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吻过师父、为师知道》浮光醉人

95、挽尘

　　宋影山在刹那间走马灯一样过了一遍利弊，这道屏障一旦被破，所有凡人包括他们都要面对毁天灭地的怨念，那些东西不止能毁了人间，同样能毁了大多仙神。

　　……他可以护下来的，他只是护不住那么多。

　　与此同时，祝峥也猛地凝神。

　　在众人均未反应过来时，一道金光悍然出世，无数错愕中，与金光一同而来的是惊天动地的撕裂声——

　　“赋闲！”

　　宋影山历喝之下，金光迅速扩散、万丈荆棘拔地而起，将所有人一个不落地拢进圈内，而那汹涌而来的怨气恶念如万顷大坝决堤，顷刻吞没人间，撕心裂肺的各色惨叫转瞬淹进阴气中。

　　祝峥目眦欲裂：“师尊！”

　　几乎是瞬间，祝峥出现在宋影山身后，昏睡咒迅雷击出，却只打在一道寒光之上。

　　赋闲！？

　　祝峥惊愕间，剑身倒收，宋影山转身，反手击出，祝峥后颈剧痛，瞳孔倏然放大，那些能压垮他的恐惧还没流露出来，人就软倒下去了。

　　宋影山一手还握着剑柄，一手紧紧将祝峥揽进怀中：“……对不起。”

　　荆棘在众仙神外流转，隔绝了黑雾阴气弥漫的人间，他拥着祝峥控制不住地半跪下去，冷静地对邢乐一道：“轮回道已经崩塌，莫要留在此地，所有人回仙界，清查神魂是否受损。”

　　变动只发生在瞬息间，魔君一声惊吼还回荡在耳边，直到听见宋影山说话，邢乐一才猛地回神，呆滞应声，去安排诸多事宜。

　　赋闲流入体内，祝峥伏在他肩上，冷汗早已渗湿鬓角，宋影山猛地偏头呕出一口血。

　　反应再快，那一瞬的冲击依旧无法避免，他强忍着压下那阵震荡，才在祝峥后颈拍入昏睡咒，而后将人送回魔界。

　　骨吟殿中，长绝焦躁到原地踱步。

　　后殿内，宋影山仔细给祝峥拉上锦被，指腹划过深邃眉眼，他低头亲了亲祝峥，将黑玉指环和一封信放在床头。

　　长绝看着宋影山从后殿出来，上前不安地问道：“君上他……”

　　宋影山：“无事，只是叫他先睡一觉。”

　　不知为何，长绝只觉心惊胆战，追问道：“那君上何时醒来？仙尊不等君上醒过来吗？”

　　“……”宋影山沉默一息，“不等了，他三个时辰后自会醒来，护好他。”

　　“仙尊？”

　　眼见宋影山走出殿，长绝想跟又不敢，叫了两声后在殿门止住，惶惶不安地盯着那道越来越小的白影，回头看向殿后，叹着气认命守回去。

　　***

　　仙界，八方厅。

　　几乎所有仙神都在这里了，挤不下的就待在外面，邢乐一和乔幸挨个检查着他们的状态和神魂，众人一言不发，偌大的八方厅愣是一片死寂。

　　终于有人没忍住问了一句：“扶佑仙君，仙尊呢？”

　　邢乐一摇头。

　　又有人蹦出一句：“人间没了。”

　　“若那时仙尊让我等进去，也不至功亏一篑，仙尊到底要做什么？”

　　“我等绝非贪生怕死之辈，去都去了，还怕那点怨气不成！魔君能抗住，我们难道还会扛不住？”

　　“仙尊定有自己的考量，别在这里说空话，等着就好。”

　　“……唉，仙尊究竟在想什么？”

　　他们说话间，一道传信停在邢乐一面前，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邢乐一颤抖着手打开，是宋影山叫他去人间。众人忽然松了口气：“仙尊在人间，肯定还有办法。”

　　有人叹气：“再有办法，还能时光倒流不成？那些凡人已经死了。”

　　邢乐一匆匆收起传信，看向乔幸，还未出言，乔幸已经道：“你去，我在这里，出不了乱子。”

　　邢乐一点头，转身离开。

　　重重叠叠的云层之下，人间昏暗潮湿，屋舍破败不堪，阴风阵阵吹过，拂起宋影山的袍摆衣袖。

　　与梦里的场景不同，这里没有枯瘦的野狗，没有零散的乌鸦，人间没有任何活物，只有飘荡在黑红夜色中的死灵。

　　宋影山周围充斥着数不尽的死灵，它们面无表情，没有喜怒，不会哀乐，就这么空荡荡地飘在每一个角落。

　　它们看得见宋影山，又像是没看见，会绕着走，但不会好奇地去看他哪怕一眼。

　　宋影山忽然想起在边荒那个边陲小镇外，祝峥曾问他可喜欢那时的人间景象，那时他身后的万家灯火，不是这样月光都照不进的模样。

　　而他想看见、想过要生活的地方，不该没有光。

　　邢乐一赶到时，宋影山正停在一堵破墙前。

　　邢乐一上前：“仙尊。”

　　“嗯，”宋影山抚过残垣上一朵乌黑耷脑的枯败野花，“看见它了吗？”

　　邢乐一不明所以：“看到了。”

　　宋影山道：“任何生灵都有活下去的权利，乐一。”

　　邢乐一茫然，没有应声。

　　他们所在的地方，除去他们，没有一丝生气。

　　宋影山指尖有微亮的金光闪烁，那朵野花忽然抖了抖，在他指下渐渐站了起来、伸枝展叶，重新焕发生机，变成那堆灰烬中唯一的亮色，小小一朵，生动蓬勃。

　　邢乐一睁大了眼，宋影山缓声道：“化一物之灵归天地，予生生不息之福泽，这便是归化。”

　　邢乐一猛地顿住，被那朵野花吸引的神思瞬间回笼，他不可置信地退后一步：“……仙尊？”

　　宋影山道：“归化二字确实容易引人误会，往后换个名吧。”

　　原文中的那位仙尊，应当也这么觉得吧。如果让他看到人间还是被自己折腾成了这副模样，他会怎么想？宋影山想不出答案。

　　邢乐一预感到了什么，开始心慌：“乐一无才无能，仙尊……”

　　“没有谁比你更合适，”宋影山转身，“乐一，善恶相对，有善才有恶，无恶也无善，这世间万事万物总是两两相对、互相依存的。你生性纯良，心中自有对错，不必学我，你会是很好的仙尊。”

　　邢乐一张口无言，半晌，道：“那祝峥呢？仙尊你走了，就无人能管制他了，我还不行……”

　　“他不会的。”宋影山眉眼柔和，“若他去仙界，该是你扶佑仙尊去接。”

　　他说着，周身泛起浅淡的金光，温和而不刺眼，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暖意。

　　宋影山道：“万静殿中有只放了上半层的书架，有障眼屏障护着，唯你能开。切记，归化用不好便是邪术，勿要外传。”

　　这样算是将男主原本的路还给邢乐一了，也是将结局还给原仙尊吧。

　　“还有别的办法，我们再想一想，”邢乐一语无伦次，他看着宋影山逐渐淡下去的脸色，又急又慌：“仙尊您先等等，我想想，一定有的，我回去问问其他仙神，我去问仲曲仙君，我让乔幸去问帝君……”

　　宋影山在他伸过来的手上扶了一下，道：“世间安得两全法，我说过，没有谁会永远在，我也不例外。乐一，仙界日后便要辛苦你了。”

　　语毕，他抬指一点，将慌乱中的邢乐一送回仙界。

　　下一刻，金光炽盛，宋影山浑身一震，全身血色霎时褪尽，指尖都变得苍白。铺天盖地的疼痛让他瞬间五感尽失。

　　这个画面曾多次在他的梦境中出现，每次都是以噩梦的形式。可当梦境成真时，宋影山终于明白，他一直没懂的那种无奈和安心来自何处——

　　那是一个神明对顽劣的宽容，对世人苦难宠溺的包揽。

　　光芒愈盛，宋影山看不清听不见、亦碰不到实物，但也不过一刹，因为他听到一个声音。

　　“宋影山！”

　　宋影山愕然回首，看见街道尽头跌撞奔来的祝峥。

　　昏睡咒的时间远远没到，他又是意外又是惊喜，但更多的是心疼。这个人，是怎么在睡梦中冲破咒术也要来见他的？

　　种种疑惑眨眼就被压了下去，无论如何，已经来了。

　　宋影山眉目间泛起温柔，祝峥扑在他面前，腿脚一软带着他一起跌下去。

　　祝峥跪坐在地，紧紧抓着他，粗喘着气：“……宋影山。”

　　“嗯，”宋影山应着，“不叫师尊了？”

　　祝峥缓了片刻才抬头看他，眼睛睁的很大，固执道：“宋影山。”

　　宋影山心口一缩。

　　——祝峥在哽咽。

　　祝峥抬手碰他的脸，轻的像羽毛拂过：“……疼吗？”

　　宋影山顿了顿：“不疼。”

　　“你骗我。”

　　“……”

　　宋影山眉眼低垂望着祝峥，祝峥眼眶通红：“宋影山，你明明很疼。”

　　宋影山的指尖颤了一下，没有说话。

　　其实真的不疼，那一刹很快，他的疼痛随着神魂骨血的炼化散尽，只剩下极寒。

　　祝峥低下头，肩头控制不住地发颤，宋影山轻声唤他：“祝峥。”

　　“你不要我了。”

　　宋影山倏地哑声。

　　“你早就知道是不是？你早就知道……我会失去什么？宋影山，你早就知道！”

　　祝峥死死抓着他：“你别走宋影山，你说好的要当我师父、要护我一生无虞，我的一生还有很长，你知道的……”

　　宋影山弯下腰去，想抱又不敢伸手，心疼的要命。

　　“你知道的啊，你还要陪我很久很久才行……宋影山，你自己说过的话，你不能食言……”

　　宋影山抚过祝峥头顶，动作温柔，半晌，他道：“祝峥，没有宋影山了。回去吧。”

　　“……”

　　祝峥猛地抬头，只一眼，就僵在当场。

　　宋影山凝视着他，那双向来平静的眼眸夹杂着他不想看见的悲悯。

　　祝峥慌了起来，他偏开头，手足无措地逃避：“不行。我已经什么都不求了，只要一个你，我只要你就好了，我只要你留下来……宋影山？”

　　有细碎绚烂的流光自宋影山身上逸散开来，祝峥慌不择路去抓，手却被人拦了回来，那声叹息很轻：“祝峥。”

　　祝峥猝不及防地对上宋影山的目光，恍惚间看见其中似有悲伤，那是他从未在宋影山身上看到过的情绪。

　　那是什么？怎么会、宋影山怎么会……

　　广袖沾走泪水，宋影山忽然倾身吻他，一股渗透到骨子里的寒意触之即离：“再听师父一次话，回去。”

　　祝峥一颗心猛地颤动起来，像是要将所有生机都在此刻燃烧殆尽，他死死盯着宋影山一眨不眨。

　　宋影山唇瓣阖动，无声念了三个字。

　　流光璀璨，倒映在祝峥漆黑茫然的瞳孔中，美的惊心动魄，又凝聚成珠无声滚下。

　　他不信邪地伸出手，想要抱一抱宋影山，却在那三个字中跌进刺目的金光里。

　　他终于得到的人，拥不住了。

　　……

　　随着金光流散，人间的阴气开始退缩。

　　生机自祝峥膝下蔓延出去，似时光倒流，是春回大地，人间像是入了一场大梦方才初醒，有农人在田间醒来，摘掉了草帽，阳光透过头顶的树梢，打在数蚂蚁的孩童身上，稚嫩的赤足在身后传来妇女的斥责时跳起，奔向精神矍铄的老人——

　　喧嚣重响，百态丛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