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保天庭金饭碗》蛋满分

83、小惩

　　清晨凉风习习，院子里泛黄的老槐树叶沙沙作响，扰人清梦。戚府的下人早起准备吃食、洒扫庭院，人来人往，匆匆忙忙，皆不敢往书房门前多看一眼。

　　戚惜是天刚蒙蒙亮时回来的。戚学士昨天傍晚接到书院的消息，少见的大发雷霆，一来是为戚惜一番女子也能为官的言论，二来是为蒙尉出手打伤了高公子，于是连夜派人将戚惜叫回家。

　　戚惜平日温婉内敛，却也是一个硬骨头，对自己认定的事非常执拗。她甘愿从书院回家反省，只是为了避避风头，绝不是对谁低头。况且她既没说错话，也是高公子出手在先。

　　面对戚惜这个乖巧的小女儿，戚学士向来打也舍不得打骂也舍不得骂，这次气得糊涂了，竟然罚她跪在书房前，没认错不准起来。

　　虞夫人心疼女儿，守在院子入口远远地望着，正巧戚学士下朝回来，头戴官帽身着朝服，大步流星从此处走过。

　　她跟上前想劝言几句，戚学士大手一挥：“别说了，现在不让她长记性，以后还会吃更多苦头。”

　　戚惜是在戚学士跟前长大的，她的一言一行，戚学士怎会不明白。即使戚惜不说，他也早就察觉戚惜的志向，但他为官多年，深知官场复杂，加上戚惜又是个女子，他是万般不愿戚惜走上这条路的。

　　戚惜回来后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眼看日头渐渐大了，脸色有些发白。虞夫人越发心疼，趁人不注意走到戚惜旁侧，劝道：“惜儿，你和你爹爹服个软，就说以后不会再提入仕的事情了。再去高家给高公子赔个不是，高家也是大户人家，不会抓着不放的，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戚惜跪在书房的阶前，纤细的身板直挺挺的，仿佛一棵小树，她坚定地摇了摇头，清澈的目光仿佛凝聚着一团火：“娘，这是我毕生所求，我没有错。”

　　虞夫人抿了抿唇：“你这孩子向来懂事听话，怎么现在就不听劝呢？你爹也是为你好啊！”

　　戚惜不言，定定地穿过书房的门扉，望向房中满墙的书卷。

　　须臾，她转向虞夫人：“娘，您可知道我究竟想要什么？”

　　不等虞夫人回答，她道：“懂事听话，那是您和爹希望我成为的样子，可你们知道我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吗？”

　　虞夫人一怔，一些她从未思考过的东西从脑海中滑过，正在这时，院门外响起一串匆忙的脚步声。

　　“惜儿！”江焕听见消息匆匆赶来，秋日寒凉，她怕戚惜身子单薄经不住折腾，还着人从她屋内取来了一件麾衣。远远看见戚惜跪在书房前的身影，果然只穿了一件薄衫，江焕赶紧将麾衣披在戚惜身上，伸手想将她扶起。

　　戚惜却将她的手拂开：“阿姊，这是我和爹的事。今天我若是低头，以后就再无可能了。”

　　江焕虽未明了书院发生的事，但却隐隐猜到为何戚学士要罚戚惜。前些日子她刚知道戚惜志向的时候，也被气得不轻，也就能理解戚学士为何大发雷霆。

　　江焕透过戚惜仿佛看见了当年刚升上天庭，为了考入文曲殿苦读数百年的自己。人之一生，或为功名，或为志向，有时甚至只凭一腔热血，扎入一事便非做不可。执念不知从何而起，落地生根，向上生长，消磨血肉精神，向下扎根，汲取岁月年华。

　　日头越升越高，戚惜的影子缩成一团，藏在她身后。

　　江焕看了一眼面露难色的虞夫人，又看了看戚惜倔强的神情，叹了口气：“你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若是爹不允，你下一步又该如何？我去劝劝爹吧，他总归是疼你的。”

　　戚学士在卧房闭目休息，戚惜的事和早朝的疲惫混杂在一起，让他还未到午时便有些力竭。门外响起几声敲门声，他起身下床将门打开，就见他那大女儿站在门外。

　　他体恤戚悦命途多舛，平日对她照顾有加。可她此时前来显然是为了戚惜的事，这样一想，戚学士不免有些头疼，他的一个两个女儿从小都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怎么会变成这样。

　　戚学士将江焕打量了一眼，向屋内走去，边走边道：“你莫要来替惜儿求情了，为父自有打算。”

　　江焕赶忙跟进屋内，追在他身后劝道：“不论爹有何打算，戚惜身子骨弱，经不得这样折腾。”

　　戚学士在厅内坐下，给自己倒了盏茶水：“这点苦都吃不得，她那些志向又算的了什么？”

　　江焕站在他身旁道：“爹，话不是这么说的。您是翰林大学士，若是您有儿子，您也一定希望他能继承您的衣钵。戚惜虽然是个女儿，但她自小得了您的真传，喜欢读书写字，又何错之有？若是她生在农户或者商贾之家，自然不会对诗词歌赋感兴趣。”

　　戚学士手上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她：“这么说，是我的错？”

　　江焕抿了抿唇：“爹，你不觉得戚惜和您很像吗？她对文书的执着，对朝局的眼光，都是不可多得的，身为女子虽不能参与科考，但读书明理、习字修身，终究不是坏事。况且这几年动荡不安，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或许真有那一日也说不定。”

　　戚学士只当她也跟着戚惜昏了头，将茶杯搁在桌上：“千百年的规矩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为父是不希望你们为了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空耗光阴啊，戚惜也不小了，你在她那岁数都已经嫁人了，我看还是赶紧给她择一门亲事好。”

　　江焕心中顿时警铃大作，想着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将戚惜推进另一个火坑，赶紧先稳住戚学士：“爹，戚惜正是叛逆的时候，若是这个时候让她嫁人，恐怕会适得其反，我看这件事还要从长计议。戚惜跪也跪了，罚也罚了，今日就让她休息吧，回头我和娘再同她说说。”

　　戚学士叹了一口气，摇摇望向门外书房的方向：“我也舍不得惜儿嫁人，但她动了这般心思，往后的路不好走啊。”

　　戚学士没有回绝她的提议，江焕就当是默许，心里松了一口气，又劝道：“爹，惜儿能有如此壮志，并不是坏事，她年纪尚小，一切都还是未知呢。”

　　戚学士抿了抿唇：“你是不知当今这局势......算了，不说了......”他看了一眼江焕，眼神忽的迟疑了一下：“你和临安王......最近是不是走得很近？”

　　江焕睁大眼睛，矢口否认：“没有的事！”

　　戚学士定定将她看了又看，眼中的疑云渐渐淡去：“如此就好，临安王不是一般人，我们这普通人家最好别和他有太多牵扯。”

　　江焕默默点了点头。

　　待江焕离开后，戚学士在桌几旁坐了很久，日光偏移，门外一丛丛草木阴影淡去，桌上的茶水早已凉透。

　　他回忆起戚悦与戚惜幼时的模样。戚悦五岁读书认字，那时才两岁的戚惜也吵着要看，拿起毛笔学阿姊蘸墨，将手上身上弄得到处都是。戚悦早起在院子里晨读，戚惜搬来板凳坐在檐下，困得直揉眼睛，但还是要听。戚悦出嫁前将收藏的书卷都给了戚惜，戚惜每每思念阿姊时，就重温那些书卷，就连睡觉也抱在怀里。

　　他的一双女儿，对诗文的喜爱并不亚于他，或许这就是一脉相承。悦儿说的对，惜儿又何错之有？

　　罢了。

　　戚学士起身走出屋内，将下人叫来：“去找几份厚礼，随我去高家。”

　　戚惜得到准许回房中休息，半身倚靠在软塌上，接过玉芝端来的茶水一饮而尽，又吃了点膳房送来的茶点，这才缓过劲儿。

　　江焕劝慰了几句，也不知戚惜听进去没有，只见她眼珠子一转，拍了拍手上的碎末，将昨日在书院发生的事，事无巨细抖落在江焕面前。在江焕看来，戚惜平日里温婉含蓄，只有在争取自己的前途时，会露出几分真性情，着实可爱。

　　她口中那些书院的男弟子，对她的言辞颇为不屑，觉得能让女子来学堂上学已是宁帝开恩，就不该得寸进尺。难不成有朝一日，在朝堂上男子要与妇人分庭抗礼，争辩国事？实在有伤大雅。

　　如此偏见，江焕感同身受。

　　在她所在的天庭，与世隔绝，仍旧有思想不开化的男神官，认为女神官就该貌美如仙，做些不用舞刀弄枪的文职。但随着时代更迭，许多女神官挣脱了思想束缚，学会了与男神官争抢。一旦她们下定决心做此事，便会发现那道所谓的性别鸿沟，不过一道浅浅的水洼。

　　男神官并不比她们做的更好，只是更会吹嘘罢了。

　　而让她们有机会获得先进文化的载体，便是书本。

　　这就是江焕工作的意义。

　　“你说的这些阿姊帮不上忙，但阿姊觉得你做的对，不论最后结果如何，阿姊都站在你这边。”江焕宽慰道。

　　戚惜肩上一松，扑过来搂抱她，在她怀里蹭：“阿姊最好了，我舍不得你嫁人了。”

　　“谁说我要嫁人了？”江焕疑惑道。

　　戚惜仍旧搂着她的脖子，抬起头也露出困惑的神情：“外头都在传你和王爷的事，我以为已经有眉目了？”

　　江焕唇角微颤，想起今日戚学士也问过她，神色顿时有些不自然：“别听那些风言风语。”

　　戚惜松开手，歪了下头：“这样啊，我还想如果是王爷的话，我能勉强接受。”

　　江焕嗔怪地刮了她一眼：“好呀，你又拿阿姊开玩笑了是不是？”说着，在她身上拍打了一下。

　　戚惜笑着躲开，滚进软塌内侧。江焕追着她打，戚惜嬉笑躲闪：“阿姊饶命！阿姊我不敢了！盛京没有公子能配得上阿姊！”

　　江焕佯装恼怒：“你还说！”

　　两人玩闹间，窗外不知从哪儿飘来一片云，将日头掩去大半。一阵风拂动树梢，枝叶摇颤，沙沙作响。

　　江焕忽然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动作一缓，探头向窗外看去。

　　如棉絮般的云缓缓移动，一粒黑色的阴影突然从云间跃过，四脚轻盈落在房檐上，回首冲她亮了亮牙齿。前腿一曲，再次跃起，坠入墙的另一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