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后我们又在一起了》Rachi

11、大学

　　南城电影学院靠近市区，周一的早上，路面拥堵，向禾索性骑着车出了门。她戴上帽子和防风面巾，站在镜子前向禾上上下下打量，她摸着下巴，这装扮想必眼睛再厉害的狗仔也无法认出她。

　　时间尚早，云层半遮半掩住红日，于是没有强烈的阳光，随车速而迎面撞来的空气，充盈入胸腔，带有早春的味道。向禾深吸一口，微微一笑，她将滑下的面巾重新向上拉，脚下蹬踩的速度加快，齿轮飞速转动。

　　学校的教学楼已在眼前，树枝掩映着，仍能看到部分红砖白墙。靠近学校，车道上学生模样的人多了起来。学生的气息总是能一眼识别，有人说是土气，但更多却是那份干净，还没有沾染上和生活做战斗的疲倦。

　　向禾减了速，她已经差不多提前了一刻钟，无需再赶时间。车子慢了下来，熟悉的风景越发清晰。端着盆子从店铺走出的老板娘，拉到路边贩卖的水果推车，校园进门处歪倒着的立牌，不完全是记忆中的模样，但一切都亲切得如此可爱。

　　向禾一展笑颜，过去她总是逃着出校门，不曾想有朝一日回到校园竟心生一丝激动。只是，这荡漾的心情在看到学院入口的红布条时散了，她又被架着坐上了贴着“成功人士”标签的位置，这被架在火上烤是什么滋味她是懂得了。

　　一路上的风凌乱了头发，她理着额前的碎发，抬头看着——

　　热烈欢迎22届校友向禾莅临本校座谈。

　　向禾抿抿唇，果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

　　向禾不禁想起自己还在上学的时候，当时他们的前两届班级是明星班级，是那种全班三十个人中二十多个都在娱乐圈中混得风生水起的人物。每每提到过去，老师总会讲到那个班级是如何如何的出色，希望在座的各位都能向师兄师姐们学习。

　　别说是班级上那种品学兼优、本就一心追梦娱乐圈的同学满眼星星地听着，希望能沾到一份幸运。甚至向禾，这个上课从来不好好听讲的学生，在偶然听了那么一嘴明星班牛逼哄哄的履历后，也不免艳羡不已，也想有这样的机遇。

　　只可惜，向禾那时候还沉迷在如何追到钟易成中，那样的想法也只是短暂飘过的念头。如果不是天意弄人，向禾想她也不会站在这里。对比前辈，她的实绩绝对是不够扎实，能被邀请也是沾了这个时代流量至上的光。

　　外人进校需要通报，门口的保安早就收到了通知，于是在收到向禾递过来的身份证件时，便立马邀请她到室内，校方领导很快赶过来迎接。一见面，又是握手又是鞠躬的，实在太过热情，向禾招架不住，只得讪讪笑着。

　　直到站在讲台上，看着一双双单纯的双眼，向禾才呼了口气。

　　她展开自己的讲稿。打印下来的两页A4纸张，上面还标有她后来做的修改。林珊帮她做的最后审阅。她调侃，就冲这认真劲儿，这怎么着校方得给她颁发个最佳校友奖。

　　“各位同学们，大家好，我是南影表演专业的毕业生向禾。很荣幸能够受邀前来，庆祝表演学院成立五十周年。”

　　“如果说以往大家听到的都是辛苦努力史，那么我今天所要和大家分享的可能是完全的教材反面。”

　　虽然都说胡编乱造，但是向禾，最大的特点就是真诚。除了在对钟易成上，用了点欺骗的手段，向禾对其他事情一直是问心无愧。

　　“我不是听话的学生。”

　　向禾讲述着自己的过去。

　　如何溜出去到校园后街购买零食的经历。

　　如何被辅导员抓住苦口婆心教育的过程。

　　如何期末抱佛脚通宵达旦排演准备后又昏睡三天三夜的历程。

　　向禾本就生得美，只是有些张扬。但她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长款毛衣，恰好弱化了立体线条的凌厉感。又将头发扎了起来，梳成蓬松的马尾，几乎素颜的面孔更是多了几分邻家小女孩的味道，吸引了很多男生的目光。

　　而她脱去光环式叙述的分享，语言质朴，但字里行间流露着满满的生活气息，趣味盎然，有些本来做好瞌睡打算的女生，也坐直了身子，聆听向禾的讲述。

　　虽然是过去生活的分享，但在末尾，向禾还是试着拔高了下：“大学得四年里，我经历过各种各样的事情，去做自己喜爱的，也去尝试那些看上去不擅长的。在这样一个过程中，无形中，我渐渐走近自己，认清自己。我也彷徨过，焦虑过，但是永远散发着力量，去过一个立体而有层次的生活，是我最大的坚持。”

　　到了自由提问的环节，有女生举手：“向禾学姐和我们分享了很多求学时代的故事，从这些故事中，似乎向禾学姐并没有执着于这条道路，那学姐为什么毕业后还是选择了进入娱乐圈呢？可以跟我们分享一下这背后的原因吗，谢谢学姐。”

　　为什么进入娱乐圈？

　　袁华刚接手带她的时候，同样问过这个问题。

　　不像其他演艺新人，除了大学所学专业，她的经历没有任何为进入这个圈子所做的准备，凌乱地列着行政助理、市场销售三四个毫不相关的经历。她跑过龙套，可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那种，完全不值得一起。结果四年下来，唯一拿得出手、能称得上是完整作品的也只有期末的戏剧作业。

　　当时她是怎么说的呢？

　　她直视着袁华的眼睛：“因为想要发光发亮，想要成为优秀的人，与行业前辈相提并论。”

　　“喔？”向禾的简历就放在桌子上，袁华的笔划在她的大学绩点上，她不是很相信，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是啊，优秀二字，从来不是向禾的追求。

　　她想要的自始至终不过一人。

　　是要一辈子仰望，在这世界中渐行渐远吗？她不愿意。

　　她面试各个公司，只期望会有一天她的名字会和他的名字并排出现。

　　即便此生不再相见，相并提及也可以是她唯一的慰藉。

　　向禾看向提问者，开玩笑道：“大概就是灵光乍现，突然有一天迷途知返了。”

　　讲座散场的时候，向禾陪着几位教师回办公室。都是教过她的老师，对当年的事情还有几分记忆。

　　表演理论课的老教授打趣着：“当年和你一起的小伙子呢？”

　　“瘦瘦高高的，挺漂亮的一小伙。”时间长了，老教授的记忆变得模糊，但依然记得是个外形出色、不输南影学生的男孩。

　　向禾常常让钟易成来帮她记笔记。那专注比他班上任何一个学生都厉害，就算被抽中回答也能应答如流，久而久之，也给老教授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您老人家真是不关注新生代电影，人小伙子早成了炙手可热的影帝了。”教授舞蹈课的女老师对钟易成可是印象深刻。

　　上学时，钟易成会站在排练的教室外等向禾，每次钟易成一来，向禾总是走神向外偷瞄，动作紧接着不是慢了半拍就是慢了一拍，她当时是恨铁不成钢，但也因此记住了钟易成的样貌。

　　“是我老了，久居书斋，”老教授笑：“那看来是一对演艺佳人了。”

　　“可不是嘛，”女老师见向禾没有反驳，以为二人仍然感情如初，夸着说：“向禾还是眼光好，早早就抓住了好苗子。”

　　“挺好挺好。不过恋爱还是别谈太久，结婚常常靠的还是冲动。”老教授不忘劝说着。

　　“等结婚了，记得邀请我们和喜酒。”

　　向禾干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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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向禾一同受邀而来的还有叶骁，叶骁是她的同校师弟，小她一届。不过一个是表演专业，一个是音乐剧专业。他们在校的时候，彼此不认识，还是到了合作《倾城》，才发现原来都是南影校友。

　　讲座结束后，两个人一起走在林荫大道上。在电影学院见到明星不是件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更何况此时已经打过上课铃，逗留在外的学生少了许多，只有两三个低年级的学生跑了上来。没有过多打扰，他们要了合照签名后便很快道谢离开。

　　“阿禾，你知道我第一次知道你的名字是在哪里吗？”路过通告栏，叶骁突然忆起往事，他手指点着一处玻璃继续说：“就在这里，通报说有一个叫向禾的不守规定深夜跑出校园。”

　　“我还纳闷，这名字是女孩子吗，大半夜去吃，实在是不像电影学院女生应该有的样子。”

　　向禾笑笑：“确实不像。”那时，她根本没有想过会真的从事这一行，对体重管理肯定是不如其他女生严苛。她又最馋街头小吃，加上学校不远处就是各类大排档，于是便经常偷溜着出去大饱口福。

　　“我在填写志愿的时候左思右想，断定电影学院应该管得不是很严，哪里料到还是掉坑里了。”向禾还记得被抓到翻墙回校的那次，明晃晃的手电筒灯照下来，恰好落在她满满当当抱着的零食上，举着电筒的老师原本一脸严肃，也变得哭笑不得。

　　“那你呢？你为什么会选择电影学院？”

　　“我吗？这里，没有异样的眼光，那种可以畅快呼吸的感觉，没有什么比这更棒的了。”叶骁想起大学生活，仍然心存感激。

　　“畅快呼吸？”

　　“是啊。”时至今日，叶骁依然能清晰地想起，那个春夏之交的下午，温度比现在还要再高一点，他的父母翻出了藏着少年心事的纸张，纸张被撕得稀碎，扔得满天乱飞。像是不解气般，他的父亲抄起脚上的塑料拖鞋，赤着脚追打他。从屋内到屋外，身后有骂骂咧咧的声音，有母亲的哭声、劝架声。他不敢停，向着院外的阳光跑去，但是却依然周身寒冷。

　　他不想称自己为艺人，或是明星，而更想叫自己为艺术从业者。

　　艺术，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地方，给了他容身之地。

　　一切乱了章法的东西，在这里都可以用正常的身份出现，人们会美化，用词语进行渲染，而通常使用的词汇，便是“天性”这样的字眼。

　　可是，他的艺术只是一块遮羞布，遮盖他无法与世俗和解的冲突。他并非真心喜爱，也没有那份艺术从业者的清高自傲。因此他出演《倾城》没有太多想法，他只是想挣快钱。不成想被一把推到了镁光灯前。然而，站在众人目光的交汇处，也从来不是他想要的。

　　他不想，也不敢。

　　叶骁在校园电影节海报前站停，他的正对面是经典电影《断背山》的海报。连绵的雪峰倒映在清澈的水面，衬托着交叉站立的两个少年。他们各自垂着头，脸上的神色晦暗不明。

　　爱和性别，情感与秩序的斗争，前者是鸡蛋，后者是石头，鸡蛋碰上石头，结局已是固定。

　　叶骁转头，撞上向禾担心的视线，他开玩笑地说：“好了，阿禾，可别这样忧心忡忡地看着我。”他已经渡过了非得整个你死我活的阶段。

　　“之后，你打算怎么办？”向禾低声问。他们都清楚地知道舆论可以成就，也可以毁灭。

　　在未被完全放开、可以自由讨论的环境里，掩藏是保护自己最好的武器。一旦偏离主流，便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的。

　　“趁着《倾城》的名气，再赚几笔，下半生的积蓄攒够了，大概就宣布退圈吧。”叶骁的声音中还是有落寞。他不是自洽，而是被迫妥协。

　　没有人愿意错过机会。可是主动出局也好过被赶着下场，明面上的难堪是他此生都不愿再次经历的。

　　他对着向禾：“阿禾，有时候，我挺羡慕你的。”

　　“有喜爱的职业。”

　　“可以无所畏惧地追求。”

　　叶骁抬头对着阳光，那是他心向往之而不可及的东西，只有在这烈日底下，当所有的光线都落在身上的时候，他才有一丝呼吸到自由空气的时刻。

　　光线描绘着他的轮廓，所有的阴暗好像都被照亮。

　　他举起手，想要触碰远处的光影：“那就带着我的这份幸运好好努力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