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是扫把星》元回

12、012紫薇星君

　　“你也知道这事与我无关，也知道这要冒险？”

　　李扶光顿时不敢开口，只看着他按在桌案上的手。

　　室内气氛一时凝滞，两人沉默许久，李扶光将茶盏放正，轻声道：“无论如何，我是不会收手的，今次好容易得来的机会，错过这次，下次下凡就不知是何年何月了，我、我等不得。”

　　惘非子道：“为何你总踩着规矩做事？”

　　“你知道吗？”

　　李扶光手放到炉上，火苗舔舐着她的掌心。她现在是仙体，普通的火是上不到她的，但曾几何时，灼烧的痛苦比不上心痛的万分之一。

　　“当年他信了我，最后却因我而死，落得尸骨无存、魂魄不归。我李扶光虽不是个东西，也知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我欠他的债——不知道他的下落，我无法甘心做神。我宁愿落得跟他一个结果。”

　　惘非子把她的手从炉火上拉开，一脚将它踢翻在地，火光明灭的银丝炭撒了一地。

　　“这是执念，再这样执着下去，如何斩三尸？你会入魔的！”他语气中有几分咬牙切齿。

　　“我知你一心为我。”李扶光点点头，叹道：“我们修行，便是为了脱神道，成仙道圣人，如今我仙身还是天帝仙法赐予。我既无肉身，就算修为再高又有何用，从此和圣人大道无缘，只能靠香火延续魂魄，如同阶下之囚。”

　　“就因为听命于天，不得自在，你便想找死？你也是从凡间来，你可知凡人为了求一岁寿命，能做出何事？”

　　这些，她何尝不懂？千年前她已作为人死去，为何这腔执念到现在还没有被埋葬？

　　隔着衣料，腕间依旧传来他手掌热度，李扶光看向他，郑重道：“算我求你，我已同天帝告了假，只有这三日。”

　　惘非子放开她的手腕，背过身去，他的声音仿佛失去了力气：“死了这条心吧，我绝对不会帮你。”

　　李扶光看他背影，知道他决心已下。

　　她笑了笑：“我看你今日脸色不如往日，你好好调息，我先回去了。”

　　说着她撤掉禁制，拉开门扇，身后忽道：“等等。”

　　李扶光满心希冀回首，眼前一闪，她下意识伸手，之前的灵珠已经回到她手上。

　　惘非子已重新背过身去：“我近日事多不便，你的东西，自己拿着吧。”

　　她握着灵珠，想说什么又没说，看他走向榻旁，背身躺下，只得转身离开。

　　●

　　她木着脸走出老远，走到二进的院子，看到两个仙童蹲在地上捡落花。

　　一个仙童道：“天界好生无趣，飞升以前，专心修行，错过人间许多好时节，哪知道雷劫加身千辛万苦飞升只是打扫庭院，整理书案，无趣极了……要是能下凡玩耍就好了。”

　　另一大些的仙童劝他：“你怎么动凡心了，专心修行吧。而且近日咱们花主精神不佳，花神姐姐们都十分忧心呢。”

　　是啊，这次见面，惘非子状态不如往日，应该不是被她气的吧？

　　宿夕间，李扶光心中一紧。

　　忽然想起件极关键之事——

　　她怎么如此粗心，这般重要的事竟然忘了——惘非子的应劫之日快到了，算日子大概就是这个月。

　　他闭关大约也是为了顺利渡劫。

　　她朝两个童子走过去，“你们两个。”

　　两个小仙童看到她，拽着装花瓣的袋子躬身行礼。

　　“星君！”

　　“是你啊，你不是在你们花主身边服侍？怎么捡起花瓣来了。”李扶光认出了大些的那个：“这几日不要做这些杂事了，好好看着你们花主。”

　　她从腰侧摘下一根丝线，那仙环绕上那仙童手腕，“拿着这个，你们花主若有事，及时知会我，无论何时何地。”

　　仙童双眼睁大，手腕上缠绕的竟然是拖着长尾的陨星。银光在他腕间闪耀数下，然后安静地收敛了光芒。

　　李扶光弯着腰，帮他拉下袖子，笑道：“这是我的宝贝，你莫要弄丢了，下次见面要还我。”

　　小仙童忙点头。

　　起身回眸，李扶光终于还是跨出府门。

　　等她回来，大不了帮他扛几道天雷。

　　●

　　翌日，她收拾了个包袱，腰上挂装得半满的荷包，怀里揣上护身用葡萄八角护心镜。这护心镜虽不是什么难得的法宝，但若有人攻其不备，也是保命的好手段。

　　掩好府门，走之前她忽然想回那棵大椿树下看看，听闻动物总要回到令它受伤的地方徘徊的，或许能碰一下运气。

　　她将包袱收到乾坤袖，回到那两棵自亘更古起便交缠而生的巨椿树下。

　　正值盛花期，枝叶低垂，花香沁人心脾，只是不知是否昨夜清雨，凄艳的椿花厚厚铺了一地。

　　那个人当然不在。

　　那个被她砸出去的酒壶居然还在，李扶光蹲在地上拾起它塞到包袱中，这时忽然一朵明艳的椿花盘旋而落触到她手上，她轻而易举就将它握在手中。

　　握着鲜花，对着满地红残，她愣怔许久，方起身离开。

　　刚转过身，就给吓一跳——

　　一道紫色身影单手分花，正立于繁花盛景中。

　　花后是张辉然生光的少年面庞，浓红艳紫不损这少年仙姿半分，反倒趁得他翩翩风流，气势逼人。

　　他随风轻摆的紫色衣袂在花影繁枝的映衬下，灼热而浓烈，仿佛凝练了这天上所有的热切的欢喜。

　　少年容光焕发地打了声招呼：“这不是扫把星吗，好巧。”

　　竟是数月不曾见面的紫薇星君——在这九重天，要说哪位跟她从不对付，除了戚六郎就是这紫薇星君了。

　　北极大帝统万星，紫薇星君也在北极大帝处司职。紫薇星君管理人间帝王，经逢乱世，便下凡投胎做皇帝，来来回回，都不晓得当过几朝开国君主。

　　与旁的神君不同，他不爱飘飘宽袖长袍玉簪，反而喜着飒飒箭袖腰封金冠。

　　他平日将腰束得很紧，显得身姿格外挺拔干练，而别的仙官不太轻易尝试的紫色，倒衬得他风华无双，举手投足有种令人无法忽视的飒爽。

　　虽长得人模狗样，但这位是个疯起来不管不顾的主。曾几何时，惘非子笑称她与紫薇星君乃天界“双邪”。李扶光自认老实规矩，这评价实不敢当。

　　天上无聊的仙童私下曾排过个“三界十大邪神”，她就不曾上榜。

　　上榜的这位笑道：“数日不见，扫把星竟学会赏花了。”

　　李扶光朝他敷衍地笑了笑：“草木有情，我如何不喜欢了。”

　　紫薇星君道：“扫把星可真会讲笑话，就你这种自私无情之人？”

　　“谬赞。”李扶光漠然道，“不知星君这回下凡活了几年？可是寿终正寝？”

　　紫薇星君随意摘了朵花叼着，毫不在意地道：“皇帝有几个寿终正寝的，不是累死的就是气死的，再倒霉些，手里没权的国君各色死法都有。不过我这回，是被儿子药死的。”

　　李扶光欣然点评：“恭喜，比上回替告假同僚代值亡国之君，临了被人乱刀砍死，这回死得安逸得多。”

　　紫薇星君大笑。

　　李扶光却有些不耐，她包袱还背在背上。

　　见他左右不走，只能敷衍着聊下去：“你都干了什么，怎么被亲儿子害了？”

　　紫薇星君摆摆手：“别提了，这太子根本不是我儿子，是我兄弟的儿子，我那了不起的夫人，竟给我戴了三十多年绿帽子。”

　　李扶光乐不可支，由衷道：“你后宫这些夫人，真是一代更比一代悍。”

　　他一笑置之，仰头望着高及半空的树冠，下巴和脖颈间勾勒出硬朗的线条。

　　“本星君下凡之前就算着，等这次司职归来，这大椿花也要开了。”

　　花朵从树顶飘下，亲亲热热地撞上他的肩，再贴他肩头旋转着坠落，紫薇星君侧首勾唇，自这簌簌落花中，漫步走向她。

　　李扶光仔细打量这张千年前就看熟了的脸，小心翼翼地道：“你这回上职倒是十分辛苦，不知何时回来的？”

　　“有幸不曾错过天帝寿辰。”他回答得不假思索。

　　李扶光目光不错地盯着他：“群星集会之时你还未到。”

　　“真不知你竟如此在意本星君。”他笔直的身形越走越近，“本星君可不曾得罪过你，莫算计我。”

　　到离李扶光一步远、逼得她几乎准备抬脚后退的时候，他却忽然停步，揉着眉心叹道：“那日我的确来得晚了，后来在寿宴上饮多了酒，一觉竟睡到今日，好在未曾错过花期。”
　　李扶光悄悄松了口气：“可我在宴会怎未遇着你？”

　　右手扶额，他目含笑意：“哦，回来的时候宴会已经开始，众神君已然落座，那时再大剌剌闯进去未免太不恭敬。我进去时宴已过半，连太阴星君的献舞都没看上，早知道太阴星君肯屈尊献舞，本星君一定早早候着。”

　　“太阴星君竟献舞了？”李扶光颇感意外。

　　太阴星君一贯自持身份，从不肯做这种有损仙威之事，可她这回不仅做了还是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下，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