原地，朝那片阴影所在的地方着实愣了一会神，末了，才回身喃喃道：“好熟悉的气息。”

　　她扶了扶面具，低头沉思着，然而始终在脑海中翻不出线索，只得放弃。

　　几人今日遍寻城中法阵，最后才到这里。天色已沉，此处便是昨夜命案发生的所在。

　　如今这街上又是一副人来人往的热闹模样，如果不是能看见人群中不断逡巡的守卫，几乎要以为接连的异象都不过是捕风捉影的传闻。

　　“我还以为他们会封锁这里。”阿回喃喃道。

　　“毕竟游神节将至，引起恐慌倒不好了。”方秩午向四周打量了一阵，解释道，“何况，我昨夜便探查过一番，此处确实无甚痕迹。”

　　方无患瞥了他一眼：“痕迹不是被你拿走了吗？”

　　她指的显然是那株渡草草芯，方秩午呵呵一笑，“倒也不假。”

　　几人行走间，停驻在一个灯架前。灯架上悬满了形状各异的精致灯笼，还未点亮，想来是为明日节庆预备的。

　　方无患抬手碰了碰那些灯，看各式玉兔或团龙形状的灯盏在架上轻轻晃荡，幽幽道：“又是灯节啊。”

　　她语气很轻，阿回尚不能明白话中含义，却近乎本能地感受到一股混杂着失落和怀念的复杂情感。一旁的方秩午噙着笑，两眼微阖不知想些什么。

　　收回手，方无患转身看向街中来往的人群，低声询问：“你是如何取得那渡草的？”

　　“人群散去后在地上捡的，你信吗？”

　　面具转过来，孔洞后的目光深深看了他一眼，方秩午一脸戏谑道：“我也不信。可惜，事实就是如此。”

　　地上捡的。这意味着从无面尸出现到被收走，都不曾有人去拾取甚至发现渡草的存在。若说之前可能藏在尸首下面不被察觉，那巡兵抬走尸首之后呢。

　　不管是疏忽还是刻意被留下，沾满煞气的渡草一旦长期与人群接触。轻则使人丧失神智，严重些甚至可能感染扩散，引来更棘手的妖魔。

　　“容屿城的守军竟如此懈怠么。”方无患冷哼一声。

　　方秩午却道：“未必。”

　　两人对视，另一种可能呼之欲出，但他们都默契地不再开口。

　　昨夜命案之惨烈，和先前恶作剧似的假把式显然不能相提并论。这容屿城中，恐怕不止一股势力在兴风作浪。

　　街道上人来人往一派兴隆，整座城市都在为明日的节庆雀跃。但热情之下的暗流涌动，注定了这次盛节不会以一种简单和平的方式落幕。

　　“其实……”方秩午顿了顿，“几日前阁主邀我留下时，就曾提起过城中异动。那时我看了几处地方，还在想他老人家莫不是大惊小怪。”

　　“没想到重头戏在后面等着。”说话间，正好有一队巡逻的士兵经过。他不着痕迹地把背上的少女往阴影处藏了藏，接着道：“能让阁主有所顾忌的地方，在这城里可不多。”

　　“看来这城主府，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了。” 方秩午叹道。

　　方无患却不接话，思忖片刻道：“单凭一队守卫，尚且不能确认与城主府内人士有关。不过，渡草之事，暂时不要与城主提起。以免打草惊蛇。”

　　说罢，目光转向方秩午背后。那小狐狸从刚才就已经醒了，装作一动不动，兽爪上的毛却感应到视线似的，一根根炸了起来。

　　她不由觉得好笑，故意往方秩午身后踱了一圈，眼见那狐狸身形愈加僵硬。方无患凑到小狐狸耳边，猝然道：

　　“听见了吗。”

　　声音细如耳语，那小狐狸却如遭雷劈，浑身一个激灵从背上跳起来。两脚刚落地，就慌不择路要往人群中逃跑。

　　方无患眼疾手快，忙提住了她的后领，将她拎回身边掩好。那狐狸受了惊吓，原本戴在头上的帷帽歪斜，露出一只火红狐耳，毛绒绒的煞是可爱。

　　“你现在的样貌太显眼了，又想被人抓住吗？”

　　听见青袍人的低声警告，小狐狸想起早先遭遇，终于不再乱蹬，老老实实在她手里安静下来，瑟瑟发抖。

　　一旁的方秩午打抱不平：“你吓唬人在前，倒怪人家惊慌。”见方无患看过来，立刻转移话题，“如何？接下来该去城主府了？”

　　方无患将小狐狸头上的帷帽和轻纱整理好，期间还不忘揉了一把那毛绒绒的耳朵，手感比想象中还要好。

　　她克制住自己想再揉搓几下的手，确保狐族特征不再能被看见，才开口道：“先听听她怎么说。”

　　小狐狸被这奇怪的面具人揉了耳朵，浑身的毛又要再次炸起。奈何跑又跑不掉，只得僵立在原地，任由她拨平面纱，抻开衣袖以遮住火红的前足。

　　面前这人半蹲下身，隔着纱帘，出乎意料地轻声细语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何在这城中？”

　　她听起来倒不像坏人。小狐狸听着这声音，只觉得清凉又平和。

　　可她立刻又警觉起来，山中老人曾告诫她，有时坏人也会装出好人的样子。何况她刚刚才在人身上吃了亏。这么一想，小狐狸摇摇头，断不肯说。

　　“不是说要把她交给城主处置，何必再问。到时下在牢狱里，她便什么都招了。”

　　面具人身边，刚才背着她的那个俊秀青年也俯下身，脸上笑意盈盈，说出的话却让她猛起一身冷汗。

　　半人半狐的少女被这话唬得更不敢动弹，因为被背了一路而生出的些许感激，立刻被恐惧压没。

　　虽然不知自己是如何从那几名修士手中脱困的，但面前这几人显然也不好惹。小狐狸只觉得大难临头，早知如此，她再也不进城了。

　　心中着实绝望了一阵，却不见面具人再有什么动作，那人蹲着身子，好像真的只是在耐心等待自己的回答。而那白衣人早已起身，转而留意街上的动静。

　　他们嘴上虽说得吓人，实际并没有伤她的举动，反倒帮她遮蔽身形。半狐少女惴惴不安地又看了看眼前人，两爪揣着，嗫嚅道：“我名云纱。”

　　方无患静静等着，没等来下半句，却冷不防听见了少女的哭声。

　　那小狐狸紧绷了大半天，此时半是恐惧，半是委屈，竟就这样站在路边控制不住哭了起来。帽纱后，泪水如断线珠儿般落下，抬手去擦，兽爪上的毛打湿了也擦不干净。

　　隐隐有了要嚎啕大哭的势头。

　　这下动静可不小，轮到方无患慌神了。她面对这女孩的哭泣无从下手，又恐人群围过来发现异状不好收场。

　　怕什么来什么，一个路过的小贩当即凑了过来。

　　方无患瞥了一眼顿时头皮发麻，脑中飞速思考各种理由，正打算解释，那小贩已被方秩午抬手拦住。

　　望了望几人，小贩嘿嘿笑道：“小女儿闹脾气了？二位买串糖葫芦哄哄罢，六文钱一串，保准又香又甜。”

　　听得这句，方无患满脸黑线，却又松了一口气，庆幸这人没想到别处去。不然要是在街上闹起来，惊动官兵，又是一桩麻烦。

　　小贩见她不理睬，又转移目标向一旁的白衣公子道：

　　“两串十文，郎君给孩子买两串吧。小孩子么，见了糖就不哭了。”

　　方秩午忍住笑意，极力摆出一副烦恼的脸色对那小贩道：“拿三串罢。”

　　说完，将一块银子递给小贩，换了三串晶莹红亮的山楂糖葫芦捏在手里，便示意他赶紧离开。

　　小贩接过银子，掂了掂足有四两，见方秩午不要他找钱，顿时喜不自胜。从草桩上又拔下几支，塞进一旁的男孩手里，他连连道谢，不敢再打扰几人。

　　路过的行人见此情形，亦只当他们是寻常人家出行，不再侧目。

　　“他倒会做生意。”方秩午见人走开，轻笑一声道。他把一串糖葫芦递给阿回，无视了这小子不满的眼神，走到两人身边，把糖葫芦往面纱前晃了晃，“吃不吃？”

　　那小狐狸噎了噎，倒也有效。只是伸手要拿时，又意识到兽足抓握不得，一时触及伤心处，哭得更加停不下来。

　　方无患毫不客气白了那人一眼，“你自己留着吃吧。”

　　谁知那小狐狸却含混不清地阻止道：“我。我要尺。”

　　方秩午挑眉看向蹲着的那人，十分得意。无奈，方无患只得将这女孩转了个身背对街市，随后取出一块巾帕把她乱七八糟的脸擦拭干净，正色道：

　　“要吃可以，但这糖葫芦不是白吃的。眼下有要事还未解决，你得告诉我们来容屿的前因，之后才好帮你。”

　　一番劝说，半狐少女终于抽抽噎噎说起她连日来的经历。

　　她确非容屿人氏。原本一直在深山中修行，自小遥望着容屿城历年游神灯会的灯火向往已久。

　　几年前化形成功，她便一直想要下山游玩，可山中前辈屡屡阻止。直到前几日，她才找到机会偷溜下山，终于得入红尘。

　　今日原本在城中闲逛，无意间看见街口人头攒动，心中好奇才凑上前观看。

　　哪知刚一靠近，就被中间的修士察觉。她没看清修士做了什么，只觉得浑身如蚁虫噬咬，经脉剧痛。再后来修士祭出法器，她便彻底失去意识。

　　“等我醒过来，就是刚才了。”那小狐狸坦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