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鸽子，翅膀梆硬》来杯太妃拿铁

1、第 1 章

　　“早上好，PNTV-3为您播报盆景市早间新闻。”

　　“今日凌晨，一辆黑色运输车与一辆黑色加长轿车在南北大桥中右侧相撞，轿车上五名乘客当场死亡。”

　　“主要嫌疑人运输车司机为黑闪物流公司职员，因长期疲劳驾驶，视觉系统老化，酿成本次惨剧。黑色加长轿车为外地车牌——滋——死者身份正在核实当中。”

　　“嫌疑人表示，其装配的义眼并未超过审查维修期限，正准备起诉义眼制造商隼力公司偷工减料、以次充好……”

　　盆景市，青壤区。

　　人迹罕至的郊区巷道，脏乱不堪，瘦鼠乱窜，成群结队的绿皮苍蝇围绕流浪汉嘴角的猫罐头残渣来回飞舞，不甘离去。
　　流浪汉左右挥手，几只苍蝇被无情驱赶，晃晃悠悠飞往巷道尽头——废品回收站内，因常年接触病菌导致浑身溃烂的回收站员工驾驶着铲车，正将废品倒入分类传送带。
　　一旁成捆成吨的废报纸背后，有一副红锈斑驳的铸铁阶梯，通往幽暗的废弃下水道。

　　苍蝇们停留在变形的扶手上，迫不及待地延出口器，舔舐着和铁锈融为一体的黏稠血液。

　　腥臭的下水道长而幽深，沿着潮湿发绿的墙壁，每隔两米，凿出一个紧闭的卷帘门仓库或是带栅栏铁刺的牢房。
　　最前端的一间仓库，被设置为岗亭，门外支着冒烟的烤肉架，旁边横躺着玻璃酒瓶、易拉罐和几个喝得醉醺醺的朋克打扮的年轻人。
　　岗亭内，一整面墙上挂满了房号钥匙和各式枪械，靠窗的铁桌上摆着台老式收音机，受地下信号影响，时不时发出滋滋电流声，断断续续地，为它的听众放送着盆景市的早间新闻：

　　“连线本台战地记者：吴肖市与娜迦市的海岸线争夺战接近尾声，双方军队——滋——遭受污染鱼群袭击或成握手言和的契机。”

　　“专家建议，要确保吸收纯净能量，新鲜肉类存放最好不超过24小时，近期市内受到肉类污染人数剧增，或与此前猪大叔冻肉厂电路问题，导致冻肉失鲜有关。”

　　“据统计，我市爱心集装箱社区计划初见成效，流浪者数目明显减少……”

　　“哔——”

　　上了年纪的朋克男关掉收音机，走出房间。
　　他嘴里哼着不成调子的说唱歌曲，挨个踢响了仓库的门。

　　轮到最后一间仓库时，一打开门，朋克男便笑了起来：“阿豹？你在搞什么，隔壁手术室器官都装箱了，你怎么连一个胸都开不好？我都告诉过你，不会喝酒就不要喝那么多啦……”

　　仓库内，身穿白大褂，染了一头黄毛的口罩男正在奋力工作当中，手握一把钢锯，指节用力到泛白。

　　他抬起头，瞳孔震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景象：“不是，奇哥，你过来，看她、她的器官……”

　　口罩男面前的手术床上，躺着一具雪白的女性胴体。
　　具体一点来说，是一具年轻女孩的胴体，利落的黑色短发，双目紧闭，面容干净美好宛若一座雌雄不分的瓷像。

　　然而，她的前胸被人剖开了。
　　几柄止血钳从手术床两边的钢架悬吊下来，夹起一层皮下组织犹如花瓣盛放般向外翻开，暴露出的胸骨也被齐齐锯断。
　　一台自动吸引器连接着腔室，工作时发出的声音像是女人断断续续的抽噎，正不断排出内部多余的血液。

　　“她的器官怎么啦？是被车撞烂了还是受到污染啦？”
　　朋克男嘻嘻哈哈走进来，没注意到口罩男眼底的恐惧，以及吸引器储液瓶里一片浓白的内容物。

　　“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老子不是教过你吗，只要没烂，管他能不能用，都先拆下来再说……呃。”

　　朋克男只看了一眼，顿住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漂亮的雪白。

　　雪白的皮肤，雪白的脂肪，雪白的骨骼。
　　雪白的——

　　“咦？咦？咦？”
　　朋克男也被吓到了，和口罩男对视一眼，冷汗直冒。他干这一行好几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等诡异情况。

　　“你，见过吗这样的吗？奇哥？”
　　“是污染变异吗？”
　　“可她的所有器官，都是白色的啊——”
　　“是啊，这样的器官……”
　　“奇哥！快看！她睁眼了！她醒了！”
　　“他-妈-的，打针啊！快给她打针！对！麻醉！加大剂量！”
　　“超过剂量她会死、器官就……”
　　“别管器官了！你管她死不死！这种古怪的家伙，在恐怖影片里，都是一个人干翻一整支军队的怪物——”

　　怪物？

　　在捏碎把她开膛破肚的清道夫的手腕之前，闻净的想法只有一个。

　　“我不是怪物，你们才是。”

　　*

　　闻净摸了摸胸腔内锯口并不平整的肋骨，叹了口气：“就不能买一把顺手点的胸骨锯吗……”

　　闻净坐在手术床上，小心翼翼地将翻开的组织、皮肤从下至上，轻轻合拢。随着她双手的按压，凹凸不平的刀口，渐渐变得平整，恢复了原本的光滑。
　　像是拉上了外套拉链，内脏逐渐变得温暖起来，她舒服的呼出一口气。
　　苏醒时那种冰冷空荡的感觉也被接近40度的体温驱散。
　　虽然她没有正常人的体温，但闻净的确是货真价实的人类。只不过，和普通的人类，有那么一些……细微的区别。

　　“糟了。”
　　闻净看了看自己不着寸缕的身体，再次摸向胸口——她贴身佩戴的项链不见了。

　　是谁拿走了？
　　闻净看向把她从深眠当中唤醒的两名清道夫。

　　其中一个，被启动了防反程序的闻净用从身体上扯下来的止血钳砸到了脸，仅一下，便鲜血四溅，脸骨凹陷，瞬间失去了生命迹象。
　　另一个缩在角落，被她捏碎了一只腕骨。
　　尚且完好的右手死死举着那把锯掉她二分之一肋骨的钢锯，挡在面前，抖若筛糠。

　　闻净暗访盆景市之前，做了许多心理准备工作。
　　她早就了解到这座城市势力纷乱，善恶并存，或许会遭遇重重阻碍，或许会无功而返，唯独没想过，才从深眠苏醒，就遇上了最麻烦、最坏的情况——
　　任务还没开始，就遗失了最重要的任务物品。
　　真倒霉……

　　她要好好感谢盆景市的清道夫们。
　　他们是最臭名昭著的帮派势力，没有固定业务范围，总以小型团伙形式作案，哪里有活人，或是哪里有尸体，他们就在哪里。
　　对于清道夫来说，同类不过是可以拿去黑市换钱的物件。据闻净了解，一个健全的“人”，拆开来卖，在黑市至少值15万，还不包括他们身上的赛博组件。

　　清道夫们总是会在器官供应不足的时候，冒险制造一场意外，再贿赂现场的救护人员，神不知鬼不觉地弄几个人回来——不难猜测，清道夫选择袭击她所乘坐的轿车，是因为外地车牌。
　　在盆景市，每天失踪或死亡几个外地人，再正常不过了，更不会有人关心他们“尸体”的去向。盆景市警力捉襟见肘，为几个外地人和当地势力大动干戈，是愚蠢的行为。
　　她是由系统启动了防反程序才苏醒过来，不出意外，与她随行的几位志愿者，已经惨遭毒手。

　　闻净的目光渐渐变冷。
　　数据库里的信息表示，清道夫，不能称之为人。

　　“我有几个问题，希望你能帮到我。”
　　闻净环视了周围一圈，在几个存放杂物的纸箱里，找到了血迹斑斑的记事本和儿童铅笔。
　　看似随意地在纸面上涂涂画画，最后的成品却精准而惊艳，像是出自打印机手笔。
　　她把纸张滋啦一声撕下来，走到被吓得连口罩都戴不好的阿豹面前，抖了抖，指着上面的图案说：“见过这个东西吗，是你们拿走了吗，它在谁手上。”

　　“别过来、我不知道……”阿豹不断摇头，受到惊吓后大力挥舞着钢锯，被闻净敏锐地侧身躲开。

　　闻净的躲闪，令阿豹备受鼓舞，可他的精神状况堪忧，站起来后像是无头苍蝇，只会绕着手术床用锯片砍来砍去，“走开！走开！怪物！走开——”

　　阿豹此时的行为举止，在末世很常见。
　　他在自我惊吓中，失去了判断真实的能力，进入了堕落边缘。
　　每个无节制改造身体，过度赛博化的人类，都会迎来这么一天。何况，他还是不管何种来路不明的二手义体、互不兼容的盗版软件都敢往身上安装的清道夫。
　　即便闻净没有杀死他，他也会很快暴走，变成只懂杀戮的赛博疯子，再被训练有素的暴恐机动队清除、熔化、掩埋。

　　顺手解决掉吧。
　　闻净活动了两下脖子，准备动手了。
　　等他变成赛博疯子，击杀难度会增加。
　　虽然……都差不多。

　　可就在这时，她听见下水道荡起无数潮湿的脚步声，密密麻麻向她这间仓库涌来。

　　阿豹的吼叫，引来了场地内的所有清道夫。
　　他们通过岗亭监控，看到了仓库内发生的一切。
　　无需交涉，十几个黑洞洞的枪口在卷帘门升起的一瞬间，就对准了所有角落，开始扫射。

　　密集的金色弹壳叮叮当当落在清道夫们的脚边，火热的子弹和仓库内的物品相撞，冲撞出不同材质的碎屑与硝烟漫天飞舞。

　　枪雨之中。闻净漠然地看着被子弹打成马蜂窝的阿豹，渐渐绽成一朵血花。

　　“停！”

　　清道夫们停止了射击。

　　他们已经意识到，这是在浪费子弹——女孩蜜奶似的肌肤上，不知什么时候生长出密密麻麻的鳞片，既像层叠透明的瓦瓷，又像灼眼尖锐的钻石。

　　本该像纸片一样被贯穿的人类之躯，甚至没有被子弹擦出一丝刮痕。
　　她刀枪不入。
　　唯一的弱点似乎是眼睛，被她用手臂遮挡，直至枪声停止，她才缓缓放下。
　　她像是棋盘上被黑子围拢的唯一白子，明明可以宣告结束，可没人认为她这场会输。

　　有人颤声道：“怪物……”

　　正常人看见眼下女孩身上发生的诡异情形，应该就会识趣地收手，立即跑路。
　　然而这一伙清道夫的首领，显然是个有点见识的疯子，他竟然认出了闻净的身份，喜不自胜——
　　“快！帮老子扒了她的那身皮！她的肉！老子要她那一身充满能量的最纯净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