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青红浅碧

31、第十五章（一）

　　婚礼一直持续到十一点，结束的时候，付少卿先行离开，自然是去找夏彩恩的。
　　他早先和夏彩恩通过电话，但对方关机。他知道这样的时候，不打扰才是对夏彩恩最好的安慰。于是他苦苦挨到婚礼结束，就立刻开车去夏彩恩的公寓。
　　楼道的声控灯因为快步上楼的男子而接连亮起。付少卿一口气跑上八楼，在敲门前的一秒钟，他却开始迟疑——或许夏彩恩已经睡了，又或者她还在难过而不想让他看见被拔光了浑身刺的自己。那他又何必残忍到要将创伤掀开在彼此之间，他会不知所措，而她只会更加难堪。
　　算了，付少卿转身，靠着墙蹲下。楼道里的光线其实有些暗，他就这样默默地等，思维力空寂一片，荒凉如已经废去许久的地。
　　电梯门打开，叮的一声，清晰得在这样的环境里有些刺耳。
　　夏彩恩穿着单衣从电梯里走出来。她看见付少卿就在自己公寓门口，埋着头，没有动——他应该想不到她会从外面回来。
　　地上是付少卿的影子，就向着夏彩恩的脚下延伸过来。她慢慢走过去，却见地上的男子动了动。她立刻躲到一边的墙后面，背上一片阴凉，透过淡薄的衣服传到肌肤。
　　她只是蓦地想要多起来，怕见他。

　　就像他怕见她一样。好几次的相遇，他都只敢站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怕她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四年前的她就已经让付少卿浸透在悲凉里，如今倘使她再注视，他会不会只剩下让自己想死的责备和怨怪？
　　苏泽靠在客房的白墙上。他没有立刻去见韩念贞。这样的不忠教他无力面对一直在等待自己的妻子。他怕她的隐忍和包容，那会更加显得他的卑劣和不堪。
　　彩恩，你没来，其实，真好。
　　苏泽内心涌起一阵庆幸。
　　如果夏彩恩真的来了，出现在他和别人的婚礼上，然后，他们重逢了。那么，他用以维持这场婚礼的力气就很可能被击得粉碎，到时候，谁都是进退维谷的境地。

　　她还想要这份平静，于是躲藏成了最好的方式。为了他，她丢掉了会笑的自己，四年，也该够了。如今，他已经结婚。
　　夏彩恩慢慢走出拐角，就站在灯光下，看着付少卿。
　　一直到十二点手机自动关机的声音惊扰了沉默的男子，付少卿才看见站在不远处的身影，就像在等他一样静静站着，默默看着自己。
　　付少卿站起身，地上的影子被拉长，离夏彩恩的脚尖又近了。她走上前，到他的身边，却没有看他，而是开了门，请他进去。

　　门开的时候，他看见坐在床上的韩念贞。她已经卸了妆，此刻素颜朝天，连方才带着的作为新娘的最后一丝喜悦也不见了。
　　苏泽握着门把一直都只是站在门口，低着头，眉间凝重，良久，才说：“你累了一天了，早点休息吧。”
　　锁落了，她再看不见自己的丈夫。韩念贞有意料之中的失落，却不知这样的打击比预先想象的更加沉重。她做了所有的准备，却依旧被苏泽的一句话打击得没有一丝还击的力气。她确实觉得累了，于是躺在床上，侧身卧着，右手扶着另一边的枕。
　　那里空了，没有想象中的那张脸。她曾以为可见看他睡眠里最真实的容颜，却原来，这才是最奢侈的想法。那么，她所持有的，究竟是什么呢？

　　只有爱他的那颗心吗？
　　夏彩恩在心底哂笑。这就是她自以为的持有。现在，水晶碎了，扑面而来的浪潮将她浑身打湿，咸咸的味道因为太多的泪水而更加苦涩。

　　付少卿应酬了一天，在夏彩恩去倒水的时候，他就在沙发上睡着了，歪着头，双颊因为酒气有些泛红，不厉害，却透出一股孩子气来，让她看了就忍不住想笑。
　　“你也会偷看我。”付少卿忽然醒来，看了看时间，说，“我该回去了。”
　　“你喝了那么多酒，过来路上没出事是你命大。”言下之意非常明显，夏彩恩只见付少卿偷笑。起先她没反应过来，见他抱着她的抱枕闲适地躺在沙发上，她这才明白，却对此不置一词。
　　洗了毛巾让付少卿擦脸，他却装睡不肯动。夏彩恩也不管，将毛巾塞到他手里就起身，嗔道：“一身酒味，再装死就把你丢出去。”
　　付少卿仍旧不动，却是微微睁开眼去看夏彩恩。见她重新坐到自己身边，他就将毛巾递了过去。
　　夏彩恩打开毛巾，对折，再对折，开始帮杜少卿擦脸，一点一点，轻轻地，像怕弄醒他似的。
　　付少卿渐渐睁开眼，目光中蕴满了笑意。这样的举动，他真的受宠若惊。看夏彩恩对折毛巾，他其实明白，这样的细节是她渗透给苏泽的，细微到可以被忽略的习惯，证明了此前他们的纠缠，是融合进生命里的默契。
　　他握住她的手，心潮起伏，却不知道应该在这样的情况下说些什么。
　　什么都不说，也许，就这样默默地看她，多看一点，多记住一点，免得一切都不够深刻，在将来变得模糊。
　　模糊的，是正在流逝的时光。当看着一个人，于是忘记了时间是流动的，要到很久以后才会觉得，原来要站得这么远，才能变得清晰。
　　就像夏彩恩写稿子，总要到完成之后，才明白原来已经过了那么长时间，长得忘记了很多事。

　　“彩恩姐，说吧，你什么时候才会用完那些灵感？”付少芷斜眼撇着付少卿，筷子在嘴里喊着，笑得坏坏的。
　　夏彩恩又是慢了半拍的反应，却见付少卿给了付少芷一记暴栗。
　　“让你这丫头口没遮拦。”付少卿说。
　　电话在这时响起，付少芷喜滋滋地捧着手机就往房间跑——本来他就不像做电灯泡，可付少卿偏拉她做挡箭牌，硬要以她的名义请夏彩恩来吃饭。
　　当时夏彩恩问她，谁做菜。她支支吾吾地看着付少卿，憋了半天说了付少卿的名字。付少卿就差没当场掐死她，好在夏彩恩及时解围，要她下楼，说一起去买菜。
　　超市里，付少芷陪在夏彩恩身边，付少卿就跟在后头推着手推车。这样的组合有那么点怪异，但夏彩恩却浑然不觉，直到她说“买些西红柿吧”，回头的时候看见付少卿就在身边，而那个古灵精怪的丫头早就不知道蹿哪儿去了。
　　车里不知不觉也装了很多东西。夏彩恩问要不要帮忙，付少卿就让开一些。她会意，到他身边，和他一起推着手推车逛超市。
　　其实夏彩恩并不善此道，也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逛过超市了。只是和付少卿一起，就不知不觉看了很久，几乎每个柜台都转了一遍，甚至那些已经去过的地方，也会再走一次。
　　经过海鲜区的时候，他们左挑右选，好不容易有了决定。
　　夏彩恩拿着东西，问：“你会做海鲜？”
　　付少卿反问：“你不是会吗？”
　　两个人面面相觑，最后唯有一笑，将东西放了回去。
　　“有苹果！”夏彩恩忽然兴奋起来，跑到苹果专柜，看了看，回头朝付少卿喊，“我要买苹果。”
　　付少卿看着她的像是几辈子没见过苹果似的，他却不急不缓地推着车慢慢走过去，一路看她挑苹果的样子，才记起，他最爱吃青苹果。所以，当夏彩恩拿着小半袋青苹果回到他身边时，他只是淡笑。
　　“喜欢吃的话，多买一些好了。”付少卿说。
　　“买多了吃不完，会烂，还是别那么贪心的好。”夏彩恩说这就提着苹果去称重。
　　心头一动，付少卿看着夏彩恩走向称重柜台的背影，心底高兴得仿佛绽开了花儿一样的灿烂。这是他曾经说过的。
　　就在不久前，他看见她买的一大堆橘子堆着吃不完，全都烂掉，他就是这样说的。而夏彩恩，居然记住了。
　　他该庆幸，自己终于慢慢融入了夏彩恩的生活，并且开始有所影响，即使这些细节微末得可以被忽视，但有这样的开始就好。
　　他上去接过她手里的袋子，就像现在现在他接过她手里才洗过的碗一样，过水，滤干，放好。他确实几乎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但看见夏彩恩在，他就忍不住要帮她，就像她帮和他一起推手推车一样。
　　“哥！”付少芷突然从房间里出来，不在是先前活蹦乱跳的样子，犹豫着，站在厨房门口，看看付少卿，再看看夏彩恩，挠挠头，吞吞吐吐说着，“哥，你出来一下。”
　　夏彩恩也疑惑，但想着这是他们兄妹之间的事就没太在意。凭他们在房间里商量多久，出来后，两人又各是什么怪异表情，她都一直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