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青红浅碧

16、第八章（一）

　　双胞胎结婚的当天，夏彩恩正从外地赶回来，因为前一天的机票没订下，只好今天赶早回来。只是飞机到的时候已经过了九点，之前夏彩恩答应了两位新娘要一起去公园拍外景。
　　“今天好漂亮。”江祈林看着千依和千叶，不由暗叹，果然新娘是最美的。
　　“彩恩还没到？”千依问，看看千叶，又把化妆间的人都扫了个遍，“念贞也没来。”
　　“她刚打电话说临时有点事，这会已经赶过来了。”竹熙媛才收了线。

　　韩念贞把手机放好，带着歉意道：“本来不想麻烦你的。”
　　“我也没什么事。”苏泽依旧浅笑。他与韩念贞之间总有莫名的疏远，或者是彼此都显得太过礼貌。
　　韩念贞没再说话，又像想起了什么一样开始沉思，眼角却不由自主地去瞥身边的男子——他还是云淡风轻的样子，但总有阴翳留下，而自己只是在他身边，仅此而已。
　　前面堵车。
　　苏泽习惯了这样的状况，只默然等着，沉默的空气里没有人吱声，一直都只是听见外头不断的车鸣声。
　　“是不是过几天还要去看画展？”苏泽忽然问道。
　　韩念贞怔忡，片刻后方才点头。其实自从上次研讨会之后，她就一直在外头参加各种活动，收集资料准备学校下一年的工作。说来也巧，参加完双胞胎的婚礼之后，书画中心会有全国性的画展，她也正好出席。
　　“伯父也忍得下心让你跑来跑去。”苏泽跟着前头的车向前移了移，再看看时间，又问道，“这样下去，来不及吧？”
　　韩念贞无奈，却也只能点头。
　　车流如龙，苏泽微微蹙眉，思考之后，他说：“我陪你走过去吧，车子再说。”
　　韩念贞尽管觉得意外，也没有待薄他的好意。
　　苏泽还是习惯走在左边，却没有像当初拉夏彩恩的手那样去牵韩念贞，只是各自走着，不说话，但都彼此习惯。
　　韩念贞记得刚认识苏泽的时候，他就是这个样子，两个人，点头，微笑，用简单的社交礼仪。然后他们在家长的撮合下走到一起，开始交往。再然后，他们订婚。苏泽始终是这样淡淡的，帮她戴上订婚戒指的时候，韩念贞并没有觉得多喜悦，反而是苏泽，教她觉得自己的未婚夫并不是真的很愿意帮她戴上那枚戒指。
　　不由去触戒指上的钻石，韩念贞像很过次自我问题时的迷茫。她认为苏泽会是个好丈夫，但那样的“好”她感受不到，也绝对不是彼此之间的相敬如宾。
　　“我自己找车过去，你回去吧。”韩念贞一如既往地娴静，她也觉得面对苏泽的时候，需要这样的气度。
　　“自己小心。婚礼结束之后再找我。”苏泽没有过多的关心，说完了，就转身。
　　城市繁华的背景里，却只是他清寂默然的身影。
　　韩念贞就这样站在原地，看着苏泽离开，看着阳光下男子稳健的脚步离自己越来越远，心底的失落再一次弥漫，无奈，她习惯了这样的隐忍。于是，她转身，朝着与苏泽相背的方向走去。

　　车子从机场开向双胞胎居住的小区，因为先前听交通信息知道最近的那条干道因为车祸正堵车，所以司机换了一条路走。
　　应该是宿舍里第七和第八个结婚的了。
　　夏彩恩一面想，一面笑了出来。当初还都是意气奋发的学生，如今成了人母、嫁作人妻的都有，还有订了婚的，有男朋友的，只剩她一个孤家寡人了。
　　用独树一帜来形容自己好了。
　　夏彩恩看看时间，让司机再开快点。

　　交警将事情处理好之后，车道渐渐恢复畅通。苏泽经过路口的时候，换了方向，打算去城郊走走。

　　夏彩恩坐在窗口，拉了一半的玻璃下来。因为车速的关系，吹进来的风比较大，她会觉得更舒服一些。
　　红灯。
　　司机停下车，说，这个路口的红灯时间总是比较长。

　　苏泽打了方向盘右转。

　　司机是个热情的大叔，见夏彩恩一脸洋溢的笑容，就问，今天是不是有什么喜事。
　　“我老同学结婚。”夏彩恩靠着后座的靠背，说起结婚的时候，其实心底一阵惆怅，但她总是笑得那么灿烂。
　　结婚，就会有一个家。
　　曾经，她也有一个“家”，收容那时的一点一滴。而现在，只是埋葬她过去回忆的虚无。
　　家的概念，又从现实，变成了一种感觉——遥遥相望。

　　“以后就买双人的小型车。”苏泽正看见一辆双人小汽车开过，无意间想起当初夏彩恩说的话。
　　穿着睡衣的夏彩恩盘腿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里的新车展示，自言自语。
　　那个时侯，他说，那得先存钱。
　　她说，不过随便说说，做做梦，买车容易，养车难。
　　但后来他还是买了车，不过不是双人车，也不是夏彩恩说的很炫的颜色，是简洁的银白，而且副驾驶座一般是空着的——夏彩恩，从来都没有坐过。
　　红灯亮起，苏泽停了车。那辆双人才开走不远，他又回头看了看。
　　车窗外开过一辆出租，在眼前一闪而过，还有，坐在车里的人。
　　六月的阳光已然显得燥热，夏彩恩却依旧迎面笑着，额前的刘海被风吹乱，她却毫不在意。
　　——夏彩恩，你还和当初一样，到哪都这样喜欢笑。只是我仿佛可以看见笑容之下有你故意隐藏起来的真心。意外的相遇，拾到的，却是分开这么多年来，依旧萦绕在你我之间的伤怀。
　　苏泽还记得在医院见到夏彩恩的情形，加上现在，四年之后，他们遇见两次，都是只有他在暗处偷偷看她。
　　夏彩恩。
　　他在心里一遍遍地叫着过去恋人的名字，她却什么都听不见——一直，就是他很大声地叫她的名字，连名带姓。然后她即使在很远的地方，远到听不到他的声音，也会回头，穿过茫茫人海，再望见彼此。
　　但是现在，他再没有勇气去念她的名字。夏彩恩，只可能存在在他最深的思念里，连同那些回忆，被尘封起来。

　　司机问起她是不是也好事将近的时候，夏彩恩沉默。眼角瞥见一辆银白汽车的车尾，在阳光里显得特别亮，晃了她的眼。
　　“先把今天这遭解决了才好。”夏彩恩搪塞，之后就再没开口说过话，直至到了目的地，她才发消息给江祈林。只是才放了手机，身后就传来韩念贞的声音。
　　两人是从两个方向来的。
　　夏彩恩带着韩念贞上了楼，开门就看见江祈林。
　　江祈林一面将韩念贞迎进门，一面还为夏彩恩的迟到而抱怨了两句。
　　化妆间里是满满当当的人，千依和千叶穿着婚纱，化着妆，并不方便行动。
　　“总算到了。”千叶拉着夏彩恩和韩念贞，“我们可都等着呢。”
　　“认罚认罚。等会儿，我帮你们拿东西，打下手，当跑腿。”夏彩恩讨饶道。
　　“新郎们到了。”有人进来说。
　　夏彩恩才要跟着出去凑热闹，却被新娘拉住，说她才下飞机，还是先休息的好。
　　“我和千依都嫁人了，念贞，什么时候到你？”千叶问。
　　韩念贞过了很久才反应出笑容，说：“这事不是我说了算的。”
　　“不过你不好哟。订婚都不告诉我们。戒指戴了这么久，我们可是连他的面都没见过。”千依说。
　　夏彩恩被千叶拉着的手不由痉挛，僵硬地偏过视线去看面色尴尬的韩念贞——好友笑着，手指还触在那枚订婚戒指上，那么精致，应该是特意设计的。
　　“他还在为公司的事忙，等站住了脚再说这事。”韩念贞并没有多少怨怪。
　　“那什么时候带出来我们看看，过目总是要的。”千依很有兴趣的样子。
　　“怎么还和当年一样，都结婚的人了。”夏彩恩笑嗔道。
　　“会有机会的。”韩念贞感谢于夏彩恩的解围，正巧外头一阵哄闹，将四个人的注意力都引开了。
　　夏彩恩发觉手机震动，打开才知道是付少卿的短信，问她是不是到了。
　　千依注意到夏彩恩瞬间的异样，以为她暗度陈仓，就拿她打趣。
　　“我要和新郎说，将来要好好管教你。”夏彩恩正要转身出去，却被千依拉住。
　　千叶在一边偷笑。千依说，夏彩恩是要出去拦千叶的新郎，姐妹两因此又开始拌嘴。
　　夏彩恩与韩念贞面面相觑，称之为，待嫁女儿心。
　　只是话说完了，韩念贞的眼光忽然暗淡下来，看着千依和千叶，穿在新年身上的婚纱，真的很漂亮。
　　或许每个女生都有为自己的婚礼设计礼服的想法。韩念贞还记得那一次去苏州参加专业考试的时光。前一天的下午，她和夏彩恩在房里聊天，无意中说起这些，当时只是很单纯地想象代表着人生另一个开始的起点，从那件婚纱开始。

　　“肩头要有夸张的花结，不要和一般的婚纱一样把自己包得喘不过气，要宽松一点，最主要的是后摆要长。”韩念贞躺在床上，总有一种憧憬。
　　“我也喜欢长后摆。而且我不想穿白婚纱，要红色的，很亮丽的红色。”夏彩恩迎合着。房间因为拉着的窗帘而显得有些暗，但她看见韩念贞满是希冀的眼光。那仿佛是一面镜子，她看见自己的样子，一样满载着期待。

　　“红的？”苏泽看着电视里T台上走秀的模特。
　　刚刚夏彩恩看见一条很抢眼的红色晚装，就说起以后要穿红色礼服结婚。
　　正在喝茶的男子顿了顿，说：“你果然很传统。”
　　夏彩恩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她只是觉得，那样一个重要的时刻，一定要把最闪亮的一面展示给所有人看，红色最能表现那样的心情，热烈浓郁，才不是苏泽说的那么扫兴。
　　见夏彩恩不说话，苏泽靠过去，从侧面观察正看电视的她，却没发现什么不一样。他突然抱住身边的女子，粘在她身上，在她耳边问：“真的打算结婚的时候穿红色？”
　　“你有意见？”夏彩恩回头，正触上苏泽异常深邃的眼光，渐渐荡漾开层层笑意。然后，她听见苏泽说，其实她穿红色比穿深咖色好看很多。她不太明白什么意思，然而没等她开口，苏泽就吻了上来。
　　苏泽很少吻她，是知道她不习惯这样的亲密，所以向来都只有彼此的拥抱。但是这一次，他吻了她，并且化出丝丝缕缕的缠绵，试图通过这种方式让她明白，他有好多话想告诉她——因为她习惯了从习惯里感受，所以这些话他没有说过，但是今天，他突然想要吻她，想告诉她——夏彩恩，我想和你结婚。
　　“我们结婚的时候，你就穿红色，好不好？”苏泽把她抱在身边，彼此贴得很近，夏彩恩的呼吸急促，他一面感受着，一面在心里发笑，又问，“好不好？”
　　夏彩恩只是看着近在咫尺的苏泽，他的温柔从眼里流了出来，刚才那一吻的深情还在她心头缭绕。这样的温言软语，来得突然，她却乐意接受。只是苏泽的眼光里，还有热切，她却忽然想要逃开——她享受和苏泽在一起的每一刻时光，喜欢他们一起营造的这个家，爱着苏泽这个人，但是没有任何一秒，她想要和身边这个男人结婚。
　　“怎么了？”苏泽看见夏彩恩渐渐表现出来的惶恐和无所适从。突然变得很受伤的夏彩恩，眼泪涌了出来，低头的时候，泪珠就打在他的睡衣上，他能感觉到睡衣的震动，才明白，自己做错了。
　　“对不起。”夏彩恩彻底哭了出来，被苏泽抱在怀里，觉得真的真的，对不起这个人。因为长久以来的不安，她对任何事都抱有一定程度的害怕和退却。她能接受苏泽，也花了很长的时间。然后，她一直停留在跨出的第一步，再也不敢向前，因为即使有苏泽拉着自己，她也觉得会在不知什么时候，那只手就松开了。她不敢想，不敢对未来做出保证，她始终都觉得自己给不了任何承诺。
　　“你什么都没做。”苏泽搂着如同受惊的她，哄着说，“我只是觉得你穿红色好看，我很喜欢。”
　　“苏泽，我们不谈结婚好不好？我觉得那还很远。”她靠着他的肩，如同无助的孩子一样恳求着。看见苏泽笑着回应，她才觉得安心。然后苏泽帮她把眼泪擦干，她一直看着他专注的神情，依旧在心里说着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