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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 3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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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稚鱼没想到吴兄的眼神竟如此的锐利,她先前以男装示人,如今换了真面目,他却一眼便认出了她。
但这件事到底算不上什么禁忌,柳稚鱼也没有刻意隐瞒的打算,便不做言语,默认了他眼中的震惊。
那被断了攻势的吴氏却还不肯歇手,挣扎着从丈夫的怀中站起身来,张牙舞爪的便要再次向沈夫人扑来。
柳稚鱼执剑挡在她的身前。
吴兄连忙拉住满眼疯狂的妻子,低声吼道:“好了!你干什么!”
“干什么?干什么!”柳稚鱼望见吴氏的眼中悲愤难忍:“她害死了我的孩儿,你说我要干什么?!”
闻言,柳稚鱼眉头不禁一皱。
听见自己妻子嘶哑的怒吼,柳稚鱼看见吴兄手上一顿,眼底的怔然中夹杂了几分的悲痛,抓着妻子的手渐渐地失了力道。
吴氏便又要扑上前来。
“咚——”
倏地,一颗小石子凌空飞过,精准地打在那吴氏的小腿处,她便骤然失去了气力,瘫软在地。
柳稚鱼回眸,却见那一身着旧白袍的少年,手上一抛一落着一颗小石子,不紧不慢地朝自己走来。
“家宅安宁之处,岂容喧闹?”
遥惊祝一脸淡然,却不怒自威,纵使他并未使出妖族之首的本事,可众人依旧被他的气势唬得齐齐向后退了几步。
柳稚鱼不禁暗自思忖,以后若要是再遇上此等不讲理闹事之人,把遥惊祝往前一摆,连费口舌的功夫都省了去,岂不美哉?
可这到底也只能放在心底肺腑两句,在现实中,她万万不敢这么做。
见吴氏跪坐在地上,头发凌乱,双肩坍塌,像是骤然失去了气力,身旁那小童紧紧地攥着她的衣袖,泪眼汪汪,似是想哭,却又被遥惊祝的气势震得只得将泪水含在眼底。
柳稚鱼抿了抿唇,蹲下身来。
“你说……沈夫人害死了你的孩子?此言何意?”
虽然与其交谈还不到一个时辰,可柳稚鱼却打从心底里地相信,沈夫人绝非那草菅人命之人,更何况,以沈钰之的为人,她的妻子,就算称不上温婉端庄,也该如他一样温柔才是。
毕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三年前……”吴氏唇瓣翕动,发丝垂落,柳稚鱼依旧看不见她面上的神情:“若不是三年前她和那个三儿竭力阻止,我的大宝,便不会——”
说着,她喉头一哽,伸出手来捂住自己的面,指缝中,有泪水渗落。
“我的大宝——我的大宝便不会成为新的祭品——”
她的语中是难掩的悲意,柳稚鱼一时也顿在原地。
方才的猜测被证实,她明白,若有一人未能如上位者所愿,便会有另外一人,成为替罪的羔羊。
虽然阴差阳错之下,是吴氏的孩子顶替了芙儿成为新的祭品,可说到底,沈夫人也只是个母亲,她的所作所为,都只是为了自己的孩子。
女本柔弱,为母则刚。
有一人在自己的身侧蹲下,柳稚鱼转过眸去,却看见沈夫人淡然的侧颜。
“三年前,大宝的事,我也感到很难过。”
柳稚鱼看见吴氏猛然放手抬起头,眼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妇人,满是恨色,十根手指紧紧地攥着地面,指甲中,溢满尘土。
“可我只是,对大宝有你这样的一个母亲,而感到悲哀。”
不只是吴氏,就连柳稚鱼,都有些愕然地看向沈夫人,可对方的眼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虽然起因在我,可那场献祭,却是你自己,主动提出的。”
刹那间,柳稚鱼的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是你自己,亲手杀了你的孩儿。”
柳稚鱼怔怔然地看向吴氏,却见那人惊愕过后,忽而暴怒。
“你胡说!我身为她的亲身娘亲!我怎会害她!”
“那你扪心自问!”沈夫人截断她的话头:“是不是你当着众人的面,将孩子交出去的?!又是不是你,在那些人为了祭品一筹莫展的时候,主动跳出来,说的大宝可以?!你扪心自问!”
吴氏骤然便失了音。
柳稚鱼看着她的唇色在一刹那间变得苍白,眼中眸光满是惶惶不可安,在这一瞬,柳稚鱼便明白,沈夫人口中所说的话,都是真的。
“我能怎么办呢……”吴氏喃喃开口,像是沉海之人忽而找到浮木一般,突然激动起来:“对!我能怎么办呢?!你自私自利害得村里失去了祭品,没了祭品,羊神大人便会发怒,她发怒的后果,便是要整个村庄陪葬!”
“我能怎么办呢……”
柳稚鱼看着她,原先对她的同情在顷刻间便散了去。
“你也是母亲!你难道不明白吗?我还有一个那么小的儿子,我怎么忍心,让他在那么小的年纪便遭受如此灭顶之灾?”
“所以,你就放弃了你的大女儿?”
终于忍不住,柳稚鱼看着她,冷冷开口。
吴氏却不理会她,只是依旧死死地盯着沈夫人,口中不停:“你明白的,若不献祭,就会有报应!你忍心你的儿子受到报应吗?!”
话音落,三人间漫开一片寂静。
“首先,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他们都是上天赐予我的宝贝,对我来说同样重要。”良久,柳稚鱼听见沈夫人慢慢开口,语中满是寒凉。
“其次,”身侧之人掀起眼帘,毫不退缩地与那强言夺理之人对视:“若真的有什么报应,便都落在我这个母亲的身上,不许她伤我孩子分毫。”
虽然她是个普通人,虽然她并没有与妖邪相斗的本事,可只要她还身为母亲,她就会为自己的孩子抗战到底。
直至死亡。
柳稚鱼看着沈夫人起了身,她的身前,是一脸灰败的吴氏。
她跟着起了身,旋过眼,看向那站在远处、不敢上前的两个孩童。
心底忽而生出些艳羡之情。
这算得上是她第二次,感受到了母爱,只不过都是旁人家的。
柳稚鱼想故作轻松般地笑笑,可扯了扯唇角,却只是僵硬地牵起一抹弧度。
算了,没有爱意的笑,怎么看都很牵强。
她松开唇角的力道,敛下眼,想放自己一马。
视线中却忽而出现一盘糕点。
“给,再吃两口,很好吃的。”
柳稚鱼一怔,抬起眼,顺着那只举着糕点的手,看向了遥惊祝。
他一脸温和,方才的冷然全都化作浮云。
他看出自己很伤心吗?
柳稚鱼有些怔愣地抬起手,从盘中取走一块糕点。
入口即化,还是很好吃。
可她现在却全无品尝的心情。
说起来,今天的遥惊祝,很怪很怪。
可她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奇怪,就像在隔靴止痒一般,越是想不通,柳稚鱼便感到愈加难受。
他有什么目的?想跟自己套近乎?可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是他想要的吗?
细细过了一遍,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没什么是能入得了对方的眼了。
这就有点莫名其妙了。
可方才还洞悉了她所思所想的那个少年,眼下却仿佛没看见她满目的纠结,也丝毫没有解释的打算。
只是将视线从她的身上移开,看向远处,语中像是意有所指。
“一个人无论是失去了什么,失去的那个东西,总会以另一种方式,回馈到她的身上。”
失去?
柳稚鱼一怔,她失去了什么吗?
道完这句哑迷,遥惊祝便不张口了,只是转过眸,眼目依旧温和地看着她。
说真的,柳稚鱼完全没有猜谜的天赋。
她的脑筋向来很直,因此也很喜欢那些说话直来直去不拐弯抹角之人。
可她又不能理直气壮地对遥惊祝抱怨,让他直接说人话。
心下卸了几分气,柳稚鱼落下肩,面上却故作轻松,仿若恍然大悟一般,还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见此,遥惊祝的眸光不禁一暗。
“对了,”见气氛陷入凝滞,柳稚鱼扭过头,看向那群村民浩浩荡荡离去的背影,似是才想起来道:“那妖……就是那位羊神大人,最后……死了吗?”
身后并未传来回答,柳稚鱼心下浮起一丝疑惑,当即也顾不得这气氛是否凝固,回过头去,却见遥惊祝略侧了侧身,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孩童上。
“那时我失了意识,不知道她最后是死是活。”
他倒也不避讳,就这么直白地道出他当时的情况,旋即弯下腰来,朝芙儿招了招手。
柳稚鱼看着芙儿三两步便跳了过来,扑闪着一双大眼睛,眸底竟是好奇之色。
弯下腰来的那人又将柳稚鱼方才说过的话复述了一遍。
“芙儿不知道,”柳稚鱼凑近了那二人些许,闻言亦是一愣,却听得她继续道:“芙儿带着娘亲赶过去时,那地方已经没有她的踪影了。”
言落,柳稚鱼的心底忽而生出几分忧虑。
此妖盘踞羊城肃山多年,如今被她一搅局,村中人定不会再信她,自然也不会献上什么贡物,如此一来,只怕那妖物性情暴虐,被触到逆鳞之后,反而会凶性大发屠了一整个村的人。
“她被我重伤了,一时半会还无法兴风作浪,再不然——”
似乎是看穿来了柳稚鱼眼底的忧绪,遥惊祝温声道,视线随之落下她的后方。
“我已经派目袋去打听消息了。”
(女本柔弱,为母则刚。出自梁启超《新民说》:妇人弱也,而为母则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