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杀手有点冷》红色袜子

1、梦游

　　是夜月圓。

　　白茫茫的雪地裡，鮮紅的血水沿著寒冰砌成的祭台汩汩而流。

　　滴答、滴答

　　一名白衣少年背對著蝕音，立於祭台中央，正顫巍巍的伸著一隻手，似要接下漫天飛舞的雪花，衣袖因為他的動作稍稍滑落，露出一截勁瘦有力的腕骨，這本應是再自然不過的一個舉動，蝕音原本輕飄飄打量的目光卻是狠狠一顫。

　　那少年手腕處的脈搏浮於肌理，乍看竟像是被人拿刀延著靈脈走勢一路劃開。

　　然而讓蝕音震驚的並非因為眼前這一幕過於血腥，而是她十方清楚，想要切開一個人的靈脈卻仍保其性命，須得將那人的靈脈當作一件雕塑作品，要知道，靈脈壁上看似平整實則薄弱不一，而切脈之人需以最精細的刀工找出靈脈壁上最薄弱之處，刀起刀落，不容半分猶疑。

　　而那看似沿靈脈走勢一路劃開的刀痕，實際上便是由這一刀刀給連接起來的。

　　古有記載，切脈乃十大酷刑之一，旨在讓受刑人經歷萬般折磨後仍保有一命，且靈脈會重新沉入皮下，外表上看不出絲毫痕跡，於日後修煉一途亦不存在任何阻礙，因此許多人都會認為，和其他九個比起來，切脈是最輕且代價最小的酷刑。

　　可他們卻忽略了，用時三天三夜不得間斷的行刑過程，無疑是對一個人心智的極端摧殘。

　　從刑場出來的人多半都瘋了，並且瘋得徹底。變得嗜血殘暴、六親不認的暫且不提，真正引發百姓恐慌的還得是那些狹報復心態屠了整條街的受刑者。

　　你說這酷刑受都受了，留著一命是幹嘛呢？最終遭到反撲的還不是些無辜之人。

　　後來還是皇帝親自下旨廢止此刑，人怨才漸漸平息下來。

　　且不說自打這酷刑被禁至今也有個百來年，切脈這項極其考驗刀工的‘技藝’早該失傳，然而眼前這人.....

　　照理來講，這人應該要瘋了才對。

　　鮮血沿著刀的劃痕緩緩溢出，似一道血淚蜿蜒滑落腕間，

　　滴答、滴答

　　祭台上早已一片怵目驚心的紅。

　　讓蝕音更在意的，是那人腳邊彷彿與之相生的紅楓。

　　瞧這廣袤雪原，分明是極冷的寒冬，一地楓葉卻落得燦紅，何其詭異。

　　只見祭台上的鮮血似有所覺般，呈網狀流淌開來，最終沒入片片紅葉尾端，竟就這麼失了蹤跡，也正是在此時，不知打哪來的詭風捲起遍地紅葉，一時間漫天猩紅飛舞，片刻後徒留齏粉灑落，

　　不過眨眼間，竟生生於這半空中衰敗凋零。

　　這是一場血祭。

　　蝕音瞳孔急縮，這人果真瘋了。

　　蝕音對血祭的了解其實不多，卻也知道以血祭天，倒行逆施，註定反噬纏身，下場不得好死。
　　觸發血祭之人，往往執念深至瘋魔。

　　且血祭極其講究獻祭之人是否足夠真誠，蝕音猜想此人以酷刑傷處引血，便是用以彰顯誠意。
　　手法之極端，簡直喪心病狂。

　　片刻過後，那人收起手，脈博再度沉回皮下。少年微微側過身，蝕音頓覺一陣心悸，愣是退了好幾步後才想起來，他應當看不見自己。

　　此時的她不過一縷陷入夢遊狀態的靈識。也可以理解為只要她一睡著便會靈魂出竅。不過往日裡她向來能控制自己的去向，今夜卻不知怎地，睡著後再一睜眼，靈識便出現在此地。

　　意識到眼前這人看不見她後，蝕音膽子便大了起來，生了一探究竟的心思，虛虛浮浮的“飄”到祭台前，心有餘悸的瞥了冰砌的台面一眼，終究不願太靠近這邪門的東西。

　　少年依舊站在原地，蝕音這下離得近了，終於看清他的臉。

　　這一瞧，眼底不由劃過一抹驚艷，她還是頭一回見到長得如此好看的人，骨相線條俐落分明，本該是極具攻擊性的一張臉，偏生眉眼精緻如畫，硬是中和掉本該有的冷意，平白添了股脫俗的清雋。

　　竟讓人無端生出此人不染世間雜質的錯覺。

　　蝕音眨了眨眼，心道荒謬，果不其然再看過去，少年黑沉的眸底分明戾氣橫生，嘴角卻不知怎地，若有似無的掛著笑意。

　　蝕音頭皮發麻。

　　沒等她多想，愈發沈重的雙腳像是被人一點一點灌入了鉛，將浮於半空的她緩緩拉回地面——她快醒了。

　　蝕音從善如流的閉上雙眼，不論是此人，還是這詭異的地方，於她而言都太過危險了。

　　然而就在這最後一瞬，一隻手抓上她的咽喉——

　　舍院房間內，蝕音雙眼倏地一睜，只覺渾身發抖，呼吸紊亂，背後汗涔涔一片，她從床上坐起，一顆心碰碰碰的跳著。

　　就差那麽一瞬，倘若她再晚那麼一瞬才醒過來，少年修長有力的指節只需再稍微用點勁，她的脖頸便要當場給他生生折斷了，可那時的蝕音不過一縷靈識，能察覺到她的存在尚能歸因於修為高深，直接觸碰到她又算怎麼回事？

　　少年指尖冰涼，刺骨的寒意如此真實，蝕音下意識伸手撫向咽喉——

　　“叩叩叩——”

　　門外傳來公孫羽銀鈴似的嗓音：“蝕音？蝕音？”

　　蝕音應了聲，一開口嗓子仍止不住發顫，好在隔著一扇門，公孫羽並未察覺出異樣，繼續道：“快點兒，白師姐已經在樓下候著了，今天可是試煉分閣的大日子，你怎麼一點兒也不緊張？竟還有心思賴在床上。“

　　蝕音緩了會兒，深吸口氣才免強讓嗓音止住顫抖：“你先下去吧，我隨後就到。”

　　今兒確實是個大日子，剛滿十五周歲的她能否成為九陰的入閣弟子，就看今日了。

　　至於九陰是個什麼地方，緣何令所有年滿十五的少男少女趨之若鶩，這事還得從兩百年前說起——

　　傳聞通古大陸的先祖在兩百年前領著族人尋到這片谷地，成功躲過天降於通古大陸的神罰，從此谷外世界成了蠻荒之地，再也住不了人，卻不知為何此處成功逃過一劫，後人們提及這段歷史多半為之感嘆——咱們的祖先可真有先見之明，嗚呼哀哉。

　　總之先祖們將從前在大陸上討生活的方式依樣畫葫蘆，照搬進這谷底世界，並將此地命名為“時茵谷”

　　取的是碧草如茵，時日常欣之意。

　　蝕音的名和它讀來一樣倒也不是巧合，在這片谷地裡，叫”時茵”的人多了去了。她作為一個自小在外流浪的乞兒，無名無姓，收養她的那人多半也是懶得費心，一句”從今日起，你便喚做蝕音。”就將她給打發了。

　　不過後來這名自稱老劉的人在教她讀書識字時，特地叮囑過她的名字乃是吞蝕的蝕、樂音的音。

　　當年僅十歲的小乞兒似懂非懂的記下了，並未察覺這兩個字的寓意似乎不怎麼好，再後來她懂得多了、察覺到這事兒，卻也不覺得有改掉的必要。

　　或許蝕音打骨子裏便是個不信命的人。

　　五年前的她不過是穿梭於外城街頭巷尾、人人喊打的乞兒，被老劉給撿了，此後便開始五年刻苦習毒的日子，為的除了自保，便是能在九陰的分閣考核中多出幾分勝算。

　　話說回來，據傳時茵谷內的一切和兩百年前的通古大陸幾乎一般無二。

　　也就是說雖說人們雖以”谷底世界”稱之，當年先祖們確實也是往地底逃，可實際上，時茵谷更像一個獨立而完整的世界，頭頂上是天，天上掛著太陽，夜晚偶爾也能瞧見漫天星辰。

　　就有人疑惑了，那盡頭呢？在這谷底世界的盡頭又有什麼？

　　於是便有前人踏上這條探尋之路，最終在時茵谷以西的盡頭發現只一座山峰靜矗在那兒，周圍雲霧繚繞，遺世獨立。

　　便是九陰山了。

　　世人皆生有靈脈，有靈脈就能引天地靈氣入體，能引氣入體，自然能夠修煉。

　　然而修煉一途十分殘酷。
　　天賦暫且不說，光是方法和資源，僅掌握其一便足以和旁人甩開十萬八千里。

　　九陰便是這樣一個地方。

　　以學院形式傳授靈脈修煉之法，所有靈脈修煉者夢寐以求之地。

　　九陰招弟子的方式倒也十分公平，年滿十五這年，人人皆得一生一次入山考核的機會，在考核中獲五大閣認可的翹楚方能入學。

　　難就難在一輩子僅此一次，且考核方法始終不曾對外公布，那些上過山卻被遣返回府之人無一例外都被抹除記憶，是以也沒個準備方向。

　　每年上百名少男少女懷揣著雄心壯志上山，可真正能成為入閣弟子的卻只餘幾十人。

　　有人言，能在九陰留下的人，不一定生來便是天之驕子，卻又更勝天之驕子。

　　這話說的不錯，就算是山下那些世代功勳的貴族子弟，自小習武、勤加修煉心法，為的也不過在考核中能多幾分留下的機會。

　　俗世的身分在九陰面前不值一提，世人便揣測它看重的是力量本身。

　　老劉傳授蝕音御毒之術，也是出於這個理。

　　“世人皆以力量為尊，九陰尤甚，雖說你如今待在我身邊，倒也無人敢欺你，可要想真正擺脫不堪的過去，唯有變得強大。”當年老劉是這樣和她說的。

　　蝕音不記得自己怎麼就被老劉給撿了，當年的她不過十歲，發了場高燒，燒退後，十歲之前的經歷竟成了一片空白。

　　老劉說她從前是乞兒，那她便是乞兒。

　　至於為何上了這九陰山後，每每睡著便會”靈魂出竅”，蝕音至今都尚未理出個所以然。

　　這半月來，蝕音的靈識在九陰山中飄啊飄的，可要說像今夜這般墜入如此詭譎之地，倒還是頭一遭。

　　臨時舍院裏，公孫羽走後沒過多久，蝕音推開房門，發覺自己指尖仍止不住的顫抖，腦海裡又一次閃過那雙陰騭的雙眼，心有餘悸。

　　清晨，屋外空氣微涼，蝕音逼著自己深吸幾口氣，秋意漸濃了。

　　山上的時序分明仍滯於秋，那名少年身下卻是片廣袤雪原，應該是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吧？

　　蝕音不可避免的存有一絲僥倖。

　　屋外不知何時落了滿地紅楓，蝕音踩在腳下，卻並未留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