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柿》沙棠未果

20、相遇（三）

　　李梅工作的地方是一家小超市，她刚到这里工作不久，也就不到半年时间，在店里做售货员、理货员等等所有的工作。
　　超市老板是一位中年女人，据说还同时投资了其他几个店铺，所以她也只是偶尔来这里看一看，并不会二十四小时都在店里。
　　超市白天开门，晚上晚一些时候准时结束营业，大多数情况下，整个店里只有李梅和另一个店员赵静在，负责整个小超市的日常事务。

　　李梅从到这里工作开始一直都是这样，中午的时候打声招呼，跑回家给柳宸做顿饭、休息一会儿再抓紧时间回到小超市上班。赵静相对来说年轻一点，还没有什么家庭负担，每天中午也就留在小超市，提前或晚一点在附近随便吃点什么了事。
　　但前几天，老板过来逛了一圈之后发现，中午人流量高峰期，如果只留一个人的话难免会有忙不过来的时候，她也理解孩子一个人在家吃饭的问题不太好解决，索性把超市后面的一间小屋子腾了出来，算是个能吃饭的地方。

　　这家小超市是一个小区临街楼下面的商业店铺，一楼这个位置其实就是一套顶高比较高、面积偏大的住房。前面面向街道的一部分用于摆放货架，后面的几个小房间主要是堆放货物。
　　老板还留了一间作为自己的办公室，收着超市所用的各种文件资料之类的。那间房常年上锁，只在老板来的时候或者会计过来工作的时候才会亮一会儿灯。
　　其实要腾出一间小小的做饭、吃饭的屋子并不难，稍微抽时间整理整理，几天的时间也就全部弄好了。老板还专门买了一个电磁炉用来炒菜之类的，说是在这种地方用燃气的话安全隐患不少。

　　这几天，柳宸除了早饭还是照例自己解决，午饭和晚饭都转移了路线，到小超市里找母亲一起吃饭。
　　中午吃完饭她就在店里找个椅子休息一会儿，午睡的话，大多数情况下不可能，但是也可以靠在椅子上闭会儿眼睛。
　　晚上超市关门晚，她下午放学之后也会先来这儿填饱肚子再自己骑车回家。

　　一般情况下，母亲和另一个店员阿姨赵静会轮流做饭、洗碗、收拾餐具，算是减轻了她的一点压力，而且也不用跑来跑去了，轻松了不少。
　　但是柳宸并不这么想，这种生活总让她觉得不自在，用李梅的话来形容就是，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

　　和柳宸一起吃饭的一般是李梅和赵静，有的时候可能还会有老板、老板的朋友、老板家的孩子和饭点儿到这里的装卸工人之类的。
　　简而言之，在柳宸眼里就是，各种陌生人。
　　这个环境不仅一点也不私密，达不到一种休息、放松的目的，有那么点儿寄人篱下的意思，还充斥着一股“大人味儿”。
　　她最讨厌的就是“大人味儿”。

　　一段时间下来，小超市里来来往往的所有人都认识了柳宸。
　　在他们眼里，李梅家的小姑娘不爱说话，整天皱着张脸，好像谁欠她钱了似的，没事儿就喜欢自己一个人待着，但听说学习不错，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看这呆呆傻傻的样子，也不太像。
　　怎么一点儿也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见了人冷冷漠漠的。
　　不像那个谁谁家的孩子，一看就活泼、嘴甜、还讨人喜欢。

　　其实柳宸在小时候和父亲一起去参加所谓饭局的时候就见过太多这样的大人了，她也能感觉到，大多数人并不是很喜欢自己。
　　但她并不很介意，反正她也讨厌他们。
　　趁着自己年纪还小，任性、自我、不去迎合所谓的社会规则好像也不是什么罪过吧。

　　“电磁炉做的饭就是不如家里燃气做的好吃啊。”赵静洗完碗，从后面的小房间里走了出来，坐在了李梅旁边和她聊天。
　　“是啊，我也觉得，”李梅应和道，“那个火力根本不行，火力大小还特别不好控制，煮个饭还行，就很难炒好菜。”
　　“你要不先眯一会儿，”赵静看了看时间，“等会儿我叫你。”
　　“行，正好我也有点儿累了，”李梅说着揉了揉眼睛，她刚吃饱饭，有点发饭晕，“我先睡会儿，一会儿我再来替你。”

　　这会儿是午休时间，超市里没什么客人。
　　赵静看了眼坐在角落椅子上的柳宸，随口问了句李梅：“你家姑娘什么时候上学啊？我用去提醒她一声吗？”
　　“不用理她，”李梅很自然地接话，靠着椅背往下滑了滑，找到了个舒服的姿势，“她到时间自己就走了。”
　　“那你还挺省心的啊，”赵静接着说，下意识地压低了一点声音，“把孩子教得这么好。”
　　“唉，谁天天教过她啊？她自己的事不就该自己去做嘛。”李梅看似推辞着说，说完话直接就闭上了眼睛。

　　这屋子一点也不大，再加上店里现在很安静，柳宸听得算是个一清二楚。
　　她好奇地朝说话的方向看了一眼，时机刚刚好，她看到了母亲嘴角的微笑。
　　看来，母亲小小的虚荣心又一次得到了满足。
　　只是，柳宸看着母亲炫耀又故作谦虚的样子，总感觉别人是在夸她训的这条狗真是听话，又乖又懂事，一点儿都不让人操心。
　　烦透了。

　　日子一天天平淡的过，她的心情却一天天的大起大落。
　　未来那么远，谁知道未来会怎样呢？
　　她现在能做的，好像也就只有享受所有的好，以及尽最大可能去“苦中作乐”。

　　这天上午经历的一切，对于初一12班的各位同学们来说算是噩梦一般的存在。
　　为什么这么说呢？
　　期末考试临近，除了极少数课程还没有讲完，大多数课程已经正式迈入了复习的阶段，特别是一些背诵性内容占比比较大的学科，更是早早地进入了一遍又一遍复习的状态。
　　平时上课还能摸鱼，真到这种课了，老师恨不得把全班都提问一圈。特别是马上要到自己但是还没到自己的时候，那种紧张感，感觉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思品课算是个极为典型的例子。
　　整本书一共几个单元，每个单元老师都已经带着画好了几个大题。
　　老师提出的要求是，把所有的大题的题目写在教科书前面的空白处，只看着这一页提纲就能够把所有的答案说出来。
　　整个学期的内容不多，思品老师也算是第一个带领大家迈进了紧张的期末复习的大门。

　　复习课其实很有意思，老师指定一道题目，给一小段时间记忆背诵，然后再随机提问几个同学检查一下效果。
　　如果被提问的同学三番五次答不上来，那不好意思，办公室喝茶或者罚抄是免不了了。

　　按说这种提问的模式应该怎么样也不会提问到柳宸身上，毕竟，这种课就算柳宸全程在做自己的事，甚至发呆都不会影响到她的成绩。
　　但是也并不是说完全没有提问到她的可能，老师一个心血来潮或者什么别的原因，她要是答不上来就太尴尬了。
　　而且，对于柳宸来说，这种上课的时候就能完成课下任务的机会，节省了多少时间啊，晚上看电视的时间又能增加了。
　　何乐而不为呢？

　　“向泽，你来背一下刚刚这道题的答案。”又一轮背诵时间结束，老师扫了一眼全班，把眼神落在了一直低着头的向泽身上。
　　在点到他名字的瞬间，向泽不经意地微微颤抖了一下，眼睛仍旧依依不舍地望着课本上画线范围开头的部分，抓紧时间又默念了几遍，磨磨蹭蹭地站了起来。
　　显然，向泽跟柳宸一点也不一样，他可不觉得这种复习课有什么好玩的。

　　提问的这道题其实并不很长，几个要点，每个要点后面再跟上一两句话稍微阐述一下就结束。但向泽似乎并没有记住多少，他站起来之后一直在重复刚刚临时记忆的第一句话，怎么也往下顺不下去。
　　实话实说，柳宸刚刚也有点跑神，向泽这会儿被提问的功夫，她也抓紧时间又把思路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听他久久答不出来，柳宸也有点替他着急，但是这种情况下好像又没办法特别明目张胆地帮他，她就悄悄把书往前面推了一下，装作不经意地指了指向泽应该回答的要点。
　　向泽还是没往下背，这下子他甚至直接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怎么，”老师的耐心终究还是耗尽了，“这是没背还是没背会啊？”
　　向泽还是没说话，就这么站着。
　　老师见他实在也是说不出个什么了：“行，你先坐下吧，下课之后来我办公室找我背，如果还是背不下来的话，那就得罚抄了啊。”
　　向泽直接坐了下来，他坐到凳子上的时候余光瞥到了柳宸极为靠前的课本，心想，她怎么把书摆得这么远，视力这么优秀吗？
　　随后便又恢复了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但心思绝对不在书本上的姿势。

　　说起来，这种偏差感其实也是因为两人之前与同桌的相处模式完全不同。
　　柳宸虽说没跟同桌变成特别好的朋友，但是基本的沟通还是存在的，就像她跟李琦的那种交流，上课时偶尔提醒一下也是常有的事。
　　向泽则完全不同，他跟之前的同桌几乎没什么交流，更别提什么互相帮忙了，像极了一个大大的自闭小孩。

　　老师又提问了几个同学，甚至还让几个同学接力背诵，属实是玩出了花。

　　“好，”课堂已接近尾声，老师突然神秘地笑了笑，“最后这一会儿给大家一个挑战啊。
　　“咱们这个单元呢，其实最后还有一道拓展题，我一直没让大家背过，但是咱们上课的时候还是讲过的。
　　“最后这几分钟呢，大家试着背一下，我一会儿点几个同学起来，看有没有人能当堂复述出来。
　　“这个部分稍微有一点长啊，我的要求也不是很高，不一定要一字不差，大概意思能顺下来就可以。”

　　柳宸跟着老师的引导找到了范围，也开始随着大家叽里呱啦的声音默默理着逻辑，理完之后开始记忆一些关键词，最后试着背了一下，又特别记了几个连接词，把整段话串起来。
　　“好，时间差不多了，”老师提高了音量，“我找个同学试一下啊。”
　　全班霎时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低下了头，避免和老师的视线撞上，仿佛是在说，千万别叫我，千万别点我起来。
　　“不用紧张啊，”老师说，“背不出来也没关系，尽力就行。”
　　显然，老师这么说并没有特别有效地缓解到大家的紧张情绪。

　　“行，那就，”老师故意顿了顿，留了个可怕的暂停，“柳宸，你来试一下。”

　　好吧，柳宸其实隐隐有预感，她就是那个不怎么幸运的“幸运儿”，但是真的确定点到自己的名字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紧张。
　　一个是因为她确实有点恐惧这种公开场合的讲话，另一个其实是因为，她还没有特别完整地顺过一遍，并不能保证完整准确地说出来。
　　虽说如此，她还是直接站了起来，悄悄呼了两口气稳定下情绪，看到老师一脸慈爱地看着自己，不知怎地，压力更大了。
　　算了，豁出去了，柳宸直接目视前方，不再管老师和周围同学的目光，尽可能回忆并顺着刚刚的思路开始说。

　　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柳宸竟然就这么顺着思路把这一大段话复述了出来。
　　说实话，她说完之后自己都吓了一跳。
　　刚刚都发生了什么？

　　“不错啊，”老师肉眼可见笑得更开心了，“不是不错，很好，几乎算是一字不差啊。”
　　叮铃铃，下课铃声适时地响了起来。
　　“行，那我们今天就先说到这里啊，”老师走到讲台附近收起自己的教学用具，“最后柳宸背的那道题大家可以背也可以不背，至于期末会不会考，大家自己思考着来吧，我就不再多说了。”

　　“好，下课！”
　　“起立！”
　　“老师再见！”

　　柳宸一直觉得，自己的学校生活和家庭生活是极其割裂的。
　　她在家人眼里有多么的不值一提，在学校大多数老师、同学眼里就有多么的闪闪发光。
　　对于这一点，她有点开心，又有一些绝不是喜悦的复杂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