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柿》沙棠未果

22、相遇（五）

　　算了，管他呢，直接去吧，反正在这儿坐着也是无聊发呆。
　　柳宸其实并没有犹豫太久，其他人也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某种自我纠结，在大家眼里，她还是那个自信聪明到让人羡慕嫉妒恨的存在。

　　同样，就像预想的那样，柳宸很顺利地背完了这篇并不很长的古文。
　　语文老师似乎也很高兴柳宸是第一个过关的，这种欣喜把她上课时感受到的那种“怎么教也教不会”的无力稀释了不少。
　　她冲着柳宸笑了笑：“行，不错，你收拾收拾东西就直接放学吧。”
　　“好的，谢谢老师。”柳宸礼貌问好过后也就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教室里的大家还在乱糟糟地复习着，都想要尽快背完之后回家吃饭，毕竟，中午这会儿饿着肚子是真的不怎么好受。

　　柳宸从老师那边重新回到座位上经历了一个噪声从小变大的过程，也不知道是不是一种错觉，一路这么回来，许许多多双眼睛时不时地落在自己身上，让她有些堂皇。

　　“怎么样，你是能回家了吗？”前桌见柳宸回来了，悄悄歪着头问她。
　　“嗯嗯。”柳宸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哇。”前桌发出了小小的赞叹，随后重新回过头，将自己埋在要背的课文里。

　　好吧，对大多数人来说，这篇课文和柳宸的感受完全不同，确实不是很容易就能够准确地背下来，要不然也不会拖延了这么长时间还是效果不好。

　　柳宸把手里一直攥着的语文书放回桌兜里，在座位上收拾好桌面后就打算起身离开教室。
　　最近没有特殊情况的话，她中午去吃饭的时候都不带书包了，反正那点儿时间也干不了什么事，还得操心忘没忘带书包，不如就什么也不想，好好休息一会儿，闭目养神。

　　要离开教室还是得走语文老师那边的教室前门，柳宸路过的时候，语文老师那边已经排起了长队，一个个紧张又忐忑不安地等在队伍里。
　　加油，柳宸在心里默默地对他们说了声。

　　走出教室门外，柳宸没想到，陈钺竟然正在以一个有些别扭的姿势拉书包拉链。他一边用一条腿抬起来给书包一个着力点，一边用这样一个金鸡独立的姿势摇摇晃晃地站不稳。
　　有点尴尬，柳宸一时不知该怎么打招呼。
　　但是想了想，她还是决定先说句话，不然一会儿等陈钺发现自己，就真的很尴尬了。

　　“嗨，需要帮忙吗？”柳宸说。
　　陈钺听到声音应该是被吓了一跳，他猛然回过头，看清来人是谁后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没有，不用，谢谢啦。”
　　他说完话的一瞬间就把书包整理好背了起来。
　　其实，刚刚柳宸说话的时候他就已经快要弄好了。

　　“你什么时候去找老师背的课文啊，我刚刚都没看见你，你就已经出来了。”柳宸说。
　　她说着话便很自然地和陈钺一起往楼梯的方向走去。
　　“就，好像你回去座位之后没多久吧，”陈钺想了想，“其实刚刚谁都不太敢第一个去，后来看到你去了之后就能回家了，好多人都过去排队了，你应该没注意到。”
　　“哈哈，”柳宸笑着看了眼陈钺，“这么一想我还有点儿傻，怎么不像你一样直接背着书包出来，还回去了一趟收拾东西。”

　　陈钺也笑了笑：“没，我其实在学校旁边住全托，背不背书包其实压力一点也不大，出了校门走两步就能到地方了。”
　　“哇，那还挺好的。”柳宸说。
　　她是真的有点惊讶，之前并不知道他是住全托的。
　　“那你住全托的话一周就回一次家吗？”柳宸接着问。
　　“就周五嘛，放学之后就能回家。我家离学校有点远，周一之前还得早一点儿回来，一般周日晚上就提前过来这样。”陈钺说。

　　柳宸心里想，好羡慕啊，为什么我不能过上这样的生活呢？
　　但是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说出来这句话，突然来这么一句话也太奇怪了。

　　陈钺见柳宸一直没说话，他就挑起了个话题：“那你呢？”
　　“我啊，我就走读呗，就那样，”柳宸顿了顿，抬头看了眼天花板，“来来往往，两点一线。”
　　“那你每天都能回家啊。”陈钺说。
　　柳宸故作轻松道：“是啊。”
　　她没说出来的是，她其实并不太想回家。
　　因为大多数情况下，回到家她也都是一个人安排自己所有要做的事情，有的时候还要被父母突如其来的吵架弄得又害怕又烦躁。

　　“那多好啊。”陈钺说。
　　柳宸却只是淡然地笑了笑：“也许吧。”

　　聊着聊着，两个人就走到了教学楼外面，柳宸要转身去教学楼后面的车棚推自行车，陈钺则只需要往前步行出校门。
　　“拜拜，”柳宸眼见自己要转弯了，“下午见。”
　　“下午见。”陈钺也是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
　　再正常不过的同学之间的对话。

　　分别的两人像极了走上一片茂密森林中不同的小岔路，在阳光下，身影渐渐变成了一个小点，最终消失不见。
　　而他们没有注意到的是，有一个人一直在不近不远的身后跟着他们，这时才将将从楼梯上下来。这个人的距离应该听不清楚两个人在说什么，但是凭着两人挨得很近的身影，她却一脸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的样子。

　　这边柳宸也推上车子准备出校门，过了校门口保安大叔的小屋后，她向四周看了看，确认可以停车，也就坐上了自行车骑到慢车道上，往李梅工作的小超市的方向驶去。

　　其实，这一个学期下来，柳宸隐隐约约地开始觉得，自己和陈钺的关系有点怪怪的。
　　这种怪怪的感觉并不是她自己感受到的，而是被别人给说出来的。

　　柳宸和陈钺基本包揽了班级里每次考试的前两名，你考一回第一、我考一回第一，有的时候可能会是王芮，但这种时候很少。
　　至于年级的排名，他俩也是很相近的，考得好一点就是年级前五、前三，考得不太好的话就是年级前十、前二十。
　　在班里同学的眼里，他俩就是某种意义上的“天之骄子”，大概可以这么说吧。
　　不光成绩这一点，在平时老师课堂上提问啊、听写啊什么的，他们俩也总是能够完成得很出色，经常一起受到老师的表扬。

　　这么一来二去，不知道是谁先提起的，班里有一些谣言蠢蠢欲动，就连柳宸本人都感觉到了什么。
　　如果用比较通俗的话来讲，有点像是出现了一种暗中的磕糖的行为。

　　这个学期里，柳宸觉得最为明显的一次应该是，有一次课间在和后桌的同学闲聊，明明就是很平常的、打发时间似的那种闲聊，好像在聊上节课老师讲的某个笑话，结果那个同学把话题猛地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扯到了陈钺身上。
　　柳宸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反应的，但是应该和心里想的是一样的。
　　满脸画着一个大问号。

　　这件事情其实没什么结局，因为还没来得及多说什么上课铃声就打响了，后来她们也没有再提起这件事。
　　但是她总归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却又说不出来。
　　有时候她也会想，是不是真的是因为自己太敏感了呢？

　　而说到柳宸自己对于和陈钺相处时的感受，只能说，应该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他们两个人在性格方面真的很相似，说话也都是细声细气的，一看就是那种从小很听话懂事、很守规矩的小孩。
　　学习方式差不多，对于上课时老师讲授内容的接受程度也差不多，有的时候也会被老师一起叫到办公室帮个忙什么的。
　　说不上很亲密，但也算得上是交流次数比较多，比较熟悉了。
　　如果要问有没有大家传的那些东西，那只能说是完全没有。

　　不说别的，柳宸那个时候刚把小学时候那些疯玩的习惯放下一些，除了上学完成应该完成的任务，脑子里基本上全是该怎么玩，根本没有什么情感方面的想法。
　　而且，当时她正处于一种对所有“人情世故”无差别攻击的状态，除了友情，她基本没有考虑过自己会有什么其他的感情。

　　唉，想这些干嘛？
　　柳宸有的时候都会纳闷儿，自己都完全清楚地知道事情不像她们传的那样，为什么有的时候还会被这些事情所影响到呢？
　　真是不应该。
　　拿这些时间干点儿别的事情不好吗？
　　但是为什么有的时候又会控制不住地要去想这些事呢？
　　想不明白。
　　算了，下次听到就当没听到算了。

　　不知道中午的背诵大家都通过了没？
　　这么一想，我大摇大摆地提前走属实是有点找人恨了。
　　柳宸看看时间，下午一点四十，这个时候出门刚刚好。她推开小超市的门，拿钥匙开了自行车车锁，重新骑上了自行车往学校的方向走去。

　　“嗨。”柳宸还没走出去多远就听到身侧传来的打招呼的声音。
　　她转过头，看到来人是王晓冉，也笑着朝她打了个招呼：“嗨。”
　　随后两人便并肩向前驶去。
　　“我记得你以前不走这条路的啊？”王晓冉问。
　　“我……”柳宸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又不想把自己身上遇到的太多糟心事分享给别人听，怕别人问东问西，又怕讲来讲去又是一大堆，麻烦得要命。

　　王晓冉久久没有听到柳宸说话，以为是路上风声太大，柳宸说话声音又小，自己没有听见，就再问了一遍：“你说什么？我没太听清楚。”
　　柳宸又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撒了第一个谎：“我今天中午去找我一个朋友玩了。”
　　她说完之后其实就有点后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撒这个谎，感觉自己的脸都快要因为羞愧烧红起来了。
　　她当然不知道，她现在并没有办法控制整个谎言的走向。
　　她当然也不知道，一旦撕开了某个谎言的口子，她就需要用一个又一个的谎言去填补、去掩盖。

　　“噢，”王晓冉作恍然大悟状，“所以你是中午去你朋友家吃饭了？”
　　柳宸干哑地笑了两声作为回应，没多说什么。
　　她确实也说不出来，因为这事儿本身就不存在。

　　“你上午的时候背课文还顺利吗？你们是几点回家的啊？”柳宸着急地、确实也很生硬地转移着话题。
　　“唉，你可别提了，”王晓冉瞬间垂头丧气起来，“我中午压根没背出来，班里还有好多人也没背出来。”
　　“啊？”柳宸给了个反应，表示自己在认真听。
　　“其实能背出来的根本就不是很多，你们早就会的一批人早就走了，我们不会的可不就一直在那儿磨磨蹭蹭嘛。”王晓冉说着说着还有些气愤。

　　“那你是……”柳宸小心地问着。
　　“没有，我不是偷跑出来的，”王晓冉不知怎地先来了个澄清，又接着说，“是语文老师，她看我们一直在这儿待着也弄不出个什么名堂来，索性就多给了我们一下午的时间。
　　“她说下午放学之后真的就是背会才能走了，一个个过关。
　　“而且她还强调了一下，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那你背下来了吗？”柳宸问，“准备的怎么样？”
　　“不怎么样？”王晓冉确实是越说越气了，“我都快愁死了，现在还只能慢慢地顺下来，只能下午再抽空背一会儿了。”
　　“加油。”柳宸现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声好不容易想出来的加油确实也是有点儿苍白了。
　　“是啊，”王晓冉并没有感觉柳宸的回答让自己不舒服，她说这么多本来也只是想发发牢骚罢了，自顾自地接着说，“我又没有你脑子那么好，可不就得多加油了嘛。”

　　王晓冉本身是以一种带有赞叹、钦佩的语气说出来的这句话，但是不得不说，这话进了柳宸的耳朵之后就完完全全变了个味儿，这让她一下子就回忆起了课间和王芮的对话。
　　果然，抱有这种想法的人还真不少。

　　柳宸什么都没说。
　　她不觉得这种东西应该成为自己沾沾自喜的资本，更不觉得这种类似的评价频繁出现在自己面前是什么好事情。
　　也许他们只是在感慨，并没有什么恶意，柳宸也相信他们并没有恶意，所以，每次遇到这种事情，她也只是一笑而过，过了就算了。
　　但是，这种所谓的“过了就算了”真的就能“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