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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三部 书风枕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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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时隐时现,刺骨的寒风吹着乌云迅速从梧桐树梢飞掠而过,把松弛的枝桠吹得嘎嘎作响。窗外,跑山虎给建筑穿上绿色的衣裳。忙完工作,闲下来,他常注视着窗外的景色,像是哲学家思索着某个深邃的命题。
夜晚静悄悄,风已停歇,夜空布满璀璨的群星,时间像清澈的溪水缓缓流淌。透明的落地窗前,他西装革履,上下透露着模范精英的气质。这位青年才俊注视着夜景。有时,他还是会想她。在他平静而虚空的心底,有他对往昔初恋火热的情思,偶尔像蚂蚁在他心房轻轻咬上几口,仿佛在提醒他别遗忘。
黎明划破夜空,夜晚流出的情感消失,它们被人埋没在理智与现实的夹缝深处,没有人希望它们付出水面。太阳照常升起,日夜轮换着值班。现在,张童书不再是曾经的少年。他自信、精于计算,富有激情幻想,仿佛变了个人,跟高效运转的机器那样。他的事业正在起步,他不允许自己出错,他渴望成功、渴望鲜花、渴望掌声跟荣耀。高强度的工作让他燃烧起巴尔扎克式样的激情,只是,他偶尔会有身处陌生环境,辨别不清此刻自己身处何方的空虚感。
傍晚,太阳落下地平线,余晖染红西边的天空,与漆黑的夜晚渐渐融为一体。他累了,就在办公桌上用双手枕着脑袋,像学生时代在图书馆那样休息。这是场梦,这场梦里,周遭的地形,越来越荒凉偏僻,风雪中的枯树,在寒夜里看来宛如鬼魅。歌声凄惨,隐隐约约若有若无,这无边的酷寒与黑暗中,有个索命的幽魂,正在狞笑着唱歌,随歌而舞。黑夜星光点点,有双碧绿色的眼睛,仿佛是翡翠沉入海底时候的颜色,闪烁着萤火虫的亮光。
他忍不住激灵打了寒噤,掌心似沁出冷汗。他隐隐约约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看着自己。他深吸口气,转过头来,与那眼睛正好相对。低吼声从喉咙深处发出来,渐渐增大,像是野兽临死前歇斯底里的嚎叫。
“您,有什么事要吩咐吗?”秘书跑进办公室语带关心地询问。
“你怎么不叫醒我?”秘书解释着说:“我刚刚看您睡着了,不想打扰您。”他转念,秘书心善,挥手让她出来。张童书转过摇摇椅面向窗外,他没有听见秘书的脚步声。“你怎么还不走?”秘书解释说:“您要不跟领导休假?”
现在,他需要成功来证明自己,他是靠女人的背景有做到今天的位置,可他也是靠自己奋斗出来的。他的工作作风,实打实属于超级工作狂,公司没有人像他这么拼命这么疯狂。他停下来会有一种空虚感附上心头,因此,他的疯狂像是在用忙碌来填补空虚。他觉着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当然,从理性的角度来看,只要他跟爱人的关系没有恶化,在公司没人就敢动他。
春天,绿色的枝叶沙沙作响,似情人在耳边窃窃私语。大学毕业第三年春末,张童书精心策划的求婚现场,他没有特意搞得神神秘秘,小情小调地有让爱人掀起热恋时期的浪漫。他们相处五年多,感情像沙漠里的树根相互纠缠,难以区分不了谁是谁。这时,他们还像当年那样相信,彼此都找不到更适合的伴侣。
对于男人来说,早早结婚成家,可以全心全意投入事业;晚婚晚育把精力投入事业,再想着组成家庭。现在,他们已到谈婚论嫁的年纪。玫瑰花丛中间有张雪白的卡片,卡片上是一首诗,取出卡片,她看着深情的诗句:
子美
没牵你的手已知你好美。
姑娘好美,姑娘好美!
牵了你的手知道你更美。
姑娘更美,姑娘更美!
没牵你的手已知你好美。
姑娘好美,姑娘好美!
牵了你的手知道你最美。
姑娘最美,姑娘最美。
张童书单脚跪地,朗诵着诗歌《子美》,神情款款。
“嫁给我做妻子!”这是人世间,男人对女人最最崇高的赞美,最最衷心的爱情。柳含烟激动得两眼闪着泪花,她傻傻站在原地,等着男人给她的无名指戴上戒指。热烈的掌声中,他们拥抱在一起,他吻她,动作温柔。
女人知道,他的初恋依然占据他内心深处里的某个位置,可她不在乎,她相信那个人只是占据着某个位置。只因,婚礼那天,他对她只是报以淡淡的微笑。两年多的感情所形成的强大记忆与惯性,不是能够轻易忘记的。
她理解他,爱护他,她相信,只要她爱着自己,他就是在外面吃点零食,她都可以假装不知道。某种程度,她理解巴黎为什么允许婚外情。只因,夫妻双方都无法长期忍受深爱彼此,为了更好抵达对方,他们可以婚外情。
从美国完成学业归来,她进入集团,对公司的运作相当熟悉。这时候,步入婚姻的殿堂,她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所有女人最幸福的日子,一定会有婚礼当天,只因有自己爱的男人深爱自己。
洞房之夜,她想起:
喓喓草虫,趯趯阜螽。未见君子,忧心忡忡。
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降。
陟彼南山,言采其蕨。未见君子,忧心惙々。
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说。
陟彼南山,言采其薇。未见君子,我心伤悲。
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夷。
人类在某些方面永远不会改变。现在,她做新娘的心情,两千多年以前,人们已用歌谣的形式唱了出来。她很聪明,她懂得如何守护爱人,懂得如何守住庞大的家业。对这段婚姻,如果还有遗憾,那就是张家沟的人柳家永远都是那么客客气气的。张童书跟柳含烟结婚以及婚后生活,张童书的父母不怎么来这里,柳家父母亦不会到张家沟去,因为他们随处阶层不同,没有共同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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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城乡建设,村里的小路铺就水泥,原来的泥巴路变成水泥路,隔段距离就有太阳能路灯。遥远的西南,太阳升了起来。天边是沉沉的乌云,远处有翠绿色的杨柳,偶尔看见几只吉祥的喜鹊在树梢盘旋。冬天在不知不觉中过去,风中寒意还是那样浓郁。花木虽已凋谢,道路旁边的稻田仍旧是金黄。
人世间还有什么花的香气,抵得过飘扬的稻香?再几天,便是收割打谷子的季节。张童书跟柳含烟走在路边。他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辽阔的天空,仿佛身边没有任何人,而他沉浸在自我的世界,任凭思绪纷飞。美景赏心悦目。眼前的景象,远看是诗,近看是画。跟爱人结婚,这是人生最大的幸福。
三四年来,他们只是在春节回来过年,两家轮换。过完年,又回到城市生活。柳含烟喜欢张家沟的人,他们热情淳朴,她们身上完好无损地保存着没有经过社会污染的自然美。她还记得,初次到张童书家做客。
那时,夕阳、晚霞、凉风,婆婆捧着碗站着吃饭,听到路边有说话声,她小跑着过来,看见儿子带来女朋友,她激动得欢呼,像个小孩。
婚姻这种事情,有时候不是势均力敌,而是配偶身上有自己没有的特质,以弥补自己,进而相互搀扶着前行。官二代富二代,她认识的有许多,可她从未动心。因为她很清楚,哪些是虚情假意,哪些是真心实意,哪些可以相濡以沫,哪些可以干出事业……张童书符合她心目中对配偶的所有选项。
这三四年,他偶尔痴痴出神,她觉得那种时候,他在思念远方某个人。尽管,他从来没有说起她,而她只是隐隐觉得。聪明人不会占据爱人的全部,他们会给爱人留有适度空间。这样彼此不纠缠不索取,有足够的私人空间。
秋天末尾,他们举办婚宴。城市与农村都有婚宴,他们受到许多人的祝福。就热闹的程度而言,张家沟张秋水家远远胜过西安城柳长勋家。在张家沟这里,张家沟全村人都来参加这场婚宴,热热闹闹的,喜气洋洋。
风光程度,用张狗蛋的话说:“从小到大,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风光的结婚,新郎新娘像是电影里面走出来的。”与此同时,在这短短几年,张秋水家像是开飞机那样成为整个张家沟最有实力最有势力的人家。福祸相依,风水总是轮流转。说起来也是张家气运昌盛,合该有这些东西。
酒店有他们的婚礼,张家沟这里有他们的酒席。这是农村的习俗,农村人把酒席看得比领取结婚证还要重要。忙完婚礼,张童书跟柳含烟到欧洲度蜜月。期间,他们不谈工作,不谈未来,仅仅是玩乐、培养感情。
窗外,繁星璀璨,张童书注视着脸颊泛起红晕的女人。她美丽、温柔、聪颖,懂得照顾男人的自尊。他有这样的女人做老婆,是老天爷给他的礼物。呼吸声吵醒了她,她睁开眼睛看着正注视自己的他。漆黑的瞳孔,像海那样深邃。女人忽然涌动起紧张感,这种紧张感,只有细致入微的人才能觉察到,稍有不注意发现不了。她眼里的神采,那是他不怎样遇见过的。即使在现在这种环境里,他都能看到女人的脸颊有些泛红,像两瓣潮红的玫瑰。春宵苦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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洁白的云,蓝色的天空,金黄的沙滩,蔚蓝色的海洋,爱琴海沿岸的旅社,两个年轻人回到这里。柳含烟整理文件,筛选出值得珍藏的照片。
她的男人倚靠在床头,正阅读着《查特莱夫人的情人》。
文字是否具备艺术效果,根本在于作家的文字是否有张力。当然,通过文字感受情爱,需要较强的想象力。喜欢阅读的人基本不缺还原文字的想象力。这些年来,张童书还像学生时代热衷于,在文学作品里寻找自己想要的东西。
大学毕业五年,他仍保持着阅读的习惯。每次阅读的时间不多,但断断续续的,总在读书。那些语言文字安慰着他脆弱的心灵,源源不断地向他输送着精神能量。随着时间的流淌,他接触的所有文字都会转化成为精神像血液流遍全身,在不知不觉间洗涤心灵,让他拥有许多同龄人无法匹敌的智慧。他阅读广泛,理解透彻,与人聊起文学可以随心所欲地谈自己对某部文学作品的见解。实际上,他的鉴赏力足以匹敌大学中文系教授,许是阅读内容的缘故。
他阅读的书籍往往是世界性经典著作,它们广为流传。它们在读书的流传中获得生命,它们的文学地位在世世代代中得以夯实。中文系科班出身,如今,他还坚持读书,偶尔写文,像屈原李白,像雪莱拜伦那样抒发情感。
西边残霞被黑夜吞噬,夜幕很快降临。被爱情滋润得容光焕发的女人,肌肤因满足而光泽。她已是美貌少妇。现在,她觉得自己可以在他跟前轻而易举地说出心事,甚至随意随性地做身心欢愉的事情,而不觉得羞愧。是啊,夫妻之间,何必注重繁文缛节,何必在乎他人的眼光。无拘无束的状态,才是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