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关山]白首》花元

10、金沙楼（二）

　　位于金沙楼后间的精巧暖室，洛锦书盘膝坐在鸳鸯戏水的金丝绒毯上，一只手搁在香炉边轻煽，一只手杵着头，眯着眼，嘴里困意连连，“金帮主，有什么直说吧，这么晚，总要睡觉。”她声音带着水汽，似下一秒就要睡着。

　　乌谷为什么会被赵煦之送给金媚娘，金媚娘怎么认识赵煦之，和于十三之间又有什么事，这些问题抛在一起，金媚娘本以为洛锦书是介意钱昭在场，不愿提及，现在室内只有她们二人，洛锦书依旧平静的像一潭死水。

　　眼见洛锦书不愿戳破，金媚娘垂眸低笑几声，“洛姑娘，你的踪迹，按照金沙帮消息网速度，明日这个时候就能到他案上。”她不提此处“他”是谁，但她相信洛锦书知道。果然，洛锦书再次抬眸，眼神已不见丝毫困顿，“我从未想隐瞒自己，赵煦之知道又如何。”

　　从洛锦书口中听到赵煦之几字，金媚娘神色微动，想起从前遇见赵煦之，低低沉沉抿嘴压着笑了几声，笑着笑着猝然叹气，“他从前说你若再喊他名字，必是想吞其骨血，剥其肉，如今听起来，倒是平静。”

　　金媚娘这份叹气藏着几分磨牙，洛锦书倒是生了几分好奇，赵煦之连乌谷都给了金媚娘，她想到一种可能，“金帮主和缙帝有旧？”

　　金媚娘想起从前遇见赵煦之，眉宇硬朗的男人神色永远藏着几分抑郁，万事不信人，睚眦必报，“金沙帮老帮主离开后，我独自经营金沙帮，有一日赵煦之被储国追杀落入金沙楼，我好心好意救他，他走时恩将仇报要杀我灭口，那我只能用点迷药让他留在金沙楼，”说到这金媚娘瞥了眼门外的乌谷，洛锦书了然，恐怕后面乌谷救走赵煦之，甚至被赵煦之留下来和金媚娘明面上合作，暗里监视。

　　“他被我迷晕了，迷迷糊糊说过这辈子不敢见你，连一句对不起也不敢对你说。”

　　赵旭之被储国毒药所伤，彻夜胡言乱语，金媚娘把缙国那点子秘密全听完，赵煦之清醒后要杀她，被她反迷晕，可惜被乌谷钻了空子，还变成乌谷监视她，可监视了半年，金媚娘日日飞鸽传书笑赵熙之那点胆魄，一来二去也有些合作，在梧国、安国一团乱时，金媚娘开始敬赵煦之安国之策，她也有些好奇，“洛姑娘，我让乌谷绑你来，并非要泄漏你行踪，媚娘只想问你一句，你恨他吗？”

　　“金帮主是赵煦之的说客？”洛锦书目光扫过金媚娘眉间，被对方躲闪过去，轻煽香风的手悬停半空，洛锦书毫无波澜的眼底第一次让金媚娘陷入一种恐惧。“若非说客，金帮主早日抽身。”

　　“抽身？不过是春风一度，我好奇帮他问了，洛姑娘既然不愿提，我便不强人所难，明日见。我已经忍不住有些想看于十三那张脸露出焦急了！”

　　说罢，拂袖离去。

　　第二日天刚亮，洛锦书在乌谷监视下去看钱昭。

　　钱昭被吊了一夜，洛锦书去看他时，他问的第一句却是，“可有被为难？”她笑着摇摇头，“睡得挺好，只是没想到，你被十三坑，又被吊一夜，神色倒是平静。”

　　钱昭脸上甚至没有丝毫埋怨，她有些羡慕宁远舟队伍氛围，抱膝在台阶坐下，抬头便能望见钱昭，“宁堂主还没来，我们说会话吧。”

　　钱昭未拒绝，说出压在心里一夜的疑问，“你会武？”

　　“早猜到你会问，”洛锦书想着自己昨天挡下金媚娘攻击，既然被看见，没什么好隐瞒，“昨天你听见了，我守城，不会武功就得早死。”

　　正是因为洛锦书会武功，钱昭更不明白，“既然会武，那日我们围杀你们，你为何？”

　　“为何不出手？”洛锦书思忖半晌，笑道，“国已不在，家已无家，我的剑留在我死去的地方，现在的我不过就是药铺大夫。”

　　“那昨日为何出手？”

　　“我虽封剑，但也惜命啊。”她笑起来明媚灿烂，若非金媚娘说起，钱昭如何都猜不到，洛锦书曾独守空城，差点以身殉国。他失去了柴明，失去了六道堂的兄弟，洛锦书却失去了国家，失去了家人。

　　金沙楼内熏香袅袅，让人忍不住捧膝倾诉。

　　“你恨吗？恨萧家。”

　　“恨，骨子里温润平淡、身体脆弱的萧家担不起一个国家，可当缙国兵临城下陛下提剑站上城墙时，我独守空城时，许多恨都不重要了。”她垂眸似要想起那片血色人间炼狱，忽听身后管事娘子扶着金媚娘落座，“帮主，六道堂的人到了。”

　　翻涌的记忆戛然而止，她顺着管事娘子声音向外望去，于十三、宁远舟、元禄并肩而来。

　　乌谷手中刀刃也如约架上她脖子，“洛姑娘，抱歉了。”约是怕洛锦书事后揍他，乌谷刀刃架的小心翼翼，惹来洛锦书和钱昭双双白眼。可在坑于十三一事上，两人不约而同闭嘴，洛锦书是知道没有危险，钱昭单纯只是小小报复一把。

　　“哟，我瞧着是谁呢？于十三，你始乱终弃、负心薄幸，如今你的心上人在我手上，你准备怎么救她啊？这么漂亮的美人儿，若是缺了哪儿可怎么办？”这辣手摧花为情疯魔的反派，金媚娘演起来游刃有余。她葱白指尖滑过洛锦书脸颊，肆无忌惮打量。

　　洛锦书无奈，只能小声提醒金媚娘，“过了过了。”

　　金媚娘不愿，“呦，你可别心疼，我帮你试一试他，别往后你也被始乱终弃。”

　　“那便谢过金帮主了，你昨夜问我的事我想过了，恨也不恨，恨是国仇家恨，不恨仅仅因为他只是赵煦之，他善待霁国旧人，与我没有仇。”金媚娘闻言一愣，她没想到洛锦书会回答她，如今的金沙楼的确和赵煦之有些合作，每年年节赵煦之还会来金沙楼，要一壶酒，依旧是胡言乱语这一年的秘密。

　　今年的年节是不是也快了？金媚娘面上浮出笑意。

　　宁远舟与于十三对视一眼，乘此机会双双出手。宁远舟长剑出鞘，斩开网兜，元禄乘势救走钱昭，另一边于十三揽住洛锦书，白衣翻飞带着人翩然落回宁远舟身边。

　　落月花香重新落入他的周身，于十三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目光幽幽望向被自己揽进怀里的人，见洛锦书笑吟吟望他，意味深长，心里咯噔一下，悄摸摸站到钱昭身后，压着声音与钱昭说话，“钱昭哥哥好，昨晚上发生了什么？媚娘没和锦娘说什么吧。”

　　钱昭哪里不知道于十三心思，他想了想，认真道，“说了一夜，该说的不该说的应该都说了。”

　　话落，于十三收到宁远舟、元禄投来的同情目光。

　　一炷香后，任如意赶来阻止妄图染指自己孩子爹的金媚娘，洛锦书没想到金媚娘竟是任如意下属，宁远舟陪着任如意与金媚娘说话，洛锦书则随着于十三、钱昭、元禄一起在外面吃茶。

　　香气袅袅，茶香肆意的室内，没有一点声音，洛锦书、于十三、钱昭、元禄各坐一边，一股无言的压抑在弥漫，元禄拿手戳坐在身边的钱昭，“钱昭哥，怎么，怎么没人说话？”特别是十三哥不说话，这让已经习惯了于十三叨叨的元禄分外不适应。

　　钱昭正要回答元禄，于十三抢先一步递上橘子，算是为自己害钱昭吊了一夜表达歉意，“钱昭哥哥吃橘子，”末了又剥了一瓣橘肉塞洛锦书嘴里，“锦娘吃橘子。”

　　金沙楼提供的水果的确鲜甜，橘肉的汁水在嘴里爆开，洛锦书拿着橘子一瓣瓣剥开递给元禄，“元禄，吃点橘子，药那么苦，甜甜嘴。”橘子递到元禄嘴边，元禄敏锐的看到自己十三哥哭丧的脸，乖孩子还是把洛锦书剥的橘子递给于十三，“十三哥，吃橘子。”

　　洛锦书剥的橘子转一圈回到于十三嘴里，“锦娘剥的橘子，确实甜。”于十三如墨眼眸直直盯着她，眸色里情意不做丝毫掩饰，如滔滔江水蜿蜒流转。她在那片眸色中找到了自己，含着丝丝笑意。

　　罢了……

　　她伸手取了一个橘子剥开递给于十三，“吃橘子吧，多吃点。”

　　虽然话音有些生硬，但既然开口就是原谅，于十三顺杆爬咬着橘瓣直接吞入口中，惹得元禄咳嗽连连，实在是不适合他这样的少年看。

　　至于回到驿馆，几人又准备鲜花，人工为宁远舟、任如意制造氛围感，总之这一天，情情爱爱已让元禄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