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湾河水》木**人

68、第四部 我的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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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顶覆盖着皑皑白雪，屋檐上挂着火焰般的辣椒，院坝里有五只老母鸡三只雄鸡在啄食，使得雪地上留下竹叶般脚印，脚印呈现七零八落错综复杂的形状。肥猪在猪圈里哼哼唧唧，野狗在山间汪汪，我没有急着找工作，而是回到张家沟修养，静下心来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思考未来何去何从。虽然现在人生困顿，但是，我的内心安静祥和，我就不需要恐惧未来。

　　在城市生活整整十二年，我始终没有找到归属，它有它的繁华热闹，却让我觉得内心空洞。张家沟有落后、丑陋的角落，可它让我觉得踏实，不缺失什么。我考取清水县城里面的公务员，两个月以后，我就到街道办事处报道。待遇不高不低，但旱涝饱收，离家近，没有颠沛流离。

　　清水县，在我大学那些年飞速发展，如今停滞不前，经济接近萎缩的边缘，不再会有显著变化，这是安静祥和、环境优雅、适宜修养的小县城。工作稳定后，通过朋友介绍，我跟清水三中的教师组建家庭。女孩刚毕业，年轻美丽，二十三岁，没有叶蓁高雅温柔，可她觉得对象就应该像我这样出生农村生长于城市。

　　追逐多年，寻觅多年，我想要的人生，原来是这样平淡简单。我愿意接受所有，包括自己在这个地方永远庸庸碌碌。我最大的天赋就是以敏感为基础的直觉，这种直觉的表现形式有多种多样。很多很多以前，我还在张家沟读小学，那时候我就觉得自己可能有非凡的经历，最后跟其他人没有两样。

　　有时，明明没有道理，却让人强烈地相信，甚至可以放弃理性分析。这是老天爷的安排，人只有经历了那么些事情，才会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当然，性格决定了人可以得到什么失去什么。我们试图改变、抗争，甚至呼喊，人生来就不是被打败的！然而，我们只在性格的旋涡深处打转。

　　雪花在寒风中飘落屋顶，冬天来了；花蕾在春风里开放山野，春天来了；梧桐在盛夏的蝉鸣声中阻挡炽热的太阳，夏天来了；秋风带着从远山传来的木叶清香，秋天来了。冬去春来，夏日已尽，秋风裹挟着情丝。秋初夏末，路边草丛传来秋虫低诉。我的老婆依偎在我的怀抱，神情是说不出的安详。

　　“你不会后悔了吧？”

　　“什么后悔了？”

　　“跟我结婚呀？”

　　她含笑，没有回答，痴痴看着我，眼睛像是住着汪汪春水。“婚礼当天，我要逃婚。”我说的话虽然是反话，但无论谁都听得出来，我是在哄新娘。嘀嘀咕咕的，又说了些许悄悄话。“你说什么？”我说话的声音像是蚊子在叫，连自己都听不见，她当然听不清楚。等新娘把她的耳朵凑到我嘴边，我咬住了她的耳朵……这时，风吹树叶，树枝飕飕地响，灯光遥远清冷。这样的感觉，让我想起跟叶蓁的初夜，同样美丽同样觉得绝望的日子终于迎来温软的夜晚。

　　啊，亲爱的朋友啊，我还是那样抵挡不住幸福的激流，还是那样在美丽女人的怀抱当中，觉得自己的身体自己的灵魂都被淹没。

　　我的大学到这里结束，所有的记忆都存在这篇独白式样的文章深处。亲爱的朋友，请你别问我，这里面讲述的事情是真的，还是假的，因为这些事情大部分是虚构的。这里的虚构，像许多文学前辈认为的那样，它并不是随意杜撰的意思。我所有的描写，包括内心的活动都是以真实经历过的生活为基础。

　　万千种种都可以归咎于小说艺术的探索，这种探索企图通过看得见摸得着的事件作为外衣，进而追忆进而触摸内心进而在真善美的路上砥砺前行。

　　此刻，我坐在张家沟自家房间敲完这个故事。窗外是红蓝色的天空，夜色微凉，黑暗笼罩了下来。我的脑海涌现出许多想法，我可以清楚分辨出哪些想法属于我，哪些想法属于别人却是我从书里看到并记下来的。

　　有教授曾说：“你以后会成为怎样的人，你多看看你身边的人就知道啦；你身边做官的人，你可能就是官员；你身边教书的人多，你可能就是教师；你身边生意的人多，你可能就是商人。”我觉得这位教授讲出了我的心声。我知道，我可以做其他事情，但最终合适自己的还是家乡小县城里的公务员，没有荣华富贵，亦不会穷困潦倒，只是平淡地凑合着度过乡村大学生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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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你曾暗恋的男孩都当了爸爸；或许，你曾喜欢的姑娘已成了孩子的妈妈；或许，曾让你泪流满面的人，你都已经想不起来……

　　这时候，你发现时间是长出翅膀的精灵，飞得飞快，快得让你白痴地感叹。当然，你可能为虚度的年华而悔恨，可能为郁郁寡欢中蹉跎了的岁月而痛心，也可能会因为青春不在而功业未成感伤，不管怎样都该结束了。

　　我在曾写给姑娘的情书里声称自己要成为作家，结果你们也都知道，她没有因此而感动，反而觉得我白痴。可这篇什么都不像的《我的大学》，我还是愿意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以此表达我对高远而宏伟的梦想的决心：

　　为了得到阅读村寨里极少数书籍的权利，他经常给有书的人家干活。为了阅读带插图的《封神演义》，他给石匠家里拉磨磨面。磨一上午的面，可以阅读这套书两个小时，必须在他家的磨道里读。时间到了，书就会被石匠的女儿收走。石匠的女儿虽然这样，他却喜欢上了她。他喜欢她美丽的脸蛋，喜欢她圆圆的屁股……他真的喜欢她，他想要娶她，他想要得到她的全部！

　　十五岁，他鼓起勇气，对她说我爱你，希望她能够嫁给他做妻子。她吃了一惊，哈哈大笑。“你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少年的自尊心受到沉重的打击，但痴心不改，又托大嫂提亲。大嫂捎话说：“只要能写出像她家那套《封神演义》的书，她就愿意嫁给你。”鼓舞少年写作的，还有这个石匠的女儿。

　　朋友啊朋友！没有哪个痴心的少年愿意轻易放弃心爱的姑娘。即便姑娘伤害了他，即便姑娘说了不可能的条件，他还是打算到对方家里表示自己的雄心壮志。然而，他还没走进对方的家，就被对方的狗给拦住了。几年后，石匠的女儿嫁给铁匠的儿子，后来成为三个孩子的母亲。他呢？他只能离开，抱着悲痛欲绝的心情，忍受着心爱女人的离开。若干年以后，他有了素朴贤淑的老婆，有了善良美丽的女儿。寒来暑往，初恋的身影模糊，他还坚持作家的梦想。

　　后来，他获得茅盾文学奖。次年，他荣获诺贝尔文学奖。他凭借怎么都讲述不完的故事，为这个民族带来举世瞩目的荣誉。讲到这里，你应该明白他是谁。是的，他是莫言。你想到一点儿没有错！就是伟大的作家莫言。

　　某天，他遇见大学中文系的学生。人家是作家！懂不懂？作家！从此，他知道，只要当上作家，就可以每天吃三顿饺子，还都是肥肉馅的。每天吃三次肥肉馅的饺子，那是多么幸福的生活。当然，他内心积累太多的东西，需要渠道表达……他为一天三顿吃饺子的幸福生活而写作，他为写出与众不同的小说而写作，他为证明自己而写作，他为农民和技巧实验而写作，他为讲故事而写作，他为改变革命历史小说而写作……几十年前，从高密东北乡的高粱地里钻出来的农民，他最初的文学创作动机非常简单。其实，他的写作，就是为改善人生境遇。他也曾像于连那样野心勃勃。对啊，于连有什么不好？他没有影响到别人的生存与发展，没有违法乱罪，他就是不问手段地追逐目标，也应被人允许。

　　多年以后，他吃饭不愁，他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写作。

　　他解释说：“我真正的写作动机，是因为我心里有话要说；是想用小说的方式，表达我内心深处对社会对人生的真实想法。”写作是抗衡时间的手段。他用写作，挽住岁月的车轮。把岁月变成小说，放在身边。

　　他的话表达我的心声，我借用，以此来表达自己。我爱你，就是想要你做我老婆，你让我做什么我都原意，我都接受。即使爱得卑贱爱得水深火热，我都甘之如饴。你就是让我写出《封神演义》那样伟大的作品，嫁给我，我都会到你跟前宣誓，我一定会写出来！那时，年轻人最大的痛苦，就是不能得到心爱姑娘的认可。我失去心爱的姑娘，我以为我失去生命的全部。成功已没有意义。

　　但，如果韩信注定要遭遇胯下之辱，给他戴上灿烂辉煌的桂冠，他都难逃厄运。所以，对于自己大学遭受的痛苦，我已经释然。

　　现在，我回顾从前种种，像历经岁月的老人站夕阳边回忆人生，有些事情是注定的，有些事情是偶然的，无论怎样我的大学都因那些人事而完整。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也无风雨也无晴，讲的就是我此时此刻的心境。

　　朋友啊！重要的东西眼睛是看不到的。请你走自己的路，别让别人无路可走。像那朵花，如果你爱上一朵生长在某颗星球上的花，当你抬头望向夜空，你会感到甜蜜，仿佛所有的星星都开满鲜花，这样的人生亦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