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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与君伤别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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昱朝元文三年,八月初,北都城。
无边无际的大火,照亮了黑夜,一张张绝望狰狞的面孔在我的眼前倒下,一个个熟悉的人影离我越来越远,想抓住他们,却无法动弹,挣扎、呼喊,无济于事······
恍然醒来,又是那个梦,自我有记忆开始,就一直伴随着我的噩梦。
我曾问过老爷我的身世,他只说十年前,路遇我的家人死于一场大火,他见我可怜,便将六岁的我带回家做了婢女。
老爷文钢乃北都布政使,先皇后的弟弟,十二年前请旨随衡王从京城至封地北都,他膝下无子,只有已故大哥之子文定楠跟随在旁。
我平日只需伺候楠少爷的日常起居,虽是婢女,老爷却对我格外照顾,同为婢女的好姐妹皓月也总问我是不是老爷的私生女,我只是笑着拧她的嘴巴。
楠少爷对我更是像兄妹一般,他喜欢在后花园的悠然亭内读书,总是拉我在旁,在摇头晃脑一阵诵读后,用卷轴轻拍我的额头,要我随他一起背诵。
闲暇时他会教我写字,在看到我写的字稍有成型时,他一脸得意:“以后我就不用再抄这些东西了,先生若是检查,就由你代劳吧。”
他擅长音律,喜欢在星月皓洁的夜晚抚琴,他见我喜欢跳舞,便偷偷将我乔装,带我到教坊偷师舞姬起舞。
夜晚在后花园,借着荷塘月色,他吹箫伴奏,我轻舞罗袖,身轻回纵,回裾转袖,如同一只翩然飞舞的蝴蝶,一曲舞罢,我学着舞姬欠身向他行礼一笑,他拍手道:“此舞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见!”
“幽蓝,”窗外一声轻呼将我从思绪中唤回,好熟悉的声音,是楠少爷回来了。算起来,自楠少爷每年外出随师习武,我已有好几个月没见他了。
“来了!”我整好衣容,快步将门打开,正迎上他的清眉朗目。
“为何许久才出来,是不是藏了什么好东西不让我知道?”他一面与我说笑,一面大步流星,来到书案旁,仔细察看我写的字。
我在一旁端详他,他没什么变化,黑发全部绾成一髻用青玉笄束着,脸上刚毅的线条显出他挺拔的鼻梁,虽然在外奔波黑瘦了一些,却依旧一脸英气,神采奕奕。
“啧,写得越发飘逸了,是想做书法家了么?”他抬眼微笑着看我,目若朗星,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看来你这丫头没有偷懒。”
我翘首一笑:“少爷吩咐的事,我焉敢不从?”
“那我禀告叔父,要你给我做媳妇,你从不从呢?” 他笑着在我耳畔轻语,抬手轻轻刮过我的鼻尖,“不跟你说笑了,今日衡王妃来了,我得换了衣裳见娘娘去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心下一阵黯然,做你的媳妇,我怎敢奢望?就连做你的婢女,我都每日不安,怕你有一天厌弃我。
从有记忆起,我的右脸上就有一块伤疤,几乎遮住了我的半边脸颊,老爷说是当年的火烧留下的。
在文府平静地过了十年,那场大火,自己的身世,我都不想再追究,只希望永远在楠少爷的身边,一辈子做他的婢女,做他一个人的舞姬。
“幽蓝,”突然王管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老爷命你至大堂见客!”
“快来!”皓月拉我同行。
“老爷叫我们去是为何?”我悄声问她。
“不知道,我也纳闷着。”皓月说着已经拉着我跑向正屋。
进入正堂,我们总共五个婢女跪下行礼:“参见王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侧目,发现楠少爷坐在旁凝视着我,眉头微蹙,若有所思。
我正狐疑,只听见老爷文钢的声音:“娘娘,这几个是微臣家里手工最灵巧的几位婢女,可以弥补准备皇上大婚贺礼时,衡王府绣娘的不足。”
“好,”玉杯盖碗轻撞,一个娇柔却威严的声音响起,“那本宫就谢谢舅舅的美意,待皇上大婚后,再将她们几人奉还。”
“微臣惶恐,娘娘若是觉得她们几人还不笨,就尽管留下使唤,就算是微臣的一番心意。
绣娘?怎么会叫上我呢?
我心中不解,皓月她们几人的绣工确实不错,而我对刺绣简直一窍不通,只因老爷平日待我宽容,对我与少爷一起识字读书并无微言,怎么会让我去王府当什么绣娘呢?
况且,我相貌丑陋,不怕有损文府颜面么?
“你们都起来吧。”
衡王妃端坐正前方,目光悠然,笑意盈盈,当目光扫至我脸上时,她微微一颤,嘴角一动,想来是被我的丑貌惊到了,却最终没有开言。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道怎么走出大堂,我无心再听任何声音,脑海中只有一个身影。
厢房内,晦涩的灯光,案桌上,都是写满字的纸张,窗外微风拂过,一张张吹落地面,写的只有三个字:文定楠。
眼望窗外,不远处,是我们抚琴跳舞的地方,思绪飘然,是何时,我对楠少爷种下情思?
依稀记得刚来文府,我总是坐在荷塘边哭个不停:“娘亲,爹爹,你们在哪里?你们不要我了吗?”
“不要哭了,你的亲人都到天上去了,他们是不希望看到你哭的。”
一个比我大几岁的男孩来到我身旁,我抽泣着看看他,那对清澈的眸子铭刻我心,眼光是那样温柔。
“来,”他向我伸出手,我迟疑,却还是把手递上,刹那一股暖流从手心传来,他的手好温暖。
他拉我起来,认真地帮我擦掉泪水:“我叫文定楠,以后我们都学着自己照顾自己。”
这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此后,他一直像兄长一样待我,而我,也把他当成最亲的人,甚至,幻想与他相伴终生。
我知道自己和他的主仆身份有别,所以努力地读书习字学舞,就是想让他看到我的长处,缩小和他的差距。
猛然收回幽思,才发现双颜冰凉,用手拂泪,我起身步出门外。
忽然,闪过一个高大的身影:“跟我来!”他拉起我的手向外跑去。
这个背影,如此熟悉,身躯凛凛,英姿飒爽。
楠少爷一口气带我来到后花园荷塘边,看我气喘不止,他轻抚我的脊背。
我渐渐平复过来,看着他紧握我的手,脑海里依稀闪现十年前的那个男孩,拉着我的手许诺要照顾我,如今他的手变大了,能把我的手包围,依旧温暖。
“我们一起走好不好?”好像是他发出的声音。
我愕然:“什么?”
他注视着我,朗目略显疲惫,有些许忧愁,又有些许犹豫,半晌,他说道:“没什么,再跳一支舞好吗?”
他从怀中取出竹箫,一个悠扬的起音吹响。
我侧首看着他,随着萧音甩动衣袖,倾身起舞,如莲花般花开瓣颤,长发如流水清泓,衣裙如蝶翼轻飘,侧腰旋转,回眸相视,他始终注视我,目光却晦涩难懂。
一曲舞罢,我依然欠身一躬:“楠少爷……”
话到嘴边,却不知如何说起。
“幽蓝,你入了王府以后,我们就不是主仆了,你叫我定楠吧,今后我不能一直护着你,你要自己照顾自己,一切保重。”
他看着我的目光摇摆不定,似乎有许多不舍。
“楠少爷,定楠……”
“我送你回去。”
他独自走在前面,我默默地跟着他,踩着他走过的路,看着他有些黯然的背影,虽有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开口。
纵是万般不舍,我却没有选择的余地,既然我们身份悬殊,或许分开才是最好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