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华年》习理理

10、难缠

　　弈尚书一见到女儿从宫门出来，就忙凑上去小声问道：“怎么留了这么久，陛下可是为难你了？”

　　弈元伶安抚一笑，道：“说了两句，倒是没有治罪的意思”。

　　“那就好，那就好”弈尚书放心嘀咕两句，说道：“那我们快回去，你娘还在等着我们回去吃午饭呢”。

　　弈元伶应好一声，扶着弈尚书伸出的手走上了马车。

　　“父亲为何自上车起便一直看我？”弈元伶倒了一杯温茶，递给坐在正位的弈尚书问道。

　　弈祁接过茶杯，倒是没急着喝，捧在手里拿杯盖在壁沿边儿剐蹭着，垂下眼看着手上动作，问道：“今日陛下没问你其他的？”

　　弈元伶面有苦笑，不太好精神的回道：“父亲，禹王后院的姬妾都可以凑两桌席了，逸王不喜束缚，游历山水多年，后院虽清静，也不曾听闻有过通房，可是...却好白面小子”。

　　弈祁听到这，也是嘴角一抽，陛下这两个儿子，的确都非良配。

　　他叹了口气，又想到他曾教授过的太子，看似品行温良，实则心思缜密，难以猜测，日后登上大宝，妃嫔不断，更不是良配。

　　弈祁越想越觉得不能让女儿嫁进皇室，将手中杯子放置在桌板上，严肃了神情，“小铃铛，你如实与为父说，你对太子当真有情？”

　　弈元伶：“……”。

　　她原本看着弈尚书的眼睛一避，垂下眸子，指尖在袖袍中掐得极紧，抿咬的下唇迟迟未启，思绪如同被两个小人拉扯着，头中一片混乱。

　　自己对南宇锦明究竟是何态度全全缠做一团，剪不断理还乱。

　　弈元伶闭目，呼出口气，抬眼看向弈尚书，盖在衣袍下的手都在微颤，无论如何，她至少应该尊重这副身躯原本的感情。

　　“父亲，女儿对太子...”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马车外的声音打断。

　　马车停下，听车外打马的车夫道：“老爷，大姑娘，是府里的小望，瞧着像是有急事”。

　　父女两个对视一眼，弈尚书对外头吩咐道：“既是有急事，便将车靠边停下，莫要挡了百姓的路”。

　　小望是府上的家生子，今日着了一件青布褂子，头上的帽子也还端正，额角却是带着汗珠，脸也散着红气，一看便是急忙赶来的。

　　他咽了下喉咙，润了口嗓子，才擦着汗将头靠近帘子小声禀道：“老爷，府里出事了”。

　　弈元伶是此事谋划者，自然是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但此刻也是同弈尚书一般，一脸忧色的等着小望说清楚是出了什么事。

　　“今儿早老爷和大姑娘走后不久，棠棣院表太太那儿就出了事，是表姑娘和表太太发了天花”，小望说的时候也是一脸心有余悸的模样。

　　弈祁心下一惊，侧眼看了下女儿，见她此刻脸色发白，想到她定是回忆起了儿时那些痛苦的经历，心中很是不好受。

　　他蹙眉问小望：“可请了大夫确认过，确是天花吗？”

　　小望将回话的声音压得更小，轻的只有他们三人能够听到：“卢大夫看过了，就是天花，卢大夫今日本是来给大姑娘做最后一次复诊，没料想到碰见这事，现下也被留在府里”。

　　说起来，小望觉得这卢大夫真也是不走运，不巧碰上了这事，被迫留在尚书府后，嘴里的牢骚就没停过。

　　弈祁稳住心神，复又问道：“府中情况可还好，可都一一排查过了，隔离的事物安排妥当了吗？”一边问，他一边让小望上车，吩咐马夫速速回府。

　　“等一等”小望叫住了车夫，回头对弈尚书道：“老爷，夫人说，眼下府中不干净，让您带着大姑娘在外头住些日子”。

　　他说着，想到在老夫人身边当差的奶奶，红了眼睛，“下头的奴仆们都已经限制了出行，小的也是昨日出去办差，没在府里头，才被夫人派来给老爷姑娘送话”。

　　弈元伶暗耐着性子听了许久，这才对弈尚书说道：“父亲，女儿认为我们应该按着母亲的安排在府外住些日子，一来我们回去也只能限在房中，帮不了什么忙，反倒在外头，才更好有应变之策”，

　　“二来，天花事大，只怕宫里得了消息，会立马来人插手过问，父亲留在外头，才好为府中人在陛下面前斡旋”。

　　弈元伶看稳住了弈尚书，这才对小望道：“小望，你是胡嬷嬷的孙子，嬷嬷又是祖母历来倚重的老人，你对府里的忠心，自然也是可以相信的”。

　　小望还没开口，弈尚书倒是回头看向自己的这位女儿，目光中透着奇怪。

　　弈元伶自然是注意到了父亲眼中对她投来的问询之意，将手放在弈尚书膝上，让他莫忙，眼睛却仍旧盯着面前的小望。

　　小望那里看不出这是大姑娘对他的审视。

　　只大姑娘的目光可真压人，他觉得这样的威压，便是比起老爷，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当即就跪在车板上，发誓道：“还请姑娘放心，小的祖祖辈辈都生在弈家，住在弈家，小望更是承了弈府主子们的恩情，才能跟在小郎君身边，识了些大字，要说干背叛弈家人的事情，小望就是死，也绝不会生出异心”。

　　弈元伶笑看了眼弈尚书，才让小望起来，只是这笑落在弈尚书和小望眼中，却是有几分诡异，毕竟府中出了天花这般要人命的事，如何好的心态也是笑不出来的吧。

　　弈祁对他这女儿越发摸不清头脑，满脸担心的看着弈元伶，唏着牙问道：“女儿，你莫不是吓病了吧？”

　　弈元伶将弈尚书放在她额上的手拿下，解释道：“父亲多虑了”。

　　她让小望先回今晚的住处收拾，又让车夫继续打马去谢氏命人安排好的宅子，靠着车行走的声音与外间小贩吆喝叫卖的声音做掩盖，才又开口道：“天花的事其实是女儿做下的，除了弈佩母子，再不会染上旁人，父亲可安心”。

　　“你说……是你做下的？！”

　　弈祁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这个多年不曾在他身边女儿，心里突然升上几分难以言说的苦涩，压下了本应该出口的责骂，耐心的听女儿接下来的解释。

　　“父亲，女儿数天前遭遇的暗杀，正是府中的人策划，而这叛徒，就是我们好心收留了近六年的弈佩与她娘吴氏”。

　　弈元伶抓上弈尚书的手，安抚下他的怒意，向他细细道了其中关键，“女儿两月前从吴山出发时，除了外祖父和几个舅舅亲近的人知晓外，女儿并未通知家中人，不料才行出不远，后头就有尾巴跟了上来……”

　　“女儿换了车马后，又几经转道，方才甩脱，一路上也甚是小心，却在离陈州驿站二十里外……竟能找了上来，送上了一封留了香的书信，来人凭借此香方才追踪至雾里庄……可女儿回来后，查找了府中上下，却是查无此人”，她尽量从简的让弈尚书明白事情的经过。

　　“如此说来，可见这母子身后所依靠之人怕是不简单”弈祁眸中染上了忧色。

　　思虑了一刻，觉得闺女此法虽是牵扯甚广，倒确实个可行的良策，既可以让吴氏母子在心理防线逐渐溃败时露出马脚，引出身后之人，又可趁着府中瘟疫，监控府上下人的动静，顺势挖出不忠之仆。

　　弈元伶看到父亲面色似有转好，刚准备就坡下驴，就被弈尚书屈指敲了下额头，责怪道：“你这孩子，让为父说些什么好，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知与家中长辈们说道，真当自己去外祖父那儿学了几年本事，便可以一力独揽了吗”。

　　她“哎哟”一声，虚捂上额间，眼睛一睁一闭偷瞄着弈尚书的脸色。

　　弈祁虽是好气，知道闺女是装的，但想到她前不久伤了头，这才好了一两日，还是忍不住关切道：“头又疼了？”

　　待看到弈元伶冲自己嬉皮笑脸，才无奈地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弈元伶吐吐舌头“爹爹气消了，女儿头自然就不疼了”。

　　她捏了一角弈祁的袖袍撒娇道：“爹…爹爹”。

　　弈尚书将脸扭向一边，气哼道：“从小你就会使这招”，他也没法子，谁让这是她闺女儿呢，还就得见招吃。

　　他深深叹了一口浊气。

　　“这件事就不要告诉你祖母了，她年纪大了，要是知道她老人家一时心慈，给家里留了这么两条毒蛇，怕是经不住刺激。至于你母亲和弟弟，也还是先瞒着吧，这等子污糟事，你我父女俩尽快解决了”。

　　“女儿都听爹的”弈元伶讨好地应到，因为初回华京城，手中还无甚权柄，她是绝不想拿着这些腌臜去脏了家人的耳朵。

　　暂住的宅子在离弈府两条街的香草巷。

　　两人刚一落脚会儿，弈尚书不放心，匆匆起草了一份书信上报后，便暗中回了弈府。

　　弈元伶招来小望嘱咐了两句，也出门了，只是这一出门便是拖到了晚间方归。

　　等弈祁再回来却不见女儿身影，还没等他询问，就有下人上前，原来小铃铛出门前让人给他留了消息。

　　撒扫庭院的小厮道：“姑娘让小的跟老爷说，因是宅子收拾的匆忙，大多东西都有缺失，姑娘亲自上街采买东西去了，让老爷不要为她担心”。

　　这一等，眼看到了西南晚月初悬，晚饭热了一道，人都还没回来。

　　弈元伶半个时辰前就应该到了的，却被一个她没想到的泼皮给半路拦了。

　　她将东西置办得差不多，便辗转到胭棠园，可惜老板不在，她留了消息，在店里随意挑了样丹蔻，就出了铺子。

　　刚走到巷口，便被人一把拉到了深巷。
　　“呜呜”弈元伶嘴巴被捂上，恨恨地盯着面前人。

　　因着之前的际遇，她是在是讨厌极了这种霸道的请人谈话的方式。

　　“嘶，属狗的？”慕华煜收回被咬了虎口的手，嗤道。

　　弈元伶没好气一声，“小侯爷胆子不小，只是这等玩笑以后还是不要开的好”。

　　慕华煜靠近一步，将被附上牙印的手撑在弈元伶脑后的墙上，低声道：“生气了？”

　　“你的招数对我没用”，弈元伶袖间的刀柄抵上他的小腹，将欺压上来的风流徒子推的离自己远些，朝旁走了两步才又道：“与其关心我生气与否，不如担心下自己”。
　　转念一想，银丁不该这么就还没有反应，她陡然沉了神色，抬眼看向都煜，“你干了什么？”

　　慕华煜垂眼看了下她方才推开自己的袖刀，微挑眉道：“你说锦明派来保护你那个小子，确实难缠了些，只不过已经被我支开了”。
　　他摇摇头，略带唏嘘道：“女公子无情的很，分明自己认的恩公朋友，看来是早早抛到脑后了”。

　　“诶”弈元伶轻拂开了伸向她颊侧发丝的手，轻嘲道：“不是小侯爷自己不认，怎得怪起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