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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暴烈 ...


  •   问言画室在大厦的17层。
      画室请的老师不多,一共五人,四女一男。有个姓卢的女老师是聂思凡大学同学,但两人只是点头之交,完全不熟。
      聂思凡交友审慎,凡是和家乡有关联的人,一概保持距离。

      所以她反而和学生更有话聊。

      今天上油画课的女生叫喻姗,长得有点像聂思凡年轻时的样子——
      身材修长,细颈白皙,眉眼浓密,美而不自知。
      师生二人站在画布前的样子自成一画,飘飘欲仙。

      “一上午不去学校,课程跟得上吗?”上完课,聂思凡边收拾画具边问喻姗。

      这姑娘用功很早,不到暑假集训便出来找老师学画。用喻姗爸爸的话说,我们家姗姗不搞速成美术那套。
      他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让女儿考上央美油画系。

      “挺好的,我也能出来透口气。”喻姗学聂思凡把长发顺到肩膀一侧,黑如缎的头发柔顺亮滑,看着成熟了几岁。
      小女生的动作聂思凡尽收眼底,但她并未多言。

      “不过,聂老师。”喻姗笑着看向聂思凡,“以后上课的时间可以改成周末吗?”
      “嗯?可我周末不在画室。”
      “我知道。是我爸想让您单独给我上课。”
      说到这儿,生怕隔墙有耳似的,喻姗放低音量说,“听说画室抽成太高,我们交几百一节的课时费,到老师们手上只有几十块。”

      聂思凡懂她意思,经常有学生家长找她私下授课,但她不想让自己太累,基本都回绝了。但面对喻姗的请求,她却很难拒绝。
      一是她确实喜欢这孩子,天赋非常,悉心教导往后必有造诣。二是……她想到一个问题。

      “我考虑一下,之后答复你好吗?”

      聂思凡将喻姗送到楼下,和喻爸爸聊了几句,见车子开远,才走到大楼门口的吸烟区。
      她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白雾。
      通体舒畅,压力全消。

      自从宋萸说她车里有烟味后,聂思凡决定以后都在室外抽烟。她可不想就这事跟宋苇吵架。
      宋苇这人一向传统,还有点大男子主义,就喜欢烟酒不沾的女人。她也挺佩服自己,一瞒宋苇就瞒了三年。
      其实聂思凡烟瘾不算大,只是最近不知怎的,很需要吸烟平复心绪。

      远远走来一个熟悉身影,聂思凡转身面壁装瞎。

      “聂老师!”

      ……还是被发现了。
      她飞快掐灭烟头,再转身时已经换上浅浅微笑,“郑老师,有事吗?”

      郑阳是画室唯一的男老师。他有画画的人最想拥有的一双手,白嫩纤细,指节修长,比女人的手还女人。
      聂思凡对同事们印象不深,但她记住了郑阳漂亮的手。

      “没事,就想问你中午要不要一起吃个饭?”郑阳笑得明眸皓齿,白牙锃亮。
      “我……要去情智高中办点事。”聂思凡随口胡诌。
      “这不巧了么!我正好也要去那边。”

      ……

      聂思凡开车带郑阳来到学校周围,车停在路边,他们沿路看吃饭的店。
      盖饭店,米粉店,麻辣烫店,热火朝天坐满了学生。只有一家冒菜店还有空座。

      点完餐,店里客人稀落,两人索性挑了张最大的六人桌,面对面坐下。
      正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郑阳的眼神忽然不对劲起来。
      他抬高目光,仰面看着什么。

      同一时间,聂思凡头顶莫名生出压迫感。

      转脸,抬头。

      对上宋萸一张漠然的冰山脸,旁边是笑得不怀好意的江小虎。
      两个人各举一杯玻璃瓶可乐,门神一样杵在她身后。

      “拼个桌。”宋萸咬着吸管低头问,“介意吗。”
      “不介意不介意!”
      抢答的人是郑阳。

      聂思凡满头黑线,这大厅里不全是空位么。

      宋萸挨着聂思凡坐下,她往墙壁那侧挪了挪。江小虎的眼神时不时飘过来,她一律无视。
      四个人开启两个波段的对话。

      冒菜好了,叫到聂思凡的号,她站起身,宋萸仍懒洋洋靠着椅背,一瓶可乐喝得见底。

      “同学,借过。”聂思凡语气平淡。
      说不上为什么,明明早上一起出的家门,但这种场合,好像就是不适合表现他们认识。

      宋萸慢吞吞站起来,聂思凡眼前仿佛立起一座高山,不由得暗自揣度他身高,183?185?好像还要高一点儿。

      宋萸拿着空瓶走了,等她端着餐盘回桌时,发现他又拿了一瓶可乐。也是这时,她看见他颧骨贴了个创口贴。
      还是在意形象的嘛。

      “学长,能拼个桌嘛?”
      过了一会,温柔得掐出水的声音自旁侧传来。
      埋首吃饭的聂思凡险些咬到舌头。
      原来店里陆续来了几波学生,其他桌子都客满了,只有他们这里还有空座。

      “学长?”一个齐刘海的娃娃脸女孩微微倾身,忽略桌上另外俩男的,只把笑脸对准宋萸。
      宋萸抱着胳膊扫她一眼,依旧冷凝着脸,语气淡漠,“坐呗。”
      “谢谢学长啦!”
      娃娃脸揪着裙摆,和女伴一起笑眯眯坐下,主动找宋萸聊起天来。

      六人桌的氛围瞬时诡异。

      郑阳在桌下轻碰聂思凡一脚,朝旁边使眼色。她了然笑了笑,人家女孩鼓起勇气搭讪男孩有什么好奇怪的。
      不过……认识他三天,这已经是第三个女孩在他这儿壮烈成仁了。
      莫名想到他今早意味深长的发言。

      【嫂子还不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

      聂思凡斜了眼宋萸面无表情的脸,她想自己已经知道了,不由得为娃娃脸默哀三秒:妹子,你眼前这人只有简单粗暴的直男审美,就喜欢胸大腿长的性感美女,可爱风在他这走不通。

      娃娃脸却还怀揣一腔孤勇,大着胆子问宋萸要微信号。
      “微信就免了吧。”宋萸指尖缓缓敲着桌面,音调不疾不徐,“高考迫在眉睫,我得专心备考。”

      “咳咳……!”

      一口辣油滑进嗓子,聂思凡呛得满脸通红,连忙捂住嘴咳嗽。
      早上是谁说自己闲着也是闲着的?

      “哎哟聂老师,我给你拿水去!”郑阳急匆匆跑去饮料柜。
      宋萸眼神微动,手里还未开封的可乐瓶口对准桌沿轻轻一磕,瓶盖掉落,他把可乐推到聂思凡眼前,“喝这个。”
      聂思凡也顾不得那么多,接过来就喝了一大口冰可乐,喉头顿时清凉,辣意全压了下去。
      郑阳回来时拿着豆奶,看看宋萸,看看聂思凡,“呃……”
      娃娃脸怯怯低下头,再没说话。

      三对食客回归正常的拼桌气氛,各吃各的,偶尔低声聊几句天。

      聂思凡已经吃饱,耐心听着身侧的吸溜声。
      宋萸似乎很爱吃面食,碗里有泡面,手擀面,牛筋面,还有土豆粉。
      聂思凡光是看一眼就饱了。
      一个向来冷淡的人,吃饭倒是吃得挺香。

      郑阳见她停筷,忙说:“聂老师稍等一下,我马上。”
      吸溜声停了一下。
      “不急,你慢慢吃。”她笑了笑。
      吸溜声再次启动。

      “阿萸你今天上晚自习不?”江小虎忽问。

      旁边的脑袋一顿。
      聂思凡手撑脸颊,看着前方的虚空,微笑。
      上,还是不上。
      这确实是个问题。

      宋萸静了几秒,慢慢说,“上呗。”
      “怎么又改主意了,不是说晚上去淘碟?”江小虎眨巴眼睛,愣头愣脑地扫了眼聂思凡,忽然发觉这美女好像在哪见过。
      他继续说,“但今天是活动最后一天啦,再不去可买不到绝版CD了。”

      哦。
      CD啊。
      聂思凡脚后跟轻点地面,视线中出现郑阳的笑脸,“我吃好了,咱们走吧。”

      宋萸似乎松了口气。
      他这次很快起身,嗖一下让开位置,聂思凡侧身出去。就那么一瞬,他闻到她轻擦而过的发香,混杂着淡淡烟草味,清新之余多了份厚重。

      出了冒菜店,郑阳笑得很八卦,“聂老师,你还没感觉出来吗?”
      “什么?”
      “坐你旁边的帅哥啊。”郑阳杵聂思凡胳膊,“给你喝他的可乐,你喝完之后他也就着喝了呢。”
      “……”
      聂思凡微微汗颜,她还真没注意到宋萸喝光了剩下的可乐。

      “我一看便知那小丫头没戏,现在的年下弟弟都生猛得很,就喜欢你这样成熟温柔的漂亮姐姐。”郑阳还在喋喋不休。
      聂思凡自动屏蔽他,想的是另外一件事。

      良久,她转头盯着絮絮叨叨的郑阳,“郑老师,你不对劲。”
      郑阳嘴巴微张,不懂她意思。聂思凡笑了笑,“桌上那么多小姑娘,你怎么只盯着男孩看。”
      “我……”
      郑阳舌头打结,窘得赶紧溜了。

      聂思凡靠着车门抽烟,又等了会儿。学生们陆续进校,马路静下来,冒菜店里最后走出一个人。
      宋萸的个子明明很高,却让人感觉行影落寞。他独自走在午后灿烂的阳光里,聂思凡忽然被这样的他触动了一下。

      她打开手机,拨了一通电话,接着开车去买了些东西。

      回到家,聂思凡围上卡其色围裙,开始在阳台画画。做美术老师后她很少画画,但最近忽然有了些创作冲动。
      那股冲动很朦胧,很抽象,所以几小时过去,调色盘上有了三种颜色——茄子绀,虾青红,还有棕茶色。
      画布上渐渐有了一圈又一圈颜色暧昧的涟漪。

      她也说不上来自己画的是什么玩意。

      正对着油画发呆,家门忽然打开,聂思凡下意识地抬眸一笑,“你回来啦——”
      以为回来的人是宋苇。

      话音未落,她呼吸一窒,瞳孔骤然放大。

      宋萸砰地关上门,鞋也不换,黑着脸径直朝她走来。
      聂思凡不自觉后退半步,“你怎么了?”

      “你接着装。”
      宋萸肩头的书包滑到地上,被他一脚踢开。他掐腰睨着聂思凡,逆光下的脸黑沉如山鬼。
      聂思凡长叹口气,“班主任晚上跟你说什么了?”
      “他说什么你不知道?”
      宋萸慢慢靠近聂思凡,死死盯着她的脸。
      聂思凡垂眼不语,攥画笔的手渐渐出了汗。
      打电话给班主任通气,是她做的不地道,但她也确实担心宋萸今晚会再次逃课闹事。

      “我只是不希望……”
      “你这个人。”

      两人同时说话,宋萸的气势永远高过聂思凡一截。他是那样斩钉截铁,三言两语就可以封她的嘴。

      宋萸侧首一笑,瞥了眼餐桌上的烟盒,笑容里噙满嘲讽。
      “太他妈假了。”

      聂思凡心头微颤。
      他们在过去几日建立的微渺信任感,在这一刻全然崩塌。十七八岁的男孩最讨厌什么人?
      当然是表里不一,两面三刀的人。

      “今晚的事,我给你道歉。”聂思凡缓缓抬头,第一次在宋萸面前感到难堪,“明天开始,我不会再插手你的任何事,也会和你哥说清楚。”
      她对宋萸张开右手,“对不起,好吗?”

      宋萸眼神幽黑,默然半晌,聂思凡的手就一直举在半空。
      “有病……”他鼻腔发出一声冷笑,转身回房。

      聂思凡忽然共情了那个喷泉边的女孩,被宋萸冷眼相待的感觉真不好受。

      “你等一下!”她快步追上前拉住宋萸。

      校服长袖被他撸到小臂,他的手腕骨骼感很强,干燥又温热。宋萸不耐烦地回过头,聂思凡很快松开手。

      她从茶几底下的柜子里抽出牛皮纸袋,两盘光碟的边角露出来。
      “枪花的CD,唱片店还剩最后两张。”聂思凡把袋子塞到宋萸手里。

      他仍微抬着下巴俯视她,但视线已从怒意转为困惑,还有些幽深莫测的情绪。

      聂思凡挤出一抹笑,心平气和地说,“你的事跟我再没有任何关系,我们两清。”
      她自始至终没有与宋萸对视,并未察觉他略微一怔之后的黯然。
      而她说完“我们两清”这几个字,心口也有种被猫爪挠了下的感觉。

      聂思凡走进卧室正要关门,一阵凉风刮过,她的手指停在门把上,怔怔看着眼前人。
      房门被一只大手抵住。

      门框阴影下的宋萸只露出半边脸。
      他的轮廓依旧硬朗深沉,那只眼睛却亮如星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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