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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天青 ...

  •   酉时三刻,宫门将闭。
      此刻天边红日西坠,云蒸霞蔚,落在地面上沉淀出一片熔金之景。

      一路避过闹街,谢惊枝寻到最后一批外出回宫的宫人,以采办腰牌混入其中。脚踝处传来剧痛,她一路忍着,总算等到宫人们分散开来,才一瘸一拐地朝清漪殿的方向走去。

      盛夏时节,宫内庭院一片葱郁,葳蕤草木中镶嵌池水粼粼,水榭华庭耸立其间。

      这厢穿过回廊,谢惊枝一眼瞧见焦急等在自己寝宫前的人。
      这是自幼时起便陪在她近侧的宫女之一,云霜。

      按道理平日里谢惊枝就算出宫办事,也不会耽误到如此时辰。云霜正焦急得不知所措,发现熟悉的身影,赶紧迎了上去。走近方看见谢惊枝别扭的走路姿势,脸色霎时白了一半,惊呼出声:“公主受伤了?”

      “无碍。”谢惊枝扶上云霜的手臂,轻拍了拍。

      “公主是如何伤着的?今日回宫怎得这般晚?”

      “奴婢差人去请太医!”

      被吵嚷得头疼,谢惊枝无奈:“霜儿,噤声。”

      闻言云霜一哆嗦,吓得直接伸手捂嘴,只余一双眼睛担忧地瞪着谢惊枝。

      乍然看见熟悉的动作,重生以来的茫然感在这一刻突然落回了实处。

      “不过是崴了脚,用不着请太医。”谢惊枝眼角泛酸,宽慰般地笑了笑。云霜没再坚持,扶着谢惊枝回到寝殿,唤来侍女准备好沐浴物事。

      宽衣后进了浴桶,温热的水漫至肩膀,谢惊枝看向水面自己的倒影,雾气升腾,那张俊秀的面庞缓缓褪去,另现出一张娇艳明丽的脸。

      雪瓷般的肌肤上无一瑕疵,眉若远黛,绛唇轻抿,配上那一双含着春水一般的美人眸,那股端庄中又带着妩媚的气质仿若浑然天成。

      袅袅热气让大脑有些放空。
      方才询问过云霜,如今是承德十七年,八月初三。距离她及笄还有四月,距离她身死还有整整五年。

      她年少时尚存了些顽劣心性,不甘闷于深宫之中,常常借易容溜出宫去。

      承德十六年她偶然上街围观公堂对簿,有一女子欲与丈夫和离却被判官当廷驳回。
      她听了全程,一时起了兴味,私下找到那女子,知晓她竟长期被丈夫殴打后,重新帮她递交了诉状,最终那女子得以合离。

      因着此案,她被辨言堂招募,化名沉妉,成了堂中一席状师。

      至于如今自己却成了谋害国子司业的嫌犯,谢惊枝只觉得头疼。

      今日她本是收到消息,有人想聘她为自己应诉,相邀她至青鹤楼内商谈。前世她不小心走错了房间,才误闯入那国子司业的厢房。

      而重活一世,等她醒来时那国子司业已被暗害。

      原本她是易容出宫,若是不想惹上麻烦之后不用这张脸便是,但她无法舍弃辨言堂状师的身份。

      假公主的身世随时可以要她的性命。而这个把柄在宁家手上,便足够让她彻夜难安。

      宁家党羽众多,若她日后真和宁家翻脸,状师能接触的案子不乏与贪官污吏有关,说不定能提供不少便利。

      回想起今日她在青鹤楼内所见到的场景,谢惊枝闭了闭眼。

      虽并不清楚她是在何种机缘巧合下获得了这种能力,但好歹也是多了一道筹码,之后以状师的身份断案,以此能力自己也能事半功倍。

      再者,便是谢尧。

      前世曾站队皇子的世家大族最后皆被谢尧屠了个干净,但不知为何他却没动宁家。

      虽然已经知道谢尧真面目如何,她也没再打算招惹。但若是能让谢尧与宁家结下死仇,直接借刀除掉宁家也不无可能。

      想要做到这一步,她势必要设法接触谢尧才行。

      至于其他,今世她无意再涉足朝堂,日后在宫中安心做一个不学无术的废物公主便是。

      收敛心神思索片刻,谢惊枝起身唤来云霜,换上一身嬉水翠鸾褶裙。
      斟酌一番后外身又披了件靛青薄烟纱,衬得腰若约素,婀娜不盈一握。

      “三皇兄近来如何?”

      听见谢惊枝状似无意的一问,云霜手间动作一滞,很快又回过神来:“三殿下历来体弱,很少出殿。近日抱恙,已有半月未去文华殿习课了。”

      抱恙还有心出宫?谢惊枝挑了挑眉,不过这理由给她用倒是恰好。
      “霜儿,替我梳妆。”

      如墨瀑发被盘成发髻,以玉钗簪起。皓腕戴上一只翠滴玉镯,未施粉黛便已现姝色。

      “公主可是还要出去?”

      “嗯,我去看望一下三皇兄。”谢惊枝无视掉云霜眼中的惊诧:“去膳房寻些特色点心,我一并带过去。”

      轿辇一路行至谢尧所居住的地方,虽是早有准备,但真正见到,谢惊枝还是为眼前偏隅宫殿的冷清萧条讶异了一瞬。

      秦觉一人守在殿门外,端着素来的面无表情,乍见到突然前来地谢惊枝也没多少惊讶,朝她见礼。

      “秦侍卫。”谢惊枝面上一副亲和笑靥:“听闻三皇兄进来抱恙,我特来看望,劳烦通报一声。”

      不多时,秦觉通报回来。

      “五殿下,请。”

      将云霜留在外面,谢惊枝一人提着食盒走了进去。绕过照壁,庭院内竟未见有一侍奉之人。建筑之上更是四处掉漆,很多物什都是年久失修的样子。

      有那么一瞬间,谢惊枝心里极不是滋味。

      同是皇子,其他人得母族庇佑,受谢执喜爱,自幼承欢父母膝下。
      就连她,纵使谢执不喜,但还是会因为宁家势力作几分表面功夫。唯有谢尧,谢执对他连逢场作戏都不曾有。

      思及此,谢惊枝暗叹口气。平心而论,前世在她不明不白死去前,谢尧行事疯是疯了些,对她却并不算苛刻。最后也真遵守了约定,没有拆穿她的身世。

      推门进去时,木门发出冗长刺耳的声音让谢惊枝呆愣在原地。

      “这门坏了许久了,只是这月宫里的份例未到,还未修缮,妉妉见谅。”

      “妉妉”二字让谢惊枝微微恍神。

      前世也是如此,妉妉是她的乳名,不过垂髫时的称呼,年岁渐长后宫中便无人再会这般唤她,除了谢尧。
      她并不喜被人这样称呼,偏生谢尧次次都似毫无所察一般。

      房间内檀香袅袅,谢尧正跽坐于案前弄茶。茶具置换于指尖,偶尔发出清脆的声响,举手投足间都带着慵懒的意味。

      饶是见惯美人,谢惊枝也不得不承认,谢尧确实长了一副谪仙似的皮囊。

      她走过去,与谢尧相对而坐,将手中的红木五彩点螺食盒置于案上。
      “三皇兄可见好了些?”

      “今日已好了不少。劳妉妉挂心。”谢尧笑了笑,言罢掩袖轻咳几声。

      装得还挺像。
      “我让太医院遣人过来再为皇兄看看。”谢惊枝笑得一脸乖巧。

      “不用这么麻烦,之前已有人来过了。”
      谢尧神色温柔自然,为谢惊枝斟了盏茶。

      不经意忆起前世谢尧将鸩药给谢执灌下的场景,谢惊枝内心一时有些复杂,半晌未动那茶水。

      她来本意是想着既然要和谢尧拉近距离,还是从平日润物细无声的关怀下手的好。但两人除了幼时冷宫算不上好的相遇,余下几乎未曾有过交集。

      象征性过问几句,便已无话可谈。

      如坐针毡地沉默半晌,谢惊枝想着来日方长,起身想要告辞。

      “妉妉今日崴了脚?”谢尧蓦地开口。

      方才进来时自己分明行步与平常无异,谢惊枝心头一紧,下意识朝谢尧看去。
      只见他眼神依旧停留在手里的茶盏上,好似真是随口一问。

      “昨日沐浴时未曾注意,不慎滑了一跤。”轻巧解释过去,谢惊枝望着依然端坐着的谢尧,不动声色挑了挑眉,“皇兄可否送我一程?”

      迅速整理好脸上的表情,趁谢尧抬头的间隙,谢惊枝已然面颊微赧,神色间还有些隐隐的期待。

      眸中几不可察地黯了一瞬,谢尧面上转而便恢复了和煦的表情。

      视线随着谢尧起身的动作下移,再次望见那衣摆上的玄花暗纹,谢惊枝回忆起所见案重现之景,神色微动。
      再抬眼,正对上谢尧温和的双眸,依旧是那副清润有礼的样子。

      伸出手似是不经意拨弄了一下腰间玉佩垂下的流苏,谢尧笑得温柔:“妉妉,走吧。”
      ……

      将谢惊枝送出殿门,秦觉跟着谢尧一道回屋,见到案几上摆放着的食盒,皱了皱眉:“可需验毒?”

      “不必。”

      “五公主从未主动与殿下有过多接触,今日……”秦觉迟疑道。

      “我这皇妹……”
      “皇妹”二字被刻意加重,谢尧眸色幽深地望着案上未动的茶盏,语间却带着笑意:“可比旁人聪慧多了。”

      ……

      回到宫中,谢惊枝犹豫片刻,还是朝云霜吩咐。
      “霜儿,去查。谢尧今日是何时出宫,又是何时回来的。”

      云霜不解谢惊枝为何对这在宫中默默无闻的三皇子突然如此上心,但还是没有多问,领命下去。

      临走,又被叫住。
      “另外。”谢惊枝揉了揉额角,缓了缓道:“明日你出宫一趟,去帮我把城内通缉榜新出的告示揭下来。”

      -

      翌日,谢惊枝正坐于妆奁前,便见云霜匆匆推门而入,脸色苍白,话都说不利索:“公主,那通缉榜、榜上之人……”

      面上无丝毫惊讶,谢惊枝伸手:“告示可揭下了?”

      云霜将怀中的榜纸递给谢惊枝。徐徐展开,果不其然,上面赫然画着的,是自己易容后的画像。

      “将芜姑娘唤来。”

      手描丹青,可换皮囊。
      芜愿师承南疆秘术,这些年为还谢惊枝人情暂留宫中。宁家在宫中内探众多,芜愿是谢惊枝除了云霜外为数不多可信任之人。

      不多时,一位身着素色襦裙,眉目恬淡温和的女子走了进来。
      再见故人,谢惊枝虽有感慨,但未流露过多情绪,淡笑道:“我今日尚需出宫一趟,劳烦芜姑娘帮我易容。”

      “殿下可需我换一张脸?”芜愿来时,已从云霜口中将事情听了大概。

      “不必。”谢惊枝平静道,“我已有打算。”

      -

      辨言堂,后院。

      一相貌疏朗的男子在庭院中来回踱步,面色焦急。厮役匆匆自前院赶来,那男子连忙迎上去:“如何,有消息了吗?”

      “回公子,我去青鹤楼打听过了,沉先生昨日和捕役对了个正着,自窗外逃出后再无踪迹。”

      听了消息,霍子祁脸色更加不虞,挥手让厮役下去。

      沉妉是他亲自招回辨言堂的人,此人虽然年少,但悉知大熙各种律法,他如何也不相信沉妉会犯下命案。

      外墙上传来细微的声音,霍子祁抬眼望去,只见一身覆斗篷之人翻墙而入。他大惊失色,正要唤人前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霍兄。”

      谢惊枝摘下兜帽,露出儒雅的面庞。

      见到来人,霍子祁面上一喜,赶紧大步上前。
      “我派人寻你,几番未有消息,你去哪儿了?”

      “昨日事发突然,我嫌疑之身,自然不能回来让辨言堂惹上麻烦,只能另寻地方躲避。”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霍子祁眉间染上郁色:“我清楚你为人,自然相信你做不出害人性命之事。你在上京无依,若是第一时间来寻我,我如何不会帮你?”

      沉默了一瞬,谢惊枝放轻声音:“抱歉。”

      霍家延续百年,家风清正,不畏权贵强权。前数代人皆入主翰林,编纂律法,举家隐退之后便在大熙各地建立辨言堂,招募状师,专为百姓诸诉。

      自霍子祁将她招揽入辨言堂以来,一路相帮。谢惊枝十分清楚,霍子祁是真心将她当作朋友的。

      这厢听到道歉,霍子祁的声音也松缓下来:“我也就是担心你。”

      “我知晓。”谢惊枝点点头:“昨日我误入案发现场,那尸体上尚有颇多疑点……”

      “公子,外头来了官差,说、说是要拿藏在咱们堂内的杀人嫌犯!”
      厮役匆匆跑来,打断了谢惊枝的话。

      在他身后,卫胥带着一众官兵涌了进来,见到站在霍子祁身侧的谢惊枝,眼中闪过讥讽。

      “辨言堂窝藏嫌犯,来人,一并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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