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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相逢 ...

  •   秦宫。

      今日,是韩非第一次入秦的日子。
      韩非身着韩国的囚服,仰起头,望着巍峨的宫殿,内心直叹一切变化的太快。几日前,自己还在韩国的监狱中坐着大牢,可是连牢底都没坐暖和,便被秦王以城池为交换,连夜接到了秦国。

      初步入宫时,韩非被黑色的眼罩蒙住了眼睛,由秦国的侍女领着,从主殿一路穿过廊道,又绕过小院,最终走进了一间房间里。
      屋内燃着香迎碳,不仅暖和,还有淡淡的幽香。

      “韩公子稍等,王上还在处理国事,马上便过来。”

      “好。”
      韩非喉间一动,便在一片黑暗的世界中小心地摸索着,终于在房间中寻了处软垫坐下。

      要说起秦国的规矩,也真是奇怪。堂堂秦王召见一个异国的公子,竟然不在大厅,反而在一个拐七拐八的小别院里。更令韩非不解的是,一旁的侍女还非要给自己蒙上一层眼罩,让自己看不见周围的事物。

      眉眼间微皱,韩非虽心生疑惑,却也仍正襟危坐在那个位置上。

      见韩国的公子安生地坐在榻上,侍女们纷纷退了下去,放下了带着流苏的帐子,轻掩上了房门。

      整个房间静得出气,终于只剩下了韩非的呼吸声。
      明显感觉到人已经走了,韩非悄悄地摘下了自己的眼罩。看见眼前的场景,更是心生困惑。

      虽在秦宫之中,这间屋子的装修并不高调,陈设也极其简朴。可是眼前的房间里,却无一不透露着奢侈华贵。
      韩非环顾四周。
      整个房间并不算大,但是布置得极其精致。金色的雕花,柔软的鹅绒,紫黑色的檀木书案,还有一层层轻纱背后朦朦胧胧的大床……就连书架上也陈列着的物品也极其的奢侈。雕栏勾玉、玲珑柄、还有顶层上一卷卷精心装好的书册。

      听闻秦庄襄王前年已逝,新继位的秦王才不过十四岁。虽年少,可是传闻中这位少年秦王做事狠决,手段了得。只是自己与这位秦王素来没有交集,为何这位少年君王不远万里将自己从韩国接来,还在这么个小屋子里相见?

      不过话又说回来,幸好有秦王的约见,才让自己免受韩国的牢狱之刑。

      之前自己因为在韩国推行法治,触犯了许多贵族的利益,于是被罢免而赋闲在家。近期,韩非突然收到了一封来自张平丞相的求助信,说是外朝诸多大臣欺上瞒下,内宫之中有宠妃胡姬妖言惑主,各国正在一旁虎视眈眈,韩国岌岌可危。韩非没有办法,毕竟是自己的国家,又只得冒着风险死谏韩王。

      此次上谏,韩非并不像往日一般,而是做了一些准备。忠言逆耳,韩非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是白说,还不如后宫的一位宠妃说的有用。之前听闻胡姬爱财,于是,韩非先是散尽家财换做珠宝,再是献给宠妃胡姬,让她好生劝慰韩王。这种事情挺不光彩的,收买后宫女眷,怎么看着也像是奸臣做的事。但是为了韩国,韩非决定一试。

      起初自己与胡姬谈得甚好,可是哪知这女人心是海底针,隔日一早胡姬便与自己翻了脸,向韩王告状说是韩非私闯后宫,三番五次地骚扰后宫生活。不仅如此,胡姬还直接把韩非给得拿着珠宝全都丢了出来,当作证据指控韩非。

      后来,韩非入狱,被判了重刑。在牢狱之中,韩非听说秦王以放弃攻打韩国的城池为条件,来换取韩非入秦。既获得了和平,又可以送走韩非这个天天上书的麻烦精,韩王也是很爽快地答应了。

      之后的之后,自己就被送来了这里。

      韩非抬头,在屋内转悠,只见眼前的书架子很高。
      不知这秦宫里放的都是些什么书,在好奇心驱使下,韩非伸手便要去拿。

      可是书架的顶层似乎有些过高了,韩非伸手够不着,只好踮起了脚。一手扶着书架,一手努力伸长够书。
      修长的手指只能微微触碰到某卷书册,可是那卷书册却被上边其他的书给压着。韩非从来没有见过这般的设计,不知是哪个缺心眼的竟然把这些书卷都被放在了架子的最顶层。没有别的办法,韩非只好回头找有没有低矮的可以垫脚的物品。

      谁知一回头,韩非便撞到一个坚实的胸膛。

      背后有人?
      之前完全没有发觉啊。
      韩非额上微微冒出了细汗。

      韩非缓缓抬头,只见身前的男子个头高大、星眸剑眉,眉宇间透露着一股天下之主的威严。

      “先生需要拿哪本书,寡人帮先生拿。”
      此时,秦王清澈的眼睛正温柔地凝视着有些心虚的韩非。

      额。
      见自己偷偷翻动别人的东西,被抓了个现行,韩非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先生不必见外,寡人这就帮先生都拿下来。”嬴政嘴角一勾,将韩非移至身旁,然后伸手取书。

      韩非的目光顺着秦王嬴政的手,只见他轻轻松松就把书架上的书全都捧了下来。

      嬴政将书卷摊开在书案上,没有丝毫隐瞒,正大光明地让韩非看。

      韩非垂眸,看见上面写的是自己前些年被贬在家中所作的《五蠹》,不免有些好奇,自己的那些理论连韩国都传不下去,又怎么会远至秦国,被此番精心地包装好,放在架上。

      恍然回过神来,韩非正要连忙拜见,却被嬴政按住肩膀,按到了椅子上。

      “先生最近在韩国过得可好?”
      像是同故人闲聊一般,秦王的语气很是平和。

      “近年来,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逍遥自在得很。”韩非丹唇微动,笑着答道,试图掩盖心底的心虚。

      “可是,寡人看先生的文章,却不是如此啊。”嬴政嘴角微勾,将竹册翻至《孤愤》那一篇。
      “先生自己写的,‘智法之士与当涂之人,不可两存’。先生表面被贬在府,可是近年来与国中结党营私的‘当涂之人’暗中斗争,却依旧失势,想必心中有所郁结吧?”

      韩非一愣,不知为何,自己的心中所想竟被这位秦王拿捏得恰到好处。
      “不知秦王此番召见韩某,有何用意?”

      “这次请先生来我秦国,是想请教先生几个问题。”嬴政谦逊拜道,“寡人想要立功成名,应当如何?”

      韩非想了想,对答道:“王上想要立功成名,无非要靠四个条件。一曰天时,二曰人心,三曰技能,四曰势位。”

      “还请先生明示。”嬴政望着朝思暮想的先生,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从未见一个君主态度像秦王这般好,韩非倒也乐意侃侃而谈。

      “天时可遇而不可求,人心只是政治争取的对象或目标,技能才智是内在的,也是先定的。唯一一个主动的,可以拿来利用的,便是势位。”

      “先生何出此言?”嬴政逐渐起了兴趣,赶紧问道。

      韩非抛出了一个例子,说明了道德根本不是权势的对手。
      “夏桀虽为天子,能制天下,并非他贤能,而是势重也;尧为匹夫之时,不能正三家,也并非其不肖,而是因为位卑也。”
      一般的人性弱点,是易于服从权势,而很少真正倾心向德的。

      嬴政点头,马上意会。
      “寡人想起来,先生曾道,孔子是天下的圣人,可是追随他的也就七十几个人;而鲁哀公不过只是一个下等的君主,但是境内的百姓没有敢不服从的,就连圣人孔子也只能恭恭敬敬地俯首称臣。是不是说的也是这个道理?”

      见嬴政领悟地如此之快,韩非有些惊喜。
      自己在韩国近七八年都没有找到过一个知音,今日想不到竟在秦国遇着了。

      “不错。”韩非笑着,回头去看嬴政。

      “寡人又该如何御下呢?”嬴政微微向前。刚才只不过是稍稍抛出了一点话题,与夺势相比,嬴政对如何御下更为好奇。

      “其实,御下的方法与养鸟的道理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知为何,许是受早年经历的影响,韩非天生对臣子的奸诈就有一种神经质的敏感。在论君臣关系的时候,韩非总是崇尚尊君抑臣,时常会忽略自己就是臣子,而臣子在君臣关系中往往是弱势的一方。

      “养鸟?”嬴政好奇问道。

      韩非未曾意识到自己正在一步一步陷入嬴政的圈套。

      “驯鸟之人剪断鸟翅膀和尾巴上的长羽毛,这样,鸟就不得不依赖人的喂养。同理可得,当臣子只能依赖君主……”

      还未等韩非讲完,嬴政猛然靠近,放肆地呼吸着那股久别重逢的气息。

      这么多年过去了,先生的身体还是同之前一样温暖,能带给人心安的感觉。

      韩非语停,有些微怔。

      “鸟儿没了长羽,只能依赖驯鸟之人的投食。如今先生折了双翅,是不是也只能依附寡人,为寡人所用了呢?”

      迎上韩非不知所措的目光,嬴政的眼眸早已如同豺狼一般,锋芒毕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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