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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疑心 ...

  •   “昨日你受人相邀,至青鹤楼内赴约之时,闯入国子司业陈儒言的房间,将其杀害而后潜逃。是也不是?”

      谢惊枝被戴上镣铐,此刻被强压着跪在潮湿的砖石上,刚好一些的脚踝传来剧痛。

      乍听见眼前审刑官的问话,谢惊枝扯了扯嘴角:“依照大人所言,昨日我因何至青鹤楼?”

      “受人相邀,赴约而至。”

      “既是如此,大人应知我昨日至青鹤楼只是偶然。”谢惊枝正对上审刑官目光,不避不让,“若非受人所托,我主动邀约申诉之人,绝不会将人请至青鹤楼。”

      “状师与申诉者相约,辨言堂皆会记录,大人可自行查验。”

      负责审讯的审刑官正当新任,被谢惊枝这番话稍不注意便转移了注意力:“为何是你便绝不会将人请至青鹤楼?”

      谢惊枝轻哂:“因为太贵。”

      “强词夺理!”审刑官被激得一掀袖摆,就差拍案而起,“鞫狱之内,岂容如此放肆。”

      没有再应付的多余心思,谢惊枝垂眸,试探着挪动脚踝,被牵拉疼得轻嘶一声。

      大理寺抓捕她时倒是积极,甚至不惜得罪辨言堂。
      但自她被羁押鞫狱以来,卫胥并未亲自提审,甚至只是让一届新上任的审刑官前来。

      且不说昨日在青鹤楼内,那陈儒言明摆着呈自杀之象。
      单论她化名沉妉之时,从未与陈儒言有过任何交集,于公于私,她都没有杀害他的理由。

      思绪微微有些飘远,谢惊枝回忆起她前世做状师之时,也曾替人申诉数起悬案,其中不乏有疑点未决,但审刑官为了省事,妄图以自杀倥偬结案的。

      偏生此次大理寺揪着她不放,自始至终就像是认定了她是凶手一般。

      要知道,以现有证据来说,比起要定她的罪,以陈理文自杀论处结案要容易的多。

      思及此,谢惊枝蓦地一顿,电光火石间闪过一个念头。

      若是陈儒言怎么死都可以,就是偏偏不可以自杀呢?

      “大人,小人斗胆一问。”谢惊枝轻勾了勾嘴角,缓声道,“昨日陈司业在青鹤楼内自缢而亡,大理寺可曾查验过司业的尸身?”

      “吊诡之言!你谋害国子司业一事证据确凿,休要再辩。”审刑官脸色骤变,“若你再不愿在供状上画押,莫怪本官上刑讯……”

      “大理寺审案何时都需要靠刑讯逼供这等手段了?”
      清越懒散的声音在空洞的鞫狱中响起。

      抬眼便正对上携着笑意的双眸,谢惊枝心下一沉。

      大理寺的鞫狱主要审讯关押各类要犯,地下潮湿,常年不见阳光,空气中混杂着腌臜血腥气,十分难闻,呆久了人便会觉得不适。

      简陋肮脏的环境之中,谢尧却丝毫不受影响,芝兰玉树一般的往那儿一站,倒像是在参加什么宫廷宴会。

      “三殿下。”那审刑官见来人是谢尧,非但没有要行礼的意思,面上反而泛起讥嘲:“大理寺办案,三殿下怕是不好过问。”

      眉心抑制不住地一跳,谢惊枝下意识去看谢尧的表情。

      只见谢尧唇角笑意渐深,在旁人看来这位向来温和斯文的三皇子只是好脾气地笑了笑,谢惊枝却十分清楚,这是谢尧发疯的前兆。

      笑得有多愉悦,疯得便有多彻底。

      四周墙上的青铜灯座上燃着微弱的烛火,拓在谢尧的侧脸上,一半没入黑暗,俊美无俦的脸上染上阴鸷。

      略微复杂地望了眼面上还尚带着轻蔑的审刑官,谢惊枝觉得这人若是再做出什么作死的行径来,怕是明日坟头便能长草了。

      “楚庄。”卫胥自阶沿而下,轻呵道,“三殿下领命同大理寺一同侦查陈司业遇害一案,不得放肆。”

      听清审刑官的名字,谢惊枝不着痕迹挑了挑眉。

      原是楚家的人,难怪敢这般肆无忌惮。

      大熙自开国至今已延续百载,数代以来世族割据,自谢执掌权以来更是积弊已久。世家大族林立,其中上京以宁家为首。
      楚家向来对宁家马首是瞻,平日里更是沆瀣一气。

      谢尧温和笑笑:“陈司业也算是我儿时的启蒙先生,不过分内之事。”

      “属下已经审讯完犯人,就差画押了。”那楚庄明显不服气,直冲卫胥嚷道。

      “你先下去。”

      “大人!”楚庄还欲争辩,却在瞧清卫胥沉下去的脸色后倏然噤声。

      静看着楚庄行礼后依言离开,谢惊枝垂目掩盖住眼中的惊讶。

      “卫大人于下属倒是颇有威信。”谢尧看也没看楚庄离去的方向,只盯着卫胥意味深长道。

      “管教不严,殿下见笑。”

      未在此事上多做纠缠,卫胥将目光落在还跪在地上的谢惊枝身上,唤来狱内守卫的官侍,为她打开镣铐。

      “沉先生,大理寺想与辨言堂做一桩交易。”

      心下早有猜测,谢惊枝面容平静。卫胥前后态度转变如此明显,亲自前来放她,无非是已与霍子祁达成了某种协定。

      慢慢站起身,谢惊枝缓了缓,揉了揉已经发僵的手腕。
      “卫大人但说无妨。”

      “劳烦沉先生,找出谋害陈司业的凶手。”

      气氛安静了一瞬。

      倒不是谢惊枝对卫胥提出的要求有多诧异,急于给她定罪也好,委托她查案也罢,大理寺明摆着想从陈儒言一案中顺势抽身。

      只是她没料到,谢尧现下是授命前来的办案督查,卫胥言辞上却丝毫没有要过问谢尧的意思。

      明面上恭谨守礼,到底却没把这位无权无势的三皇子放在眼里。

      眼神不自觉向一旁的谢尧望去,卫胥可以不把谢尧当回事,谢惊枝可不敢这般不知所谓。

      她掠过卫胥,朝谢尧行了一礼:“草民不才,愿助殿下一臂之力。”

      不妨被人提及,谢尧倒是十分适应,依然笑得温文尔雅:“如此一来,便要叨扰沉先生了。”

      “沉先生”三个字被刻意放慢语调,漫不经心地唤出来。

      谢惊枝听得头皮一麻,面上维持着镇定:“沉某定当竭尽所能。”

      所幸一旁的卫胥经她一打岔,总算是回味过来,也朝谢尧拱手:“殿下此次领命办案,大理寺自会全力配合。”

      鞫狱阴寒,几人本是一同出去,临走时,谢尧看了立于原地迟迟未动的谢惊枝一眼,突然朝卫胥道:“卫大人,我还有些话,想与沉先生单独一叙。”

      大理寺将将从陈儒言一事摘出去,此刻谢尧的要求,卫胥自不会多言,甚至将把守鞫狱的一众官侍也一并调离。

      等卫胥领着人一走,原本临时审讯的低窄牢房瞬间空荡。

      摸不准谢尧的意思,谢星枝敛目静立,等着他先开口。

      寂静半晌,身前忽地传来一声轻笑,在偌大空荡的鞫狱中显得格外森然。谢惊枝克制不住地一颤,再无法忽视那道灼热的视线,无奈抬眼。

      双眸对上,谢尧面上起了丝兴味:“沉先生站那么远作何?”

      谢惊枝默了一瞬,此刻她浑身上下可以称得上狼狈,束发散乱,衣衫脏污。之前被强押下鞫狱,身负镣铐久跪于地,膝骨隐隐作痛,更遑论脚踝原本受的伤。

      方才站起身来时她整个人都站不太稳,强撑着颤抖,才没有重新倒下去。

      见谢尧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好似在等她过去。谢惊枝抿抿唇,僵持了半刻,还是顺着谢尧,试探着向前走去。

      谁知刚迈了一步,脚踝处剧痛袭来,谢惊枝脚下一软,眼瞧着整个人就要跪在谢尧跟前。
      瞌眼之际,谢惊枝好笑自己居然还有心思感概若是正脸着地岂不是太过丢脸。

      下一瞬,腰间被一道力量环住,再睁眼时,谢惊枝已是双脚悬空,入目是一道规整的衣襟。

      身上的寒气被骤然靠近的温度驱散,周身萦绕着一股极淡的雪松冷檀香,她几乎本能地攀上了那人的脖颈。

      察觉到自己竟被谢尧拦腰抱起,谢惊枝下意识想要挣扎。

      “沉先生若是不想这般出去,那就只能爬着出去了。”谢尧满含笑意地开口。

      威胁十分到位,谢惊枝瞬间安静了下来。

      两人靠得极近,谢尧说话时气息微微起伏,微沉的声线听上去就像是贴近耳侧的呓语。谢惊枝一时间只能感觉到自己慌乱无章的心跳。

      氛围静默无声,跳动得愈发剧烈的心跳似是要跃出胸腔,谢惊枝放轻了呼吸,企图转移注意。
      “想不到陈司业竟是殿下儿时的先生。”

      “幼时到了年岁,有老臣上奏疏言替几位皇子寻合适的启蒙先生,父皇便将陈司业指给了我。”谢尧淡声道。

      谢惊枝对此事尚有印象。

      宫中一众皇子公主在去文华殿共同修业之前,皆有自己的启蒙先生。谢执当时为她的大皇兄谢为准寻了位文满天下的国学大拿。
      没过几年,懿妃宁安妤借着宁家的势力,这位国学大拿自然而然地也成为了她的教书先生。

      未曾想到了谢尧这里,便只是国子监一届默默无闻的国子司业。

      不过陈儒言近几年来才学崭露头角,如今在上京也算是颇负盛名。
      看大理寺的行径,他遇害一事显然另有隐情。

      不动声色扫了谢尧衣摆一眼,今日谢尧一身鸦青色杭绸鹤氅,再不见她那时所见的玄花暗纹。

      她试探道:“不知殿下如何看待陈司业遇害一事?”

      狭长的眼眸微弯,宛若一轮新月,谢尧眼底溢出温和的笑意,开口却是一片冷意。

      “他若是想死,我也拦不住。”

      呼吸不自觉一滞,谢惊枝再熟悉不过谢尧这种语气。
      前世生辰宴上,他亲自将谢为准的人头送到她手上时,也是这般样子。

      面上做得君子端方,却丝毫不掩饰那一副极盛皮囊下的漠然与疯狂。

      “啊。”看清谢惊枝被吓得接不上话的模样,谢尧短促地轻笑一声。
      好似不经意间反应过来,言语顷刻柔和下来,眉眼间甚至流露出一丝惋惜来,“老师离世,我自然是哀恸至极。”

      谢惊枝:“……”
      这人当真是分毫真心也懒得用。

      对话间两人已走出鞫狱,一道焦急的声音传来。
      “沉妉!”

      乍见到外间明媚的日光,谢惊枝被刺得眯了眯眼,无意识朝内偏了偏头。
      眼前模糊的景象逐渐清晰,下一刻,她便看见霍子祁迎上来的步伐生生顿在了原地。,

      只是被谢尧半威胁的抱着,谢惊枝还没觉得有什么,这厢被熟人撞见,脸上的热度直直蔓延至耳梢。
      她轻拉了拉谢尧的衣袖,竭力放轻声音:“一路多谢殿下,把我放下来吧。”

      视线微微扫过谢惊枝的脸颊,谢尧不知为何像是被取悦了一般,没再多说什么,将谢惊枝放了下来。

      “霍兄。”

      一脸愕然的霍子祁总算是回过神来,收敛神色朝谢尧见礼:“三殿下。”

      谢尧微颔首算作回应。

      乍见到谢惊枝满身狼狈,霍子祁这时候也顾不得旁人在场了,熟稔拉过她。

      “他们为难你了?”

      因动作牵拉到伤,谢惊枝不由微微蹙眉,又害怕被霍子祁看出异样惹其担心,很快又摇了摇头:“不小心崴了脚,不碍事。”

      余光瞥见一旁的谢尧似笑非笑的表情,谢惊枝心头一紧,连忙和霍子祁拉开了距离,朝谢尧走进一步。

      “霍兄。殿下是负责陈司业一案的案督办,之后会与我一同查探。”

      霍子祁听后皱了皱眉,没有接话。

      生怕霍子祁也像那楚庄一样得罪谢尧,谢惊枝道:“霍兄知无不言便可,殿下与我一道,想必能尽快寻得真凶。”

      谁想话音刚落,霍子祁脸色倏地难看起来。

      “陈司业分明是自缢而亡,何来真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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