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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一部 张家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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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年,中国实现跨越式的发展,遥远的东方有一条龙,这条龙乘风破浪实现经济腾飞,现代化的建设进程所取得的成就已引起全世界的关注。在这场经济建设的狂潮中,中国富豪榜上的富豪,他们的财富一次又一次刷新历史记录。泉州,这个东部沿河城市,属于历史演变里的缩影。在这里,高楼跟雨后春笋似的拔地而起,以某种不可思议的建设速度推进着独有的现代化。

      在这样诗意而狂热的年代,农村社会的进步同样明显。政府出台政策免除农业税,许多农民从土地上解放出来,科技的迅猛发展为生产力的腾飞保驾护航。我们不否认,农村社会所出现的进步,来源于世世代代农民以往获得并留存至今的经验,正是这些经验使得农民幸存。虽然不可能占据历史的支配地位,却可以使得农业的发展充满活力生机盎然,并在某种程度上维系农村社会。

      东部沿海高度城市化,这里的农村已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清晨,潮水正旺,天空还有半轮残月,海风飕飕。张秋水跟码头上的男人驻足码头,看着从大海那边驶来的轮船,他们准备挑砖。这是他来到海边码头的第五年,像挑船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已经习以为常。海风呼啸,海鸥高高低低,远在天边飞翔,我们可以清楚瞧见他身上充肌肉。这些搬砖挑砖的男人,他们靠出卖力气换取报酬,以此维持自己的生存,供养着家庭,他们是城市发展的重要力量。

      太阳从大海东边绕到西边,眼看就要淹没海天尽头。活路干完,男人们浑身是灰尘,皮肤上是清晰可见类似白色的沙盐,那是他们汗液蒸发留下的成果。那些颗粒般的小晶体附着在皮肤上,使得皮肤像盐田,粗糙黝黑。

      张秋水坐在砖头上,看着夕阳,他想休息一会儿再去洗澡,然后吃饭。淡淡的盐味,在空气当中若隐若现,散发着海带味。这样的海风,跟云贵高原上渗透着木叶清香的山风有所不同,它可以让大山深处的孩子觉得新鲜。

      这些年来,张秋水渐渐习惯这种味道,这种味道像他身上的血液已经淌进身体,成为他身体的部分,以至于他在山区生活许多年,偶尔怀念。

      此刻,张秋水看着天海交际,红日即将掉下去,他想起自己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三五年来,张秋水没日没夜地干活养家,存折里已经积攒有一笔钱。码头上,人家来来往往,如今还是四户人家,巅峰时期这里曾有八户。不是因为码头生意清冷,就是因为太累。陆陆续续有人家搬走。这两年,码头的生意没有以前红火,这里的人能找出路的都在找出路。张秋水不例外,搬砖不是长久之计。这段时间,张秋水正在另谋出路。他可不想累死在海边码头上。

      乌云卷卷,压得老低,灰色的天空传来沉闷的雷声,这样的天很快会下雨。模糊不清的闪电,像是来自遥远天边的烟火,给海边码头的夜空带来美丽的光。洗澡,饭后,夜幕降临,张童书兄妹在电视跟前。

      张秋水在码头上,他看向远处顶着明晃晃大灯的轮船来来往往,手里的烟头随着海风一闪一闪,像天上的星星。今夜,张秋水跟老婆商量着说:“我们回来家吧?”桂芬在这种事情上拿不定主意,没有主见,她听张秋水的。

      海边码头的生意像冬夜冷清,岁月的年轮转到这个阶段,他们在这里已经赚不到多少钱,只能勉强糊口维持生计。张秋水的年龄看着看着上来了,就跟他的娃那样。眼看着就要三十六岁,孩子们都在成长。他得想其他办法,否则没办法养活老婆孩子。在这以前,张秋水已经尝试接触到许多行业,无奈没有效果,还浪费时间。就在去年三月,张秋水央着张清风跟他进城买摩托。

      张秋水想着,没事的时候,自己可以跟他们到城里拉客,挣钱补贴家用。张秋水买来摩托,又学骑很长时间,终于可以上路。头两个月,还好,可这天晴空万里,张秋水拉着客人,不知怎地就跟正在行驶的班车撞上。说是撞上,有点夸张,说没撞,又轻了。人倒是没有要紧的事情,就是张秋水的摩托把班车的后角给撞了个小坑。交警火速赶来拍照,调查事故原因,指挥现场梳理交通。

      张秋水的摩托属于黑摩,交警扣押了他的摩托,他没带够钱,只得乘坐别人的摩托,还被多收五块钱!想来晦气、倒霉。在我们呼吸着空气的这个世界,除了不可或缺的知识、技能、经验、智慧,要把自己热爱并且相信的事情干成功,还需要运气。运气很神秘,它与科学背道而驰,却没有人否认它。当然,张秋水不热爱这活,他只想挣钱养家糊口,为家人更好地活下去。

      可怜的张秋水回到家带走八百块钱,赶到派出所把他几乎还是崭新的摩托赎回来,又推着摩托到摩托店修理,骑回海边码头。出师不利,栽了跟头,张秋水没再出去跑黑摩。没有其他邻居可以拉客的收入,张秋水只能专心搬砖,这样日子持续很长时间,直到小枕头三岁。赚钱的路子没有增加,开销却急剧拉大。雪上加霜的是,码头的生意清冷,像风雨飘摇的茅草房眼看着就要不行了,面对市场对砖的需求急剧降低。老板没有办法,他只能维持海边码头的运转。

      海边码头,人们闲下来时有到附近做小工、打扫卫生,他们的孩子不能闲着要帮做家务。张童书这孩子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他懂得什么东西有用,懂得什么东西没用,自然而然具备很强的经济头脑。每天放学,他要注意路上有没有哪个笨蛋掉钱,他会把可以卖钱的破烂捡回家。如果在路上见到秤砣,他肯定会把秤砣装进书包,背回家当金元宝供奉着指望着可以下崽。如果不能,他就会卖掉。即便卖掉,也要等价格合适才出手!小小年纪,他真的很贪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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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傍晚,隔壁张清风把张秋水拉出去,走到码头边上吹海风,说是要跟他说点事情。张清风偶尔干点偷鸡摸狗的事,这些事,他们都知道,只是他不曾对周边人下手,大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缄默不吱声。出来混,谁都不是圣贤,就是张秋水也曾等海水退去到渔夫的网上弄鱼当晚饭菜。有时,他干脆把渔网都带回家来。小偷小摸的事情,没有违法,当场被抓都没事。这么说来,我们的张秋水不是没有原则跟底线,亦不是那种不计后果与代价的人。

      张清风把张秋水叫到码头最远处,这里海风刮得猛烈,他给张秋水递烟,张秋水这人不爱喝酒,偏爱抽烟。他点火抽烟,看着跟前的人,看他要干嘛,看他想说什么话。张清风是张秋水的堂弟,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

      张秋水知道这个堂弟没事不会来找他。在他眼里,张清风没见过世面,时常偷鸡摸狗,可真要动起真格,他又像老鼠那样没胆怂包。他说的什么事情,张秋水持怀疑态度。人性趋利避害,芸芸众生都是功利实用的。

      桂芬心里不踏实,她出门来瞧,只见张清风跟他说了几句话,那些话像天空飘舞的叶片被海风吹到天涯海角,压根听不见。张秋水回来在门口撞见桂芬,桂芬问他是什么事情。张秋水话没说走进房屋里跟着孩子们看动画。

      这件事情,张秋水原以为会石沉大海,但后来浮出水面。只因为,张清风东窗事发,整个海边码头的人都知道。夜晚,张清风跟他老婆说:“屋里太热,他要到海边铺凉席看着夜晚的星星睡觉。”他老婆没在意,便由他去。

      夜凉如水,璀璨的星星布满银河,海风刮着海浪一阵又一阵拍打海岸。张清风悠悠醒来,径直离开海边码头,显是预先有谋划。他准备到附近工厂偷发动机。一个发动机在地下市场可以卖到八百多。张清风事先踩点、设计路线,前面三次已经得手。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不,他今晚悖时了!

      机器的嗡嗡声和咔哒声震动着周围的空气。漆黑的角落,有双眼睛注视着门卫处昏昏欲睡的人,等到他以为时机成熟,偷偷摸摸翻墙进工厂。这里的发动机是原配件,搞到手就可以高价卖钱。张清风取出麻袋,动作娴熟地取出其中一个摆放在不起眼的地方的发动机装进麻袋,窥探四周意欲逃走。

      夜深了,月亮被乌云掩埋,张清风偷偷离开,当他舒口气以为自己得逞时,他的脚却踩空,一个筋斗摔倒在地。发动机碰撞地面的声音把门卫处的人惊醒。说时迟,那时快,醒来的门卫猛地看见不远处有明显的痕迹。叫醒同事,拿着电棒跑来拿人。小偷被发现了!丢掉发动机撒手就跑,没准可以逃离现场。

      只是,他偏偏就地藏起,企图躲过追踪。愚蠢啊愚蠢,运气没有像前两次那样眷顾他,他被门卫逮住,还是当场人赃并获。张清风被电棒电晕,保安把他拖到门卫处。等他醒来,他已被人吊在半空中,就是他偷发动机的厂房中间。工厂消失的东西,他偷走的就是他偷走的,不是他偷走的,也是他偷走的。前前后后的账,陆陆续续的锅都算在他张清风头上!保安被领导训,心里憋屈得早想找个人狠狠出气。张清风啊张清风,他被吊起来,被钢管打,享受传说中的“吊打”。钢管饶有分寸地打在他的身体上,不要把他打死,却要让长记性。出来混的,欠的东西迟早都是要还的,不是自己的,我建议还是不要拿。

      消息传来,张秋水震惊,庆幸自己没跟他去。他被移送派出所,他老婆从家里取出四千多,拜托海边码头的老板,老板动用人脉把伤痕累累的张清风领回来。张清风回到海边码头,老婆孩子看着他,心都疼哭了。他动弹不得,每天只能靠老婆扶持,日子一天过去,他的伤渐渐痊愈,他已经可以下床走动。又过去一段时间,张清风可以干活,继续搬砖。教训深刻,此后,张清风再没有干偷鸡摸狗的事情。然而,张清风从此变得傻乎乎的,脑子没有以前灵光。

      许多年后,张秋水回想张清风的人生,他认为张清风的悲剧就是从这个时候注定的,他猜测,他的脑神经有被伤到。当时没有发作,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体现出来。最明显的便是他那双眼睛,现已呆滞空洞失去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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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清风的事情过去不久,张秋水的事情又来了。有时候,你不找事,事情也会来找你。人生不可能一帆风顺,人是在挫折中成长起来的。

      这天没有下雨,没有阵阵清风,只有蔚蓝色的天空,三五朵纯白色的云挂在苍穹。远远望去,白云像静静停泊在蓝色海面的帆船。天地间悄无声息,万事万物都是静谧的,那么祥和。鸟儿啾啾,草儿随风在歌唱。

      夜雨把天空清洗,天空像被雨水冲洗那般,无论远近,看上去都是那么洁净。潮水退去,露出淡黄色的沙滩,海边码头风和日丽,张秋水他们在码头吹着海风沐浴着柔和的阳光闲聊,他们有五天没活干了。

      桂芬的弟弟打来电话:“帝都那边的厂里有活干,正在招人,两个月干下来,每个月起码有□□千。”张秋水心动了,海边码头的生意眼看着日薄西山,他得寻找生机,他得想法子活下去。小舅子可靠,不会欺骗他。饶是如此,张秋水还是没底,他要先到帝都那边看看,回来再做决定。

      桂芬同意,但他得带走小枕头,否则照料不过来。张童书刚进塔头小学一年级,小枕头还需要人背还需要抱还需要人照看,她还是两岁多的孩子,走路走不稳。张秋水带着小枕头乘坐火车到帝都那边去。这时,张秋水已有电话,他拖着行李抱着小枕头给小舅子打电话。小舅子跟老婆,至今没要个孩子,他们在帝都这边工厂干活。听他说话的口气,混得还可以。然而,小舅子领着张秋水父女来到住处。他们住的地方吃的东西跟他们没有任何区别,什么好吃好住都是假话,都骗人!他们这两年压根就是在给传销组织免费打工。

      找来张秋水不是因为什么有钱大家一起赚,而是被威胁,如果不找人来顶替他们,他们还不能走,还要免费打工,没完没了不会看到生活尽头。

      生存面前,亲情都是骗人的!张秋水被骗来,他怎么发现被骗?

      张秋水看到小舅子两夫妻的吃住,判定他们没有挣到钱,他们的眼睛有种冷漠,流露出浓郁的忧伤。晚饭结束后,小舅子仿佛很着急地要张秋水的身份证,正是这举动加剧了张秋水的疑心!小舅子从来没有跟他说他们厂的事情,头天打电话来,反复说要带身份证,要带几千块钱!

      见面后,刚吃晚饭又要身份证,不是张秋水疑心病重,而是他觉得蹊跷,哪有这样着急要别人身份证的?又是要钱,又是身份证,小舅子夫妻整晚眼神迷离,鬼鬼祟祟的样子,他们周围有种诡异的氛围。

      张秋水心里老不踏实,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又说不出到底是什么地方,只是隐隐约约觉得他不能在这个地方待下去。第二天,小舅子带着张秋水参观工厂,张秋水发现这家工厂地处偏远,阴森森怪恐怖的,周围还没有显著标志,手机信号极其糟糕,工厂有许多像是打手那样的保安。从工厂回来,张秋水心里犯嘀咕,他觉得这家工厂像是搞传销,他的小舅子全程都有不寻常的小心。张秋水看他小舅子,半开玩笑半严肃地问:“我看你们这家工厂怎么像传销啊?!”

      小舅子像谎言被拆穿,猛地抖动,语气紧张,忙解释说怎么可能?小舅子的生理反应,哪里逃得过有心验证猜测的张秋水。第二天,天色微明,张秋水带着小枕头走了。小舅子追出来,他身边跟着张秋水先前在工厂门口遇见过的保安。不是张秋水记忆力强,而是保安右脸上的黑痣太明显。

      “姐夫,你这是要干嘛?要走怎么连招呼都不打?”有人追出来,张秋水的猜测无疑正确。猜想证实的瞬间,张秋水心寒,如果不是他小心,后果不堪设想。身材魁梧的保安说:“你不要走!”张秋水听起来更像是威胁。

      “谁要是拦我,我就杀了谁!”张秋水像极了狗急要跳墙,像极了兔急要拼命。天子都害怕匹夫发怒,就别说这些喽啰。张秋水走了,他抱着小枕头,拖着行李走了。期间,有小舅子打来电话,他没有接,干脆把手机关机。

      人生啊人生!临走前,他带着女儿看了看天安门,参观了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水晶棺……火车从华北平原一路南下,很快就到福建泉州。这年,三十五岁,他对人性的理解更加深刻、更加透彻。生存面前,什么都是骗人的。

      在这个世界,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每个人都有着与别人截然不同的个性。与此同时,他们的个性,又延续着人们在特定的成长环境中养成的特定倾向、行为习惯,不同环境里孕育出来的人自然具有明显的特点。

      亲爱的朋友,面对别人奇怪想法或者诡异的行为,我们不妨擦亮自己的眼睛,耐心等待,看看事情到底会怎样发展,而不是急于下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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