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半山》棉线太阳

20、人生樊笼

　　西南，卫茂。生活和樊宁的预想有一些偏差，因为那颗阳光下的橙子，也因为打着“一时兴起”幌子的蓄谋已久。樊宁后退的那一步，最终还是没有退到最后，他莫名拥有了一位朋友圈点赞之交，奇怪地是，平时几百年不发朋友圈的原佑，也开始隔三差五地发发生活，有时候还吐槽工作，让樊宁心里嘀咕，难倒不会被客户看到吗？
　　每次刷到原佑的朋友圈，他都像鸽子找到闪光的石头一般，迅速地凑近屏幕仔细研读，再思忖半天，谨慎地按上一个“赞”。樊宁想，反正两人没有共同的朋友，对方可能会觉得遇到了点赞狂魔吧。
　　但每条看过好几遍以后，樊宁又会有一点微妙的失落，比起原佑分享的生活，他自己的朋友圈已经沦为了商业宣传的道具，连记录生活也得露出民宿logo的一角。他有些厌弃这样的自己，但想到他的目标已经不再遥远，又有一点安心。
　　网络会制造困境，也会提供机遇。他有很多想做的，想把半山做到民宿排行榜的第一名，还掉辉哥的钱，拥有一家彻底属于自己的民宿。如果可以，还想买家茶园——他的父母在世时，每年都会自己炒制茶叶。虽然这门家庭手艺到他这儿已然失传，但还好当地有现成的可供借鉴。
　　他规划着自己的生活，计算着自己的入账，有时候也会想象另一种生活——春天里，那短短的半个月。
　　两个怎么想都毫无交集的人，因为一场塌方相遇，又因为一盘菌子有了交集，日落、出行、节日、危机、牵手，怎么会发生在短短的半个月里？
　　樊宁想不出答案，只好用日复一日的工作，把纷乱的思绪抛到脑后。

　　有次火塘做活动，小辉哥顺道来找樊宁喝酒，酒过三巡，他说樊宁最近变得有点不一样。
　　樊宁闷了一口啤酒，心不在焉地回话：“哪有？”
　　胡小辉把抱怨当提问：“不好说，就是好像有冲劲了，我之前找你开店的时候，你还蔫巴巴地，当时我就没想着让你跟我干一辈子。”辉哥和樊宁碰了碰杯：“你得有自己的事业。”
　　“要是我爸还在，估计会和你说一样的话。”
　　胡小辉知道樊宁看起来满不在乎，其实都会听进心里：“那可不是，他还会骂你好不容易读了大学，还回来干这些体力活。”
　　“辉哥，我不后悔回来。”
　　小辉哥连连摇头：“我后悔了，我不如供你读完书，再让你给我打工。”
　　阿瑶姐一边喝酒，一边嗑瓜子：“那个小伙，叫原什么来着，现在在干嘛？”
　　“不知道，看他朋友圈好像在创业吧。”樊宁语调平稳，仿佛聊起一个一面之缘的陌生人。
　　“哎呦，还看人家朋友圈呢，”阿瑶姐语气夸张：“怎么不见你看我的朋友圈，我都订婚了！”
　　“你俩订婚我用得着从朋友圈知道么？”樊宁满头黑线，阿瑶和辉哥终于从咖啡庄园的日日相对中产生了深厚的革命感情，准备择日领证一起面对人生，订婚戒指还征求了他的意见。
　　“要我说，人生苦短，想干嘛干嘛才是硬道理。你看我，干不下去就辞职做义工，以后过得不顺，我也拔腿就走。”阿瑶姐就着花生米抒发起了人生感悟，辉哥露出苦笑：“你阿瑶姐这是点我呢。”
　　“辉哥，以后得夹着尾巴做人咯。”樊宁喝多了酒，脸颊泛红，嘴角微微翘起，显得宁静又快活，虽然嘴上还搭着话，但其实已经神游天外。
　　“哎哎哎，我说你呢，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瑶瑶，他醉了，别逗他了。”
　　“我这是看不下去……”

　　几个话题过去，阿瑶又把话题拐了回来：“所以你们还联系吗？都这么长时间过去了。”
　　樊宁摇摇头：“没。”
　　“人家可是客人耶，你不指望给你拉点朋友过来吗？这不像你啊樊老板。”
　　“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阿瑶看着樊宁，对方目光有些涣散，却咬着下唇，生出一些决绝之感，像是在说“长痛不如短痛”。
　　于是她悄悄拿起手机，装作看消息，偷拍了一张照片，转手就打开微信，在搜索栏里打了个“y”，点开了一个色块拼成的头像。
　　“嗡——”回复即刻抵达，让阿瑶差点没拿稳手机，是心虚的症状。
　　“在喝酒？樊宁还好吧？”
　　她飞速敲键盘：“好。小宁说你们没联系呢。”
　　阿瑶看着樊宁又喝了小半杯橙黄的液体，才等到手机里的回复：“嗯，怪我。”
　　又过了几秒：“谢谢阿瑶姐。”
　　原佑正在加班开一个视频小会，一个大客户临时改了需求，颇有要推翻重来的架势。
　　袁欢欢敲着键盘做记录，却听见原佑的声音停了，她放大视频窗口，看到她的老板十分专注地盯着画面外的某个点，唇角有点冰雪初融般的笑意，但笑容转瞬即逝，他很快皱起了眉头，抿着唇，仿佛面临一个难以解答的题目，抬头说：“稍等。”
　　袁欢欢觉得自己窥见了原佑很私人的一面，他揉了揉眉心，然后很快地敲了几个字，呼了口气，才说：“继续吧。”好像有点纠结，又好像有点难过，但也很笃定什么事物。

　　开完视频会，原佑翻了三个柜子才找到一片胃药，他随便就一口冷水咽下去，然后窝在沙发里，小心翼翼地点开手机相册——最新一张是一个毛栗子头，脸颊泛红，眼神湿润。
　　他的手指情不自禁地覆了上去，悟触到了放大，于是湿漉漉的眼睛出现在他眼前，让他的心跳直接失衡。
　　原佑最后得出结论：好看的人，不仅秀色可餐，还能治疗胃疼。

　　晚上原佑做了一个很好的梦——梦里是曾经见过的金色原野，他拨弄着一根手指，顺着它抚摸到一只手，像一个热爱日光的盲人，只顾着向上抚摸，触到了发热的面庞。在梦里他睁开眼，满眼都是那张泛红的，湿漉漉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