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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凌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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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儿。”
空荡荡,白茫茫的环境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那声音由远及近,仿佛是在莳青的耳边说的。
“谁?”莳青茫然的环顾四周,终于在远处看到一棵玉兰花树。
树下站着一个纤瘦的白衣女子,眉眼弯弯,正带着笑意看着莳青。
“卿儿,快到母亲这里来。”
莳青愣愣走过去,他看不清那女人的脸,但他知道这是他的母亲——谢卉堇。
“母亲……”莳青眼尾泛红,渐渐湿润了眼眶,他带着哭腔道“阿娘……我好想你。”
“傻孩子哭什么,娘就在这啊。”谢卉堇替莳青擦去眼角的泪水。“你的姐姐和妹妹们呢?”
“她们……”
“她们都死了是吗?”
莳青的喉咙干涩,喉结滚动了几下,竟是半个字也吐不出来。谢卉堇的眼角突然流出鲜血,鲜红的血划过她苍白的脸颊时,她突然伸出手抓住莳青的肩。
“她们都是我的学生,你为什么没有保护好她们?为什么?!为什么!”
莳青的脚下突然渗出一摊血液,染红了他的衣服。那鲜红蔓延向上,仿佛要将他活活吞没。
莳青猛的惊醒,心脏像雷声一样轰隆隆的跳着,冷汗爬满全身,他的后背都被浸湿了。莳青剧烈的喘息着,仿佛这样就可以忘记梦魇带来的痛苦。
莳青穿好衣服,朝书房走去。他还记得昨晚陆珩昀的眼神,陆珩昀抵着他的小刀,以及他对陆珩昀说的话。
陆珩昀知道莳青开不出什么像样的价钱,但是莳青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只要殿下助我报仇,莳青这条命就是您的了。”
为了复仇,莳青可以付出一切,包括他那不值一提的命。
莳青站在书房的门口迟迟没有进去的打算。
“进来吧。”书房里传出陆珩昀的声音。
“殿下叫我有何事?”莳青站在书案边,动作拘谨中还带着小心翼翼。
“你是我的贴身侍从,我叫你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殿下说的是。”
陆珩昀示意他过来磨墨,莳青和昨晚一样,动作熟练的磨墨。
“你的动作很熟练,你读过书吗?”
“我……”
“在我面前,要实话实说。”陆珩昀眼里透出锐利,仿佛在警告莳青。敢说一句谎话,就拔了你的舌头。
“读过一些的。”
“书架上的书你可以随便看,有不懂的可以问我。”陆珩昀继续低头看起文书,不打算再理莳青。
莳青转身在书架上拿了本书看,无意间瞥到书架旁有一个精致的鸟笼。一只雏鹰在笼子里梳理着羽毛。
莳青缓步走过去,想伸出手指逗弄一下这只雏鹰。
“它很凶的,当心啄伤你。”
莳青闻声只敢在雏鹰够不到的地方逗它,可这只雏鹰似乎不怕莳青也不凶他,反而表现出乖顺的模样。
“它叫什么?”
“凌虚。”陆珩昀放下文书看向还在和雏鹰玩的莳青。“它看起来很喜欢你,那就送你吧。”
“凌虚。”莳青喃喃道,他嘴角微扬,眼眸里是少年独有的欣喜。“你也是被困住的。”莳青心想。
午后,陆珩昀带莳青来到靶场。陆珩昀一身玄色劲装衬得他更加高大强壮。他弯弓搭箭,只听“铮”的一声,箭支正中靶心,并且把箭靶射穿了一个窟窿。
莳青专注的看着陆珩昀的动作,他也很想学,不过陆珩昀的弓是北境最常见的六钧大弓,箭支也像一杆小长矛。对于莳青来说这样的弓箭是不适合的。
陆珩昀走后,莳青也偷偷的拿着陆珩昀的弓学着他的样子弯弓搭箭,可是他连弓弦都没能拉开。
傍晚时,莳青又来书房找陆珩昀。
“世子殿下,我想和您学射箭。”
陆珩昀闻言抬头看着他,莳青身量纤纤,胳膊细的仿佛一使劲就能捏断。
陆珩昀笑了一声。“可以啊。”他起身走到莳青面前说“但是我不能白教你,你打算拿什么和我换。”
“殿下想让我用什么和你换。”莳青愣愣的看着陆珩昀,不知道他又在搞什么名堂。
“我看你从芳云楼带过来一把琴,你弹首曲子我听听。”
莳青搬来七弦琴,他试了试音,修长纤细的手指拨动着琴弦,婉转悠扬的乐曲在他指尖流转,那琴音时而如山间溪流涓涓流淌,时而像暴雨惊雷劈啪作响。
一曲结束,陆珩昀不住赞叹。
“莳青公子不仅人美,舞跳得好,这琴弹的更好。”
“多谢殿下夸赞。”
“只不过,我记得你是瑜州户籍,怎么你这曲调里倒有点文城的感觉呢?”
“教我的琴曲先生是文城人。”
“是吗,我记得于妈妈那日同我讲,教你的琴曲先生是寥都当地的。”
莳青的眼底闪过一丝慌乱,指尖下意识攥紧衣角。他躲过陆珩昀的目光,搪塞道“可能我记错了吧。”
陆珩昀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你教我弹琴什么样?”
陆珩昀的这番话完全让莳青猝不及防,“我没教过别人弹琴,但是既然殿下想学,我定然会用心教。”
陆珩昀坐在莳青对面,他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的拨弄着琴弦,开始琴音流转,莳青不可思议的看着陆珩昀。接着陆珩昀故意漏音,错弹,一曲下来嘈杂乱耳。
“殿下?”莳青能感觉到,陆珩昀是在耍自己。
“怎么了?‘先生’快教我如何弹琴。”陆珩昀眼底里分明是戏耍得逞的满意。
“殿下莫要戏弄我,你分明会弹。”莳青微微蹙眉,语气里竟带着他自己的没有察觉到的娇嗔。
陆珩昀笑了起来,他把莳青拉到自己身边,“好了,哄你的,我教你弹一首北境的曲子,别生气了好不好?”
陆珩昀说着,垂下眼眸,手指在琴弦间舞动,曲子悠扬辽远,仿佛带来了北境那带着草原气息的风和北境浩瀚的天。那是自由。
陆珩昀垂下眼眸,莳青看不清他的表情。
日暮西垂,风穿过廊檐带着北境的青草香吹进了莳青的心房。
“日落了,你早点休息吧。”陆珩昀走出了书房,朝马厩走去。他牵出雨鬣霜蹄走出了王府。夜色很快笼罩了寥都,街巷只留几盏灯笼还发出微弱的光,月色朦胧,陆珩昀的身影被月光投在石板路上。他骑上马感受风吹过耳边微凉的温度,他闭上眼睛任由雨鬣霜蹄带他去任何地方。偶尔有几片薄云掠过圆月,把那撒下的清冷的月光都夺了大半。陆珩昀突然就想起了莳青,寥都之内,他们之间又有什么区别。
次日清晨,陆珩昀遵守诺言教莳青射箭。
昨日陆珩昀无意间看到了莳青偷拉六钧弓,所以今天特意为他拿了一把轻巧的弓箭。
“看好了,先这样……”陆珩昀和以往一样,弯弓,搭箭,拉弦。“铮”的一声,弓弦断了。
“……”
陆珩昀换好弓弦,让莳青拉弓。他站在莳青身后,握住莳青的手,头靠在莳青的耳边。带着薄茧的手掌传来温热,莳青的手掌无意识的出了好多汗。耳边的低语带着挑逗的语气,莳青后背绷得笔直,他弯弓搭箭,“铮”的一声,弓箭射在了箭靶的边缘。
“你学的很快,接下来自己试试。”陆珩昀放开手,退到一边。
莳青弯弓搭箭,他想到自己的亲人和那些枉死的女学生,他的眼底涌上愤怒,仿佛赵任就站在他的面前,看到他那张凶残至极,该被千刀万剐的脸!
一箭射出,正中靶心,这是一支带着仇恨的箭。
“很不错,你可以和我说说你还想学什么?”
“我……我不知道,殿下觉得我适合学什么?”
“我看你身量纤纤,适合学轻功。”
“还有吗?”莳青的眼里带着期待。
“你还想学什么?”
“我见殿下常佩刀,我想和殿下学刀。”
陆珩昀面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是愿意还是不愿意,他就这样看着莳青,好一会儿才开口回应“可以。”
陆珩昀把北境的刀法完完全全的交给了莳青,不过,北境的刀法刚硬猛烈,是最不适合莳青这样的人学的,但耐不住他的倔强。像陆珩昀的赤那刀,刀刃又宽又重,配合着陆珩昀刚猛的力道,一刀下去就能直接把人砍翻。莳青暂时找不到适合自己的刀,他只能用锦衣卫常用的绣春刀,他没有强健的体魄,只能用速度弥补这方面的缺陷,配合着他灵巧的身姿和轻功,竟也能与陆珩昀过上几招。
莳青就这样晨起练刀,傍晚读书,岁月流逝,这三年里他一直在向前走。
“大夫瞧过了?”陆珩昀才从诏狱赶回来。
“嗯。”莳青直直的站在原地,低着头不敢看陆珩昀。
“胆子还挺大,敢一个人追上去。”
“他当时已经身中一剑,而且……”
“而且什么?”
“你们不是也快追上来了吗?”莳青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那人习武多年,身强力壮,你病才刚好就敢和他比划,莳青你挺有胆量啊。”
“我这不是,没事吗。”
“没事?”陆珩昀蹙眉反问。“你知不知道,我再晚一步,你就被砍断脖子了,左手差点被折断,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你这叫没事?”
“是卑职狂妄自大,卑职知错。”
“既然错了那就该罚,回屋里面壁思过三日。甜食解药,近几日不许吃。”
“是。”莳青低着头,把很不情愿的表情藏了起来。
“还不回屋去?”
“是,卑职莳青告退。”莳青进了屋里,狠狠地把门关上,震得门窗直打颤。
陆珩昀知道莳青心里憋屈,但他也是气不打一处来,终究不忍心罚的太狠。
“噗。”满旭快速的收敛好表情。
“笑什么?”
“主子,你觉不觉得,莳青公子挺像某些动物的。”
“像什么?”
“像只小猫。”
陆珩昀回头看向那扇紧闭着的门。想到方才莳青低头认错的模样,若是莳青是只小猫,应该会耷拉着耳朵。那副委屈又倔强的表情,可不就是小猫吗。
“你们怎么还站在这?”陆珩昀转过头,刚才露出的温柔神情消失不见。
“主子,我们……”
“差事都办完了?今日之内没办完差事的一律罚十军棍。”
满旭连忙拉着院里其他的几个锦衣卫朝外面走。“是是是,主子我们这就走,马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