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旅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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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N市的路有一千多公里。
出发的时候还是旭日东升，到达的时候却已经是星子满天了。
很难说的清这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明明年少的时候遥不可及，看一眼都要17年有余，现在却不过是表盘上一点点变小的公里，是地图上越靠越近的目的地与出发地。
*
“你的身份证能用？”
临到N市，李枝才冷不丁地冒出来这样一句。
闻言，我握着方向盘的手顿时僵在了原地。我的身份证肯定是用不了的，按照那个身份证号码搜出来的只会是李枝，而非谢闲。
但李枝尚未成年。
压根住不了酒店。
“……”我沉默一会儿，终于发现这趟由我提起的旅游究竟有多离谱，“抱歉，一时兴起，太仓促了。”
李枝轻轻地点了个头，然后沉默地望向了窗外。
一时间，我居然有些摸不清她的想法。
“对不起。”她依旧望着窗外，车玻璃上的倒影被月光模糊着，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她什么都没说，但我却突然无师自通了她究竟在为了什么而难过，又究竟是为了什么在道歉。
我不是她，可我又是她。
我转过头去看了她一眼，在接触到车窗倒影过来的目光时又将头转了回来，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心虚：“没什么好抱歉的，我们都是。”
“可是这是因为我。”她没看我，垂下眼，显出一丝落寞，“因为我才会一时兴起，因为我才会没带身份证就这么糟糕……归根结底不还是因为我吗。”
“谢闲，”她喊着我的名字，堵住了我所有的话，“我真的很难相信我们竟然会是同一个人，你好像永远都很乐观，永远都在照顾我，自从来到这儿，我就没看见过你有什么消极的情绪。”
“可是我也是你啊。”
“哪怕隔了十年，我也是你啊。”
“怎么可能不难过呢。”
春末夏初的夜里，路的两旁是绵延不绝的灯光，高架桥下是波涛汹涌的长江，拉下车窗就能听见旅人按下的鸣响和夜风掠过耳畔，可此刻，我们竟然只有沉默。
我终于慢半拍地开始回想这些日子。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那天夜里她因为一碗面痛哭流涕？还是因为那天的彻夜畅谈？
又或者是更早更早的以前。
早到我在路上拉住她的那一刻。
“李枝。”我也叫了她一声，她的名字在我舌尖滚了一圈，烫的惊心：“是，你说的很对，我不是什么积极乐观的人，在来这里以前，我也会有许多不像样的烦恼，每天怨气重的恨不得把整个世界都炸了，我特别悲观，总觉得运气好一点说不定第二天世界就毁灭了，我就不用过着这样的生活了。”
“可是我回来了李枝。”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现在的困境，也比任何人都更希望你能好起来。你无非就是觉得自己是个累赘，是个拖油瓶，是因为你所以我才会被困在十年前重新经历一遍这种狗屁日子，每天情绪不稳定的还要我来照顾，所以就自顾自地觉得自己很麻烦，觉得自己对不起我。”
“如果我不拦着，你是不是现在还想把车门开了自己下去？”
“你究竟要怀着这种愧疚到什么时候？”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顿了顿，“我很高兴见到你。”
李枝终于转过脸来，漂亮的眼睛里满是惊疑。
我也难得地有些动怒，心底的不安像冬日清晨四起的雾，压抑，窒息。满脑子都是她这副对自己失望至极的模样，我有些喘不过气。
明明我是最不想看到她这样的人。
“李枝，不要因为一点错就给自己下了死刑。”
“你要允许有人犯错。”
“也要允许有人是为你而来。”
*
李枝的状态很差。
我明明早就应该发现的。
从路上拦下她的那一刻，在公园送她水仙的那一刻，看见她因为一碗面泪流满面的那一刻，很多很多个瞬间，我都因为自己的情绪忽略了她的感受，以至于我总有一种她已经好了的错觉。
可是哪有那么容易？
李枝依旧会在夜里盯着发亮的手机屏幕愣神，依旧会因为简单的一句话就轻易被击溃了防线，依旧会因为胃口不好把吃下的饭偷偷吐掉。
她会歇斯底里地质问，会满眼失望地否定所有关心她的人。
她总是在计划着突如其来的离开。
*
“李——”
“叮咚。”
居然是微信消息的提示音。
我看着李枝拿起手机，刚刚还无意识抿起的嘴角终于松垮下来，透露出丝丝缕缕的轻松，让人无端跟着放松下来。
我有些好奇对面的人是谁，要是谁才能让她沉闷的生活透进风来？要怎么样的人才能让她在满地碎玻璃里挖出来一颗带着赤诚的心。
突然，李枝朝我挥了挥手机。
我有些出神，还没等我将疑惑问出口，李枝便把手机收了回去，向我解释道——
“学校放假了，”她一边打字一边道，“小渔她们回来了。”
哦，我认识的。
小渔，柯誉初。
那个曾经在我少年时代里画下浓墨重彩一笔的女孩子。
曾经一段时间里，若是夜里难以安睡，我便总是翻来覆去，一遍又一遍，像在迫切地恳求着什么答案一般地问自己：你真的讨厌高中吗？你真的……就没有一丁点迟疑吗？
最后往往不了了之。
我很难得出一个像样的答案。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终于能给出一个像样的答案，我好像……确实没有那么讨厌。
高中于我而言，其实更多的像个陌生的地方，那里三年会换三次班，整个高中都能在一起的简直寥寥无几；那里没什么人情味，规矩就是规矩，三分钟的收拾时间，迟一点都是大罪；那里总是充斥陈词滥调，灌输着我们必须要做人上人的主张——
那时候我总是会出神。
大家都为了金字塔顶尖而去的话，街角的花店谁来开呢。
握着方向盘，我不自主地有些陷入过去的泥沼，李枝突然犹犹豫豫地低声开了口。我有些没听清，于是让她又重复了一遍。这次我终于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十年以后，我和她们还有联系吗。”
她们。
我想起刚刚提到的柯誉初和没提起的陈不染。
这是她问我的第一个关于未来的问题。
不对自己的生活抱有期待，却仍然在希望朋友的出现。
“有的。”我也低下声来回答她，像在谈论一件很珍重的事，“关系依旧会很好，她们会理解你现在的所有事情，也一起在期待着你能好起来然后拥有更好的生活。”
我看见李枝沉沉地笑起来。
我突然想起来，其实她也是个很爱笑的小孩，遇到开心的事情会笑，遇到窘迫的事会笑，就连传纸条被逮到了老师办公室都忍不住笑的前仰后合，到了最后甚至于老师都被逗得没了脾气。
以前的她，真的是个很明媚的人。
*
因为身份证事件，到了最后，我们也没能订上酒店，只好漫无目的地在N市的街头闲逛，实在累了就去车里休息一下。
但显然，我们都不太累。
李枝趴在栏杆处望着川流不息疾驰而来疾驰而往的车辆有些愣神，浅棕色的瞳孔里盛着路灯暖黄色的灯光，我站在她身侧望着她，我们都没说话。
“对不起。”
我握着她手机的手一滞，随即便皱了眉：“怎么又道歉。”
她指尖敲着支撑身体的围栏，一下一下，清脆又轻灵，有规律极了。
风绕过她耳侧，刘海有些翻飞，但李枝没有在意，听见我的话便转了脸来看着我：“有很多事情都很抱歉，从今天起不会了。”
“没必要。”我把手机塞回她的口袋，轻轻拍了拍，“又不是你的错。”
她盯着我的手，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像只专注的小猫。
“有必要的。”她抬起头，眼睛难得地亮起来，“我要好起来的。”
我一愣。
“我要好起来去见你的。”
作者有话说第4章 旅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