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夏》青红浅碧

37、第十八章（一）

　　夏彩恩一直觉得，过年是最麻烦的事，一大帮子亲戚聚会，多是关系半亲半疏的，也没什么好讲。于是她习惯跟在夏母身边，有人问起，才偶尔回两句，亲戚都说她女大十八变，就是话少这点一直都没变。她听了，只在心里笑，那是因为没共同语言。
　　两年前家里两位大家长相继辞世后，过年这桌年夜饭简单了不少，再不是要一家人在自家开席，忙里忙外地煮饭烧菜，直接上酒店，自然更少了亲和的气氛。夏彩恩只当例行公事地赴会。
　　家里亲戚很多都全家一起出席，个别有几个实在抽不开身就只好缺席，到了发红包的时候，就混乱得和什么似的，看得夏彩恩也头大。
　　大姨婆塞给她红包的时候，夏彩恩照例是躲到夏母身后。她实在不爱这一套，每年都得躲，小时候还好大大方方地拿压岁钱，现在这年纪，没理由要。
　　“没结婚的，就是孩子。”大姨婆说着就往夏彩恩手里塞红包。
　　夏彩恩没辙，又推脱了几声，最后也只好收下。
　　发觉有人扯她的裤子，夏彩恩低头，是小姨家的孩子，今年四岁了。虽说是小姨，对方其实也就比自己大两岁，辈分就高了自己一辈，这会听着这么个小毛孩叫自己姐姐，还真觉得怪异。
　　夏彩恩将小女孩抱起，拉拉她的手，软软的，肉嘟嘟的。
　　“要喜欢，就赶紧自己生一个。”小姨走过来，身材娇小，打扮得也有些学生样。
　　“我和囡囡玩就好。”夏彩恩逗逗囡囡，小女孩笑咯咯地环住她的脖子，“多好。”
　　说到这种事，家里的三姑六婆自然来了兴趣，一个个说要帮夏彩恩介绍对象，大舅公甚至也要表舅帮忙介绍朋友。夏彩恩苦笑，没想到一向冷静稳持的大舅公也会热衷于这种事，也好在平日大伙也不多见，否则她准没安生日子过。
　　“我想要小外甥女。”囡囡把头靠在夏彩恩颈窝里，看着自己的母亲，再很期盼、很无辜地看看夏彩恩，“姐姐……”
　　小姨立刻笑了出来，夏彩恩被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当众调戏，简直没面子透了，却仍抱着一脸童真的囡囡坐到一边吃东西。
　　这么一来，才显得热闹，夏彩恩也渐渐活络起来，和几个年龄相仿的表姨表舅聊天。一直到酒宴结束，她送双亲回家，路上夏母又提起结婚的事，她只好把夏父拉出来做挡箭牌。
　　“再这样，我就不管你了！”夏母佯装生气地快走两步。
　　夏彩恩追上去，低声下气地讨饶，才算得到小小原谅。

　　大年夜，一家人要在一起守夜，夏彩恩陪父母看电视，十一点多的春晚，其实没什么看头。应该说，春晚早就没了吸引人的地方，不过是因为这已成为一种约定俗成的习惯，守岁看春晚。
　　但其实，夏父夏母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夏彩恩一个人站在阳台上，看着午夜的城市。
　　曾经有一段时间，她写小说到凌晨，后来完了稿，生物钟调不回来，于是就独自立在公寓的阳台上眺望这个城市的夜景。
　　过不过节都一样，城里总是充斥着五颜六色的光，氤氲在城市上空，接洽着夜的寂寞。
　　那个时候，她似乎比现在更要思维空白。或许是因为写小说而掏空了那一阶段的感情，她觉得自己变得木讷，彻底没有对现实的思考，唯有回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阵沉静之后，会想起付少卿，会想起坐在他车里的女子。
　　这就是不知不觉的接受，接受付少卿对自己的“侵略”，将他放到心里了，毫无意识。
　　十二点整城市上空突然绽出烟花来，夏彩恩被吓了一跳，下一刻她却扶上阳台的副手，微探出身想要看得再清楚一点。
　　大朵大朵的烟花，割碎了天空的完整，原来只剩下的一点点消沉也因此被击散。夏彩恩只觉得天好亮，亮得像镜子，可以看见城市另一处那个人的身影。
　　陪她放过烟花的人，苏泽吗？好像没有他，记忆里只有他们一起看别人放鞭炮的情景。

　　就是那年过年的时候，她和苏泽在街上走，二月初的天气最冷，却没有风，有阳光，但没什么温度。她两只手插在口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苏泽说话，因为她说想养狗，但苏泽说了一堆理由拒绝，她回驳不了，所以只好放弃。但心里气不过，她就和他赌气，摆出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前头有一群孩子在放鞭炮，噼呖叭啦的，搅得整条街都不安生。
　　夏彩恩停下脚步，她一直都排斥这样的东西，甚至有些害怕，因此除了顿足，还不由皱了眉，却没告诉苏泽，想绕道走。
　　肩头揽过苏泽的手，她习惯了他突来的温柔，但还是不肯移步。
　　苏泽凑近她的耳边，柔声道：“跟我走。”
　　就这三个字，他柔情脉脉的语气，她看他，冬季寒气里有他温润清朗的笑容，于是，她听话。
　　砰的一声，又一个鞭炮炸开。
　　她朝他怀里缩了缩，她听见他的笑声，于是抬头，挑眉，伸手推开他却被他拉住手，贴在胸口，说：“外头都这么闹腾了，咱就不闹了。”
　　明显的讨饶的口气，她心软了，由他拉着，再任他抱住，随他经过鞭炮声，再一起回家。
　　她以前一直说回家，现在，只说回公寓。公寓，只是住的地方，没有家的感觉。

　　付少卿发短信来的时候，夏彩恩刚泡了热开水，她一只手去找手机，没留心就被烫着了。
　　“新年快乐。”简短又真诚的几个字，已经足够让她为之一笑。
　　“快乐，不过手被烫到了。”几乎毫无意识地就发了过去，后来她才觉得这样说有些莫名其妙。
　　“怎么这么不小心！！！明天我去看你！！！”
　　“没事，别大惊小怪的。过了零点，该睡了。”
　　“明天去找你，记得等我。这就去睡，你也休息吧。”
　　“嗯，晚安。”
　　“晚安。”
　　“安。”
　　“安。”
　　……
　　来来回回说了好几次，像孩子似的，夏彩恩忍不住笑了出来，低声道：“呆子。”
　　他听不到，但他的最后一条短信是：“安，等我。”
　　他会去做，他给的承诺都会兑现，所以，请一定要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