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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琅景 ...

  •   “微臣记得将这玉簪赠予五殿下时,殿下尚是垂髫之年,而今数年过去,这玉簪纵是毫无磨损,到底也是过去的老旧物件,殿下何必再戴着。”

      将手中的玉簪递还给谢惊枝,宁铎面上神情转瞬间便已恢复如常。

      谢惊枝端着一脸盈盈笑意:“玉簪既是舅舅赠我,其中意义又怎是易逝光阴可比。”说着便将玉簪自然钗回发间。

      瞧见宁铎眼底神色松缓,谢惊枝知晓他多半已经信了大半,趁热打铁道:“如今殿内只余我与母妃、舅舅三人,舅舅若还以殿下称我,倒是显得疏离了。“

      略微停顿了一瞬,谢惊枝缓缓说完了剩下半句话:“我与舅舅到底还是一家人。”

      “一家人”三个字一出,谢惊枝偏眸朝仿佛置身事外一般的宁安妤望去,原本温软的语调带了丝寻常儿女朝母亲撒娇的意味。

      “母妃,你说呢?”

      话音落下,便是冗长的沉默。宁安妤与谢惊枝对视上,漠然的一张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

      一片阒然之际,谢惊枝只觉得软榻上安静的美人好似只剩一具躯壳,一时竟莫名有些想笑。
      其实她母妃还挺好懂的,对厌恶的人从来是同一副表情,连伪装也懒得做。偏生上一世的她看不明白,总认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好。

      两人对峙良久,宁安妤到底出声唤了句:“兄长。”

      “礼不可废。”

      淡声回应了谢惊枝方才的话,宁铎对上少女一双尚还透着几分天真娇憨的清亮眼瞳,默了半刻,继而道:“这玉簪形制五殿下若喜欢,微臣可择日令府上工匠再替殿下刻支新簪。”

      玉簪一事就此被轻巧揭过,谢惊枝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她对宁铎秉性了如指掌,自然知道纵使她搭上宁安妤,他该如何称她还是会如何称她。
      方才那一出不过是为了告诉宁铎,她尚清楚自己身上流着宁家血脉,也没有忘记自己还是宁家人。

      那日在碎琼阁时她为了带走浮筠剑,无法只能将幼时宁铎给她的玉簪交换出去,借自己的旗号以当今右丞的人情与冉姝作保。

      她之所以敢那般明目张胆地将玉簪直接交予冉姝,本是想着碎琼阁历来做灰色生意,宁铎差人私下找来便是希望掩人耳目的信号,交易后碎琼阁无论如何也顾及当今右丞的势力,断不会主动走漏消息。届时自己再拿了十万两去将玉簪换回来便是。

      再者她从始至终都未曾以真面显露于人前,宁铎日后哪怕当真知晓了什么消息,也无非是她差人借用了一番他的名义罢了。

      那日唯一出乎意料的,便是石室内乍听见冉姝的名字谢惊枝便觉得熟悉,之后在辨言堂的卷宗室内,又当真查到冉姝很早之前便刻意找过自己。
      如此一番下来,谢惊枝便确定了从一开始便察觉到的冉姝似有似无的敌意,并非是她的错觉。所以在要见宁铎时,她便多留了一道心思。

      她故意将乔风仿刻的玉簪戴在发间,听见宁铎让她将玉簪取下来一观的刹那便了然,冉姝果真没有出乎她的意料,哪怕是冒着得罪当今右丞的风险,碎琼阁内为了试探她,也刻意走漏了风声。

      这桩交易若当真是宁铎所为,那么她作为宁铎派来的人,消息走漏后第一个遭殃的便是她。如若不是,有人私自借用宁铎的名义行坑蒙拐骗之事,传到宁铎那里,也足够她喝一壶的了。

      单单借用名义拍下一个物件而已,念着她终究还是自己的侄女,谢惊枝心知宁铎多半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依照宁铎多疑的本性,绝不会容忍玉簪落于他人之手。

      乔风仿刻的玉簪本就是为了让他打消疑虑,谢惊枝笃定只要让宁铎知道玉簪已经回到她的手上,届时定然不会再过多在意碎琼阁的消息。

      而她之所以刻意提起自己宁家人的身份,也是想让宁铎知道,纵然真的是她做了什么,也断然不会是有害于宁家之事。

      谢惊枝心知肚明,如今宁铎的势力较之于她,说是手眼通天也不为过,他若是对她起了杀心,她连反抗的机会也不会有。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将自己的性命置于险境,所以步步落子皆需谨慎,反复思虑周全。只因稍有行差踏错,她便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今日说来带了些侥幸也罢,宁铎果真没有要再深究的意思。

      “如此。”谢惊枝弯了弯唇,“那便先谢过舅舅了。”

      面上恰到好处做出一副欣喜的神情来,谢惊枝内心连一丝波澜也无。
      目的达成便是,至于宁铎之后会不会真的让人替她打造一支新簪,那都不是她要关心的事情了。

      至于冉姝,谢惊枝不动声色掩过眼底一闪而过的黯色。她欠下的账,她之后自会找机会算清楚。

      “五殿下。”

      “嗯?”谢惊枝稍稍有一瞬间的恍然,听见宁铎唤自己的声音,迅速按捺下自己的思虑,做出乖巧听训的样子来,“舅舅。”

      “五殿下年岁渐长,性子也理当有所收敛。前些日子文华殿传来五殿下考校不佳的消息,想来是一时耽于了玩乐。”宁铎声音平淡,似是不经意般提及旧事。

      闻言谢惊枝眸色微动。这还是她最初打算让宁家以为自己只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废物公主的时候,故意弄砸了一次小考。

      后来重阳秋宴,谢执为了做慈父模样还刻意提起过此事,宁铎当时在场,面上神情瞧着分明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眼前蓦然浮现起夏时一片滂沱大雨,谢尧立在廊庑下,漫不经心提醒自己不要骤然脱离宁家控制太过的场景。谢惊枝垂着头,唇角勾了道极小的弧度,声音却仍是沉静:“舅舅教训的是。”

      不妨被提及数月之前的事,谢惊枝自然不会当作宁铎真有闲情雅致与自己攀谈学业,果不其然,在她应声过后,宁铎随之道:“行事作风上有所收敛,明面是为了避人锋芒,却并不代表己身处处皆要藏锋守拙。”

      听罢谢惊枝心跳不可抑制地滞了一瞬,随之汇成了杂乱无章的鼓噪声。
      一片混沌的声音之中,谢惊枝清晰辨出宁铎尚在继续的声音,素来低沉的语调染上几分意味不明。

      “五殿下不日便要及笈,未来之事,五殿下还是需要早些想清楚。”

      抬眸对上宁铎依然平和的一双眼睛,谢惊枝不自觉握紧身侧的双手,唇畔却弯出一抹笑意:“不知舅舅所指何事,烦请舅舅明示。”

      没有急于回答谢惊枝的问题,宁铎顾自将一道折子拿出来递给谢惊枝。

      定定望着宁铎手上的折子,谢惊枝迟迟没有伸手。

      一切都与前世一般无二。

      如出一辙的试探话术,一模一样的折子。

      谢惊枝再清楚不过宁铎交给自己的是什么东西,不如说,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比她更了解。

      这是一封奏折,一封大肆做评了新法利弊的奏折。

      哪怕于她来说已过经年,这封奏折上的每一个字却仍仿佛历历在目。

      “五殿下。”手中之物一直没有被接过,宁铎再开口时语调已然微冷。

      谢惊枝倏而回过神来,克制住想要颤抖的双手,平静接过折子展开。

      一行行看过去,谢惊枝骤然抬头:“舅舅,这……”她像是第一次看到这封奏折一般,丝毫不掩眼底的错愕。她心底了然,这封奏折无论是谁看了,都会是一样的表情。

      这封奏折将新法利弊毫不遮掩地评判了一番,甚至对其中的弊端着重做了解释。

      谁人不知新法是由宁铎主持编纂修订,这封奏折毫无疑问是在打宁家的脸。

      谢惊枝适时蹙了蹙眉:“写下这封奏折的人要针对宁家。”

      “这封奏折是我差人写的。”宁铎淡淡道,“届时及笈宴会上,这便是五殿下当众要呈给陛下的奏折。”

      “舅舅,这封奏折分明对宁家……”谢惊枝满脸不解。

      宁铎轻摇了摇头:“这封奏折只是一个态度。”

      谢惊枝的声音戛然而止,话已至此,她清楚自己合该听懂了宁铎的言下之意。

      这封奏折的确只是一个态度而已。

      一个之于她对谢执的态度。

      她身为大熙的五公主,可以不只是他的女儿,也可以是他的臣子。
      凡是她的皇兄可以做到的事,她也可以做到,哪怕是关乎于她的母族,她也可以没有一丝一毫的偏袒。

      攥紧了拿在手上的奏折,谢惊枝一时没有说话。哪怕是经历第二次,她心底仍是一片复杂难言。
      唯一的区别大概便是上一世她徒有挣扎,而这一次早知定局,她只剩了无言的唏嘘。

      毫无缘由的,谢惊枝突兀地想起上一世的最后,谢尧坐在那个人人都向往的位置上时,一贯百无聊赖的散漫神色。

      也不知那时的宁铎,一张脸上会是何种表情。

      自然不会知晓谢惊枝此时的想法,宁铎只一锤定音道:“宁家会站在五殿下的身后。未来,五殿下尽可为自己争上一争。”

      往事在眼前须臾闪过,谢惊枝突然就回忆不起前世听到宁铎这话时自己的心情了。大抵是心潮澎湃,只觉世间万事皆有可为。

      而今回头看,谢惊枝只觉得荒唐可笑。

      好一个替自己争上一争。

      过往她这一生,为宁家争,为他宁铎争,为宁安妤争,甚至是为宁绾争,却唯独没有为她自己争过一次。
      做了一世的棋子,到了最后,她甚至没有认清自己应该是谁。

      那股荒谬得近乎想笑出声的情绪充斥在心间,谢惊枝目光未从宁铎面上移开半分,眼底眸色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良久,谢惊枝朝宁铎行了一礼。

      “惊枝自当谨记舅舅教诲。”

      -

      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自长秋宫离开的,谢惊枝一路漫无目的地走过,等回过神来时,人已经到了流云殿的门外。

      不抱期望地敲了敲殿门,谢惊枝安静在门外候了一会儿,没有等到人出来。

      谢尧还没有回来。

      意识到这一事实,谢惊枝一时竟辨不清心底的情绪究竟是失望,还是多掺杂了些什么别的情绪。
      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前世及笈宴前的往事重演,就像是急于寻到一个宣泄口似的,她竟会下意识地想告诉谢尧。

      谢惊枝不由暗自好笑,到头来,她唯一一个算得上无话不谈的人,竟然是谢尧。
      而其中缘由却不是她与谢尧之间有多少信任可托,只是因为她已然被谢尧知晓了不少秘密,再多一个,好像也无关紧要。

      总归关于谢尧的秘密,她也知道不少。

      被自己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惹得弯了弯眼眸,谢惊枝也没走,索性直接就着流云殿外的台阶坐了下来。

      将近入冬,流云殿四周原就萧条的景象更显荒芜,凛风一吹,只空寂得反复回想呼啸之音。

      视线凝在不远处一株眼瞧着便要被吹折了的草茎上,谢惊枝目光一时有些放空,心道流云殿这么偏僻,好像也并非全无坏处,至少她随意坐在台阶上时,不用担心被什么人突然撞见,失了仪度。

      就这么有一搭每一搭地想着,谢惊枝只觉得一股困意迟缓地涌上来,半支着手撑了一会儿,眼皮便沉重地瞌上。

      谢惊枝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睡着的,被一道搭在身上的披风惊醒时,清朗的天色早已暗下。

      后颈处传来一阵酸痛,谢惊枝与面无表情立在自己跟前的人对视了好半晌,才慢吞吞开口叫了声:“乔风?”

      乔风没有理人。

      谢惊枝先前半坐着的睡姿着实算不上好,这会儿整个人半边身子都是僵的,缓了片刻才继续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这话应该我问公主。”乔风反问道,“公主一早便自长秋宫内离开,为何迟迟没有回殿。”

      自知理亏,谢惊枝半笑着哄人道:“抱歉,害你担心了,我也没想到自已会在这里睡着。”

      “我没有担心。”乔风语气生硬地回道,“我刚从武德司调来,不想没过几天便被遣回去。”

      将半搭在身上的披风收好,谢惊枝起身,不出所料见到乔风登时克制着后退了小半步。

      忍着笑意没有戳穿他,谢惊枝刻意拉长了语调,应和了一句:“我们乔侍卫从来只负责揍人,才不会担心别人。”

      乔风:“……”

      左右整了整衣上的褶皱,谢惊枝没再逗乔风,说道:“走吧。”言罢便要抬步,却见乔风立在原地,丝毫没有要动身的意思,只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略有些疑惑地偏过头,谢惊枝问了句:“怎么了?”

      视线下移落在谢惊枝拿着的披风上,乔风言简意赅道:“披风。”

      伴着乔风的话,将要入夜的寒风刮来,衣袂翻飞间,谢惊枝打了个寒颤,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冷。

      利落地裹上披风,谢惊枝稍稍回暖,冲乔风扬起一抹笑来:“多谢。”

      乔风也没多言,微颔了颔首,两人便相伴着离开。

      临走时,谢惊枝下意识回头望了眼流云殿紧闭的殿门,终究将心底莫名的担忧暂且按捺了下去。

      ……

      之后几天,谢惊枝每日都要到流云殿逛上一遭,依旧没有见谢尧回来的迹象。

      那日在松云居分别前谢尧轻巧说自己要晚上几日,按道理应该不是什么难以脱身之事才对,如今却迟迟未归。
      先前一直若有若无的隐忧放大,谢惊枝心知谢尧不会那么容易出事,却依旧忍不住地焦躁。

      虽然心里装着事,谢惊枝平日倒依旧维持着如常的样子,也没忘记宁铎让自己罚抄一事,自翰林院借了经书,便着手开始誊抄起来。

      率先让她察觉到不对劲的,还是身侧乔风的情绪。

      笔尖的墨汁滴落,在纸上晕染开来,谢惊枝略有些浮躁地叹了口气,握着笔的姿势未变,索性连头也未抬:“乔风,换纸。”

      话音落下,立在近侧的人却一直没有动静。谢惊枝微蹙了蹙眉,抬眸望见乔风竟难得在走神,一时有些纳罕。

      谢惊枝将手上的毛笔放下,抬手在乔风眼前挥了挥。

      顿时自怔然中回过神来,乔风愣了愣,瞥见谢惊枝案几上落了墨迹的宣纸,低低说了句抱歉,随即飞快替换上新纸。

      谢惊枝却没打算放过乔风,就这么定定望着人,既然没有多余的动作,也没再说话。

      被如有实质的目光盯得实在不自在,乔风率先败下阵来,颇为无奈地妥协道:“公主想问什么,不妨直言。”

      安静片刻,谢惊枝轻声问了句:“你那天去留云殿,真的是去找我的吗?”

      “真的。”乔风未曾犹豫地就回答道。

      谢惊枝微妙地挑了挑眉,跟着就听见乔风又多补充了一句:“但不完全是。”

      “所以。”谢惊枝微垂了垂眼眸,“你出现在流云殿,原本是为了去见三皇兄,对吗?”

      沉默了一瞬,乔风承认道:“是。”

      “但你并没有见到三皇兄,他一直没有回宫。”心头的不安无声蔓延着,谢惊枝蜷了蜷指尖,声音低得让人辨不清情绪,“三皇兄他,是出什么事了吗?”

      “或许。”

      未料到竟是这般模棱两可的回答,谢惊枝皱了皱眉,抬眸却望见乔风亦是一脸不解的神色。

      “殿下曾嘱咐我那日无论如何都要至流云殿见他一面,但当时我并未见到殿下。”乔风语气古怪道,“而且自那日起,我便与殿下失去了联系。”

      神情有一瞬间的怔忪,直到指尖嵌入掌心传来一阵刺痛,谢惊枝才回过神来,下一刻却已然站起了身。

      “公主这是要去哪儿?”乔风下意识跟着谢惊枝朝外走去。

      谢惊枝目不斜视,再出声时已经恢复了一如往常的淡然。

      “去松云居。”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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