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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情何处 ...


  •   入夜的枫林山庄,别有一番幽深静谧,一色大红灯笼临水挑了,沿着长长廊间,迤逦蜿蜒,映得水下耀眼生辉。萧离托了盘盏,小心绕过水廊,穿廊过了小桥,门外犹豫一阵,正待推门进去,听里面轻轻一声咳嗽,紧接着压低了声音道:“是鸿儿么?”
      萧离推门进去,应道:“先生,是阿离。”屋内光线有些暗,隔了纱帘,隐隐是有人背对而作。萧离将托盘中物事放下,盘中托的不过是一个瓷罐,并不算大,却是上好的青花瓷器,隔了保温的套子。“阿离代公子伺候先生。”
      “鸿儿还在生我的气么?”里面人悠悠一叹,似是无限寂寥,那人说了这一句,便又低低咳嗽起来,好一阵子,才道:“阿离,你进来罢。”
      萧离应声挑帘进去。屋内是一名男子,竟是坐在轮椅上的。一身月白的儒衣,总也不胜似的,苍白的脸色映着烛火,总觉几分缥缈。男子不过是一张平凡无奇的脸,毫不突出的五官,甚至有一些的丑陋。只一双眸子,黑白分明,寒星般,带着几分漠然,却硬要叫人看出几点星芒来。萧离只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去。见一旁好些的纸字,惊道:“先生怎么又劳神了?”一面收起,一面道:“怪道人说有其师必有其徒,小爷如此,先生也是一样的。”那人收了笔,掩了咳笑道:“阿离的嘴越发厉害了。”因这一番咳嗽,脸上总算见些红晕。
      阿离被他笑得一怔,论外貌先生平凡无奇,偏这一笑灿然,竟是极好的,好像公子,叫人不忍移目,念及萧如枫,阿离脸上一红,回身将汤药倒了盛在碗里,递给那人,道:“先生笑我。”
      那人一笑既敛,接过碗来,皱眉道:“好苦,怎么又是这些。”略一沉吟,心事重重道:“鸿儿还是不肯吃我的药么?是他叫你过来?”
      萧离暗自一惊,先生可真准。却不敢怠慢只道:“先生莫担心,公子这几日倒也省心,先生的药都按时用了。只是今日多医了个人,乏累着了。——先生不要怪公子,这几日,他每夜趁先生睡下必来探望的。立在窗外,又怕扰了先生。当年庄主离开,也没见他这样。公子的脾气,先生又不是不知,他是个不肯认错的……”
      那人正喝着药,倏忽停下,似不耐其苦,幽幽说道:“我知道。”眼神有些个漂离,萧离觉得先生总有许多的秘密,偏偏是压抑着。
      阿离不知这师徒之间有什么哑谜,还待说话,听人一人低声道:“离儿,你说多了。”声音低沉充满磁性,不是萧如枫又是谁?
      萧如枫轻轻摆手:“离儿,你去罢。”
      离儿出去,先生方道:“我曾经对一个人说过,那三个字,永远都不必说,鸿儿你也是。”
      萧如枫转身推了窗,一室月光便悠悠然洒进来,“先生果然是赛华佗。鸿儿早该明白的。鸿儿是该叫一声师父,还是姨丈呢?鸿儿只问您一句,这是十多年来,她可曾给先生真正带来快乐?”
      “鸿儿,过去的事,我早已忘了,你又何必提起来。”先生轻轻掩了帕,胸膛一阵起伏,却压抑着没有咳出来。
      “先生若忘了,怎会还回到四方城来?先生忘了,姨娘却没有忘,拜剑山庄也没有忘。姨娘临终的时候,还是念着你,”萧如枫想起如雪临终前模样,眼中酸涩,便要落下泪来,“爹爹说过萧家欠你,燕归处,离魂箫,这箫是你的,如今也还给你。“萧如枫自身后取出碧箫来,重重放在桌上,推门而去。
      “鸿儿,你回来!”先生脸色忽变,指节紧紧握住扶手处,勉力坐稳了,待要张口,直觉喉间腥甜,一口鲜血再也忍不住。
      先生俯身一阵,忽道:“司马兄还不肯出来么?”
      “果然是你?”司马长风抱刀自廊间缓缓现身,他伏在檐间良久,方才屋内对话已是悉数听了去。此刻见他,迎着月色,面色莹白,几缕发丝被风掠起,反显出点点星白。练功之人,即便年过六旬,头发也未必会白了,是以司马长风江湖潦倒十数载,也不见一丝白发,算起来,司马长风还要年长明日几岁,二十年前,他俾睨天下,仪冠四方,怎会落得如此?眼前人分明已不复当年形貌,只那俯首垂眉间的寂寥,却不是他,还是哪个?是喜,是怒,是惊,是叹,只这一刻百般滋味,在司马长风心中转了无数次。
      “如何不是我?司马兄是想问我,走了又为何回来?”明日似已觉察,目光落在那箫上,又缓缓别开,“今日之明日,已非昨日之明日,我的心,早已随她去了的。司马兄却是风采不减。恭贺司马兄父子团聚……”明日说出这些,突然伏在桌上咳起来。
      “你怎样?”司马长风,扶住他手,却是冰凉嶙峋,明日尚不能言,顺手指了案前,司马长风会意将小瓶取过,倒出几颗红色药丸来,与他服了,转身倒了水递过。转至身后,将手掌抵在他背上,将内里绵绵输入,明日察觉,待要转身,司马长风道:“你不要说话。”明日便不言语。盏茶功夫,明日点头,司马长风见他脸色不似方才,也就撤掌:“你觉怎样?”
      “已无碍了,多谢司马兄。”
      “你怎会如此,你的腿又是怎么回事?”司马长风这才注意到,明日自始至终都是坐在椅上的。
      “风疾入肺,可惜了易山一番心意。”
      “明日尚有一个心愿,司马兄能否成全?”

      邀月楼繁华更胜白日,酒香四溢,最绝处倒不是这里酒菜如何,众位忘了,邀月阁的招牌,打欧阳城主时候起,每逢初一、十五这里总要热闹一番的,凝翠阁的不知得了掌柜的什么好处,夜夜便有伴曲歌舞,时下词人新曲,多是李后主的,也有些别人的,听起来别有一番缠绵。有曲有歌,有酒有菜,真个温柔富贵处,繁花不夜城。
      此刻也不知正唱着一只什么曲,听那歌道:“悲莫悲兮生别离,辛苦最忆那年时,十载飘零风满袖,一笑倾城城总是痴。”凄凄婉婉,却是柔情无限,直让人唏嘘,似不胜那悲,调门一径低下去,又歌道:“悲莫悲兮生别离/应知今世再难期/岂恨青丝随霜染/是是非非再不知……”无恨付了酒钱,正在柜上候着,听了那歌,禁不住问道:“这是什么曲子?”
      “你可是不知了,”小二提了酒出来,“这是四方城里时下最兴的曲子,谁做的咱们可不懂啦,许是城里的那位皇爷?”一奴嘴,适时住了口,无恨晓得,他指的是城里禁着的李煜。只道,“听着怪惨的,那里喝得下酒去。”
      “这你就错啦,瞧人家窗边这位小爷没,看着斯文,喝到现在,越喝越是精神呢。”小二正和无恨罗嗦,听上面道:“小二哥,再拿酒来!”
      小二利索应道:“来了——”一面回身,提了酒过去。
      无恨顺势向窗边那一桌一瞧,不由愣住,小气鬼?!
      萧如枫自枫林山庄出来,不辨方向,待到发现,已是置身热闹城中。他生性孤僻,并未交到什么好友,若是平时,必会寻个清静地,此刻心绪烦乱,不知怎的,被小二一通游说,竟上了楼。
      听那歌声,不由苦笑:“这邀月阁也卖给他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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