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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09遇贼星者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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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这群星闪耀的把戏,她只想飞一飞就立马走,谁承想在众目睽睽下把尊贵的天帝砸成了肉垫子。
一向睿智如她,也吓蒙了。
定是因为自己修为上升太多,所以作出了新高度。
天帝法力高强,不至于被她砸晕过去,但她还是眼尖地从他那万年纹丝不动的脸上捕捉到一丝愣忪。
也是,高高在上了数万年,谁承想普普通通过个生辰也能被砸到桌子底下。
看到这一幕的众仙大抵都很想死。
现在,自己是该在万众瞩目中迅速逃走还是伏地诚恳认罪?
李扶光并没有得到太多思考时间。
天帝冷着脸将她从自己身上掀开,花纹繁复的长袖带翻了他桌上的酒壶。
他力气太大,李扶光抱着酒壶滚了两滚才稳住身形,深深下跪。
一息间已做好了他老人家一怒之下将她推上刑台诛杀的准备。
匍匐半天,上头依然毫无动静。
李扶光壮着贼胆偷瞄一眼,发现天帝根本没在看她,而是冰冷地注视着太白金星。
太白金星头低得不能再低了,从李扶光这样低的位置看上去,他的表情看起来似乎很冤枉。
大概是要全太白金星颜面,天帝不曾当众出言,只用眼神呵斥他为何又把这个扫把星放了进来。
李扶光也有些迁怒,若非这厮想出那垃圾破烂儿屁点子,能有今天么我!
冤枉啊!
可怜她没胆子喊冤。
李扶光深深地把头埋了下去,自欺欺人地幻想将时间倒溯。
万籁俱寂里,只听戚六郎声音在身侧不远响起:“都愣着作甚,还不将她拿下。”
戚六郎护卫天帝,他一开口底下众仙纷纷附和,只是天帝不曾示意,天兵仙将不敢擅动。
的确罪该万死,李扶光已经认命了。
在一片声讨中,忽听见惘非子朗朗笑道:“臣恭贺陛下,陛下大喜。今日臣得见福星入怀,乃大吉之兆。天星降福,福佑苍生。”
惘非子这段话,先全了天帝颜面,又给了太白金星台阶下,最重要的是挽救了李扶光岌岌可危的小命。
小心窥视天帝稍微松动的脸色,李扶光差点喷出泪。
天上有好人!
惘非子人脉极广,他开口求情,就连天帝也要给几分薄面。
惘非子看也不看戚六郎,只淡淡看了眼太白金星:“如此祥瑞怎好喊打喊杀,且不难为太白金星一片忠心。”
太白金星忙出言应和:“恭喜陛下福星入怀——”
“既如此……”天帝果然摆了摆沾湿的衣袖,轰她下去。
没想到能如此轻易过关,李扶光心中欢喜极了,心道天帝他老人家心怀广阔,果然不屑与我这种芝麻小仙计较。
天帝执起酒杯一饮而尽,放下杯子似乎想再斟一盏,手一顿……李扶光抱着湿答答的酒壶,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既然天帝宽宥,她可得抓紧撤。
把酒壶遮掩起来,她正待远遁。
爬起来一半,不承想身后有人掰扯:“花主此言差矣,扫把星君鲁莽冲撞天帝,乃大不敬。”
回过头,看戚六郎笑非笑:“且,遇贼星者晦,十分不吉。”
李扶光还没站稳当,又赶紧跪端正。
戚六郎素来与李扶光不对付,可他仙阶高,又是以仁孝仗义扬名三界,而扫把星自做人起就没有半分名声可言,跟他对上,舆论从来不站在她这边。
罢了。
认吧。
给惘非子送了个感激的眼神,惘非子笑而不语的淡定模样,让李扶光有些疑惑。
太白金星见火都烧到了自个儿身上,装柱子已是不成。
他从天而降,跪在天帝座前。
挤出滴辛酸泪,道:“天帝明鉴,小神对您忠心不渝,今日这般大事怎敢糊涂,何况扫把星君只是司职如此,若因司职便得恶语中伤,此风万不可长。”
此话一出,瘟部主神瘟?昊天大帝倒还没说什么,但瘟部其他几位正神都坐不住了,各方行瘟使者、紫姑、痘神、丧门星等对戚六郎怒目而视。
他们这些司职听着不太悦耳的神仙,本来香火就薄,虽然在仙僚中无甚颜面,却不曾被谁这般羞当众辱。
北方行瘟使者悲道:“天帝明鉴,祸福自由天定,臣等小仙不过按照天庭规矩办事,难不成还成了恶神,戚六郎既然如此看不上小仙,不如我等退位让贤,司职由您择人来坐!”
戚六郎脸色十分精彩。
他本意是拉一个下来,结果硬被人有心作梗,牵连了一片。
他可没胆量跟这些尊神位对上,万一哪位受不得激,日日去他府上晃晃,这日子就不大能过。
李扶光眼瞅着下头吵成片,行瘟使者跟被强人占了便宜的小媳妇般扯着戚六郎讨说法,越发钦佩自己。
这回事故,可比之前哪次都要惨烈。
大概某人把自己弄上来真就是为了跟天庭八字犯克的。
气氛僵持不下,忽然一段琵琶乐泠泠回响,隐含安抚之意。
嘈杂声渐止。
“还请诸位同仁少安毋躁,本星君特献甜酿,请诸位品评。”
从席上婷婷走出一位手提琵琶的女仙,她袅袅婷婷,步步生莲,胸口的圆月护心镜发出皎皎微光。
都说月阴华仙子好仪容,是天庭第一美。主管人间痴男怨女,校订世人生死罪福,乃十一太曜星君之一,人称“太阴星君”。
“此酿用的稻米在臣宫中养了百年,酿了百年,还请陛下尝尝。”太阴星君便躬身托着玉盘,呈至御前,太白金星移步接了玉盘,将甜酿取下。
天帝脸色果然舒缓许多。
李扶光正偷瞄,不意看到惘非子冲她使眼色,她乖觉地从众人的视线外猥琐地挪了回了人群。
逃至宴席偏远的角落,李扶光回望。
只见诸神或恬淡或伪装恬淡的目光簇拥着太阴星君的背影,而她正一步步走至御前,没人发现自己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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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之事,并不简单。
她摸了摸仍然隐隐作痛的腰侧,那里并未留下法术痕迹。
谁能众目睽睽下对她出手又不被诸位仙君察觉?
不管是谁,早晚落老娘手心。
她恶狠狠地想。
远遁会场,李扶光小跑几刻,不知道闯到了哪里。
天兵天将大多在宴会周围严防死守,巡逻的也很少经过此处。
反正众仙皆在赴宴,四处无人。
她仰脖子转了几圈,只看到宫墙外栽了片浅紫色的紫薇花,更远处,烟霞如火。
爬上高高的殿顶,她情绪十分低落,果然这世间完美皆是陷阱。
弄出这般乌龙,今次实在对不住他老人家。
天帝垂衣裳而天下治,御下极严,然而他却是这天上她打心眼里最尊敬,也最敬仰的神。
能把封神的老姚一脚踢开,自己坐上天帝高位,让那厮白白费心劳力,且人人信服——干得实在漂亮!
好吧,她爱死他老人家把老姚一脚踢了!
鉴于此因,天帝有恩于她。
单为这条,李扶光当神仙这些年来在天庭相当乖顺听话。
绝对不是因为她是靠裙带关系位列仙班,而那天杀的裙带又被他干掉了的关系。
她忽地大笑,摸出酒壶,仰颈狂饮。
爽快!
天帝案上御酒滋味果然更胜仙酒百倍,而且这酒壶应是施了法术,饮之不尽。
喝着喝着,不知怎的,刚顺下的气忽又翻腾了上来。
偏偏是今日。
偏偏是今日!
今日,正月初九,天帝生辰。
但今日,也是她生而为人之时,夫君张老三的忌日。
老三非小三,乃是她和离后意外发展的第二春。
当年跟她橘子皮般的容颜相比,成婚时他那样大概还算颗圆润润水嫩嫩的小李子。
回忆当年,其实她已经有些记不清了,自一榜封神后,凡间种种已不作数,何况万年斗转星移沧海桑田。
凡人说气运,神仙也说气运。
气数与命运,本身就是玄之又玄。
有人说“人定胜天”,有人说“天命难违”,凡人命数尚不可说,更何况神仙的命数。
她从怀中取出画轴。从惘非子那里取来后,她一直没敢打开看。
摸了摸紧系的绳结,慢慢把它解开。
画轴徐徐展开——
画中人千年如一日,深眸望来。
李扶光轻轻抚上画中人眉眼,原来你长这个模样,原来我还认得出你。
我本田间踌躇客,日闻惊鸟夜听河。
这一生,她只真心恋慕过一人。
他是个武将,粗人一个。
不若姚现文采斐然,智计无双。
她从不将他们放到一处比较,也从不想将他们放到一处比较。
他原来是个臭当兵的,年纪大了才施了些金银退下来。
半生在军营,最擅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的营生,但回乡后,他其实已经不想再见血。
可是后来,他为她温饱执刀宰牛;饥渴为她做汤羹,酷寒为她暖凉脚;他还将每日收成放于她手中;
入山摘野菜野果之时给她唱过山歌,还带她看过流星;
她年老体衰,每每起夜,他为她端屎端尿;
他认真听她说话、听她将一件家常小事反复絮叨,从不让她的话掉到地上……
往事如烟,一枕千年。
周围只有屋脊连绵,夜深寒凉彻骨。
她将画轴小心收起,只怕自己污损了它。
她不知道自己在此处枯坐多久,只看见院墙旁上职的夜游神提着灯缓缓经过。
远处不断传来热热闹闹的仙乐丝竹之声和笑声。
她霍然站起,借着酒劲,猛丢出酒壶。
酒壶离手,只听“啊”一声惨呼,随着红翡酒壶撞上岩石碎裂的响动,还有个什么扑倒在地的声音。
李扶光心里一咯噔。
方才愤而出手,用了十成法力,修为略低些的神仙未必承受得住她这冷不丁的全力一击。
这下可要结下梁子了。
她醉醺醺跌下屋顶,踉跄着寻过去。
在两株枝叶交缠的大椿树下,开裂的红翡酒壶跌在草丛里,她拿起看一眼,顺手放到旁边的仙石上,转弯看到个身量修长的男仙趴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